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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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出楼门, 裹挟着阴凉夜色的冷风果然从领口灌了进来,祁晞的衬衣被吹得鼓胀,头发乱飞, 几缕从眼球上扫过,难受得她生理性流泪。

    秦莲舟原本背身站在风口, 听到开门声时转过来, 问正在往过走的祁晞, “还去吃饭吗?”

    祁晞低着头, 不断眨眼, “去啊,还要快点, 不然一会儿下雨了。”

    祁晞大跨步下了台阶, 迎着风快速往前走去。

    秦莲舟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她们前脚拐弯,后脚孟清让从门里出来,衣服拎在手里, 安静地看着她们一前一后离开的方向。

    ————

    经过中心花园, 空间开阔了, 风就了。

    祁晞的步子逐渐慢下来, 在等秦莲舟跟上。

    两人谁都没有马上话,并排走着, 各有各的心思。

    经过喷泉, 风一过,细密的水雾在祁晞身上,冷得她经不住了个哆嗦, 用力搓着胳膊吐槽,“什么鬼天气,刚十月怎么就冷成这样了。”

    秦莲舟肩背笔直, 像是感觉不到,“这个季节早晚温差大,明天出门记得带件外套。”

    祁晞步子一顿,缩着的肩膀慢慢舒展开来,“莲舟,比起两年前,你觉得我变化大吗?”

    秦莲舟,“哪方面?”

    祁晞随手将额前的头发拨到后面,默了几秒,:“性格。”

    秦莲舟不做犹豫,“没变化。”

    祁晞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她,“你在跟我笑吗?”

    秦莲舟回视,“非要变化也有。”

    “什么?”

    “一见到孟清让你就会变得易怒反复。”

    祁晞目光震动。

    很快认命似的笑了一声,没有话。

    这反应等于默认。

    她知道这是一种刺猬心态,平时看起来月岁静好,什么都不计较,一旦遇到特定的某个人,针对某些事马上就会变得尖锐暴躁。

    医生这种心态的形成是为了保护自己,不用过度在意,等哪天心结解开了就会自己痊愈。

    祁晞尝试了两年,好像还是无功而返了。

    “莲舟,你会不会觉得我心理有问题?”祁晞不确定地问。

    秦莲舟的回答还是那么干脆,“不会。”

    祁晞苦笑,“不是旁观者清吗?我自己都知道自己这几天有多喜怒无常,你那么近地看着,怎么会没有感觉?”

    秦莲舟这次没有马上话,而是等突然而至的野风过去,耳边呼声静下来才又再次开了口,“因为我清楚缘由。”

    ……

    言之问也知道。

    谁都知道。

    “三十而立,应该是不动声色的年纪了,我却还像二十出头一样拿不起,放不下,还沉不住气。”祁晞自嘲地笑,“莲舟,做人做成我这样真够失败的。”

    秦莲舟不以为然,“心里有记挂的事,人才会活得真实。”也,活得艰难。

    “还记不记得皇家宫殿的项目结束那晚,你们部门一起去喝酒的事情?”秦莲舟忽然问。

    祁晞看着地面,声音发沉,“不记得了。”

    秦莲舟像是猜到祁晞会这么一样,几乎在她完的同时接了话,“我记得。”

    祁晞放在裤兜里的手猛地握成了拳头。

    “你跟他们玩飞镖的时候用力过猛,甩到了手腕,我当时恰好在旁边站着,大概是我的东方面孔给了你错觉,你抬起手就跟我了句,‘让让,手腕疼’……”

    “莲舟,我了,我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情了。”祁晞断。

    四目相对,犹如针尖对麦芒。

    秦莲舟不闪不躲,语气冷静得过头,“不记得,我才要告诉你。”

    “……”祁晞波涛翻涌的双眼死盯着秦莲舟,半晌,倏地松了手,无力地,“不是好不再提以前的事了吗?”

    秦莲舟,“我只答应不问你,没不提她。”

    祁晞,“……”

    “祁晞,你知道你当时的语气是什么样子的吗?”秦莲舟问,她还能清楚回忆当时的画面——祁晞一开始看着前方正中靶心的飞镖,笑得比银河光带还要明亮,没过几秒,忽然龇牙咧嘴地吸了口气,将抬手她面前,跟‘她’抱怨手腕好疼。

    那副陌生的绵软嗓音让她误以为眼前的祁晞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祁晞,只是长相相同的另外一个人,“意识里刻着对一个人惯性的依赖和娇气,像十七八岁,正擅长跟喜欢的人撒娇的姑娘。”

    祁晞彻底没了声。

    她觉得自己像个尴尬的丑,正被人扒光衣服扔在舞台上点评。

    这个人没有恶意,所以她不知道如何反驳,只能沉默地听着她继续,“那天距离你进事务所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我以为你对她的感情已经开始变得若无其事,你把手伸过来的时候,我才终于知道什么是‘静水深流’。”

    话到这里,祁晞完全失去了反驳的机会。

    她笑了声,一刹那的卑微扑面而来,“我在她的事好像特别容易犯贱。”

    “莲舟,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不心弄伤她,跟她走的那天晚上,差点就问她可不可以给她做三了。”祁晞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哭了,起以前,还是会鼻子发酸,眼圈泛红,“可是就算我已经那么求她了,她还是不肯要我,我呢,嘴上着答应,背地里却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祁晞抬起头,红着眼睛笑问:“莲舟,我是不是特别没出息啊?”

    秦莲舟一动不动地看着祁晞,想抱抱她,最终只是隔着那段不近的距离,沉默地摇了摇头。

    祁晞没觉得这回答敷衍,她低头看着藏在衬衣下面的项链,很慢地:“莲舟,你不知道她有多好。她摘了一颗星星给我,那里面有她跋山涉水很多年,终于被世界看到的第一眼。”

    秦莲舟放低视线,看到了被祁晞藏起来的心事,“难怪它丢了,你会着急得颁奖典礼都不想参加。”

    ————

    那是祁晞第一次在国际性质的比赛里拿到金奖。

    颁奖晚会安排在次日晚上,现场媒体云集,她只要上台,马上就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可在内场做采访的时候,她突然扔下主持人,惊慌失措地拎着礼服跑了出去。

    秦莲舟追不上。

    后来在已经入场结束,只剩一片空荡的走廊里找到祁晞,她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女生一样蹲在地上,又哭又笑地跟她:“莲舟,我还以为我把它弄丢了,我还以为找不到了。”

    秦莲舟见过祁晞崩溃地大哭,也见过她沉默地掉泪,独独没见过她这么委屈。

    她嫌礼服太沉了,累赘,还嫌它没有口袋,装不了东西,她要提着礼服就顾不了手里的其他东西,才会因此差点弄丢项链。

    所以她问秦莲舟,“莲舟,戴上了,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容易掉了?”

    秦莲舟是。

    她就木讷地看了项链很久,然后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进了化妆间。

    再出来,脸上不见一点异样神色,补过的妆比来时更加精致。

    秦莲舟陪着她入座等待,看她登台领奖。

    一整晚,那颗挂在她脖子里的蓝宝石始终熠熠生辉。

    再后来,她把它藏进了衣服下面,谁也不给看到。

    秦莲舟猜得到那条项链会是谁送的,只是怎么都没想到它的意义那样重大。

    ————

    冷风不心灌进气管里,祁晞咳得很厉害,好不容易压下不适直起身体,眼圈比刚才又红了几分,面上仍然在笑,“莲舟,我是不是要花一辈子的时间才能把她和她的好忘掉?”

    秦莲舟看着祁晞的眼睛,声音淡却肯定,“是。”

    背弃心中枷锁爱上的人,还是初恋。

    祁晞在下定决心的那一秒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祁晞‘哦’了一声,转过身,继续往还不看见的大门方向走去。

    隔了很久,秦莲舟听到她:“那我的易怒和反复也要持续一辈子了。”

    秦莲舟微微偏头,目光往身后方向掠过一瞬,然后转回来,无声地对着祁晞的背影:“不会。”

    不久,她们停过的地方多了一双脚。

    孟清让站在那里,慢慢地,弯下腰,一手撑在膝头,一手抓着衣服,怎么用力按压都缓解不了胃里越来越清晰的不适。

    心很慌,眼前发黑,脉跳得很快,但是没有一点劲。

    ……

    开车一路跟过来的周迈久等不到孟清让出来,担心有什么情况,匆忙和门卫了声招呼进来找人。

    跑到半路,看见她正完好无损地往过走,总算松了口气。

    周迈快步过来,递了一盒药给孟清让,边拧保温杯边:“吃药的时间过太久了,有没有不舒服了?水……”

    周迈端着水的手僵在了半空。

    没有糖衣的药片,孟清让就那么干咽下去了。

    ————

    “孟总,回哪儿?”周迈问后排一言不发的孟清让。

    孟清让靠着座位,没了眼镜矫正的视力一虚一实看着远处那道窈窕的身影,:“锦苑。”

    周迈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抬起头,从车内后视镜里去看孟清让。

    这两年,她回锦苑的次数很少,每次回去一定是状态极度糟糕,压力极大,或者,想祁晞想得装也装不下去的时候。

    今天不用猜,肯定是最后一种可能。

    周迈很能理解,可是只要一想起孟清让每次从锦苑出来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话,她就犹豫。

    那种不话不是不言不语,是人一静下来总显得空空落落。

    周迈不知道锦苑还有什么东西能让她这样,她不敢问,想了想,勉强找到一个可以劝阻的借口,“万一传到海总那儿怎么办?”

    孟清让,“向停知道怎么处理。”

    周迈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后换档离开。

    临近十二点,孟清让回到了锦苑的房子。

    自从她搬到市中心,这里的房子就空了,阿姨一周才会过来扫一次,其他时间门窗紧闭,静得没有一丝人气。

    孟清让一路走回卧室,坐在床边,开了一盏台灯。

    暖色光将她的影子投到墙壁和天花板上,被无法延伸到更远的空间强行折叠  割裂。

    孟清让静了一会儿,俯身拉开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

    里面放着那本画满了祁晞的画本。

    孟清将画本拿出来,借着台灯的光一页一页往后翻。

    翻过那副裸体停了一会儿,复又翻回来,静静地看着。

    ‘你就是喜欢我,我敢拿命保证!’

    ‘如果不是喜欢,为什么要有反应?’

    ‘孟清让,你别想骗我。’

    “……”

    祁晞知道她要和向停结婚后从坚定到恐惧的反应恍如隔日。

    孟清让不敢回忆,越抵抗越想她,想到克制不住了,顺从地滑下来坐在地上,伸手去解自己的裤子。

    ……

    夜至深时,孟清让侧躺在床上,手压着画本,轻声跟那里面的祁晞:“晞晞,等这件事过了,我就再也不骗你了。”

    你得一点也没有错。

    我只是看着,就能那么那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