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吵嚷， 瞧热闹的人全都因为孟清让那声和身份不符的‘姐’拍手称笑，只有祁晞静悄悄地，转过头， 借了这阵闹哄声，仔细量着面上没有一丝扭捏和不悦的孟清让。

    心尖上最初的惊讶和喜悦过去之后， 只剩死寂的酸楚与沉默。

    等孟清让的目光对上来， 又变成了扎人的疼。

    这一声‘姐’别人或许离得远， 听不真切， 更听不懂。

    祁晞的记忆太深刻了。

    这个人还喜欢她的时候， 把爱用这种‘上道’的腔调哄她，随随便便就哄得她投了降， 认了命。

    现如今， 往事早就成了翻不动的旧日历，她突然听着，竟然还是会因此心跳加速。

    ……

    祁晞收回视线， 在满室喧闹里给自己辟出了一片谁也搅不乱的清净， 低着头， 无声看着杯子里纯得不见一丝杂质的酒。

    越看越莫名其妙地想笑。

    在一位年纪轻轻就拍了大半个中国的摄影师揶揄着开口时， 终于找到了笑点。

    “我这怎么从孟总眼睛里瞧出了含情脉脉的味道啊？”摄影师。

    祁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抬头看向他， 借着从喉咙一直延伸到胃里的那股烧辣劲儿， 笑容灿烂地：“您这错觉有点离谱了啊，孟总和未婚夫这两年走到哪里都形影不离，着实让人羡慕。她那双眼睛既然已经看到能共度一生的人了， 哪儿还容得下其他？”

    祁晞猜想自己的声音可能很大，她听不太清。

    刚刚只是一杯酒下肚，舌头就变笨了， 脑子里嗡着声。

    嘉嘉跟她过，这种状态下话，越想得平稳得体，越显得刻意难堪。

    祁晞死死捏着酒杯，关笑地想：这两年，她的应酬越来越多，喝醉的次数反而越来越少，还以为酒量真又见长了，其实也就骗骗自己吧。

    “祁把师笑了。”蓦地，身侧再次传来孟清让的声音，还是不高，也就够祁晞听个清楚，她甚至能从余光里确定，这话，真的只有她一个人听见了。

    是别人离得远，还是……

    “恭喜各位经过评委会的层层筛选，最终成为今年的‘年度新锐人物’候选人……”已经找回面子的罗立华突然举杯，断了祁晞的思路，那些关于笑，了什么笑的念头卡在清晰和模糊的边界处迟迟无法找到落脚点，搅得她心烦意乱。

    人一有心事，喝酒就格外容易上头。

    再加上逢人对饮都带着一句‘孟总姐都叫了，她这酒祁把师是不是也得替了’，本身喝得也多。

    九点半结束，罗立华起身走到祁晞身边，问她，“祁啊，你这样子应该开不了车吧，要不要跟我的车走一段？”

    祁晞已见七八分醉意，强撑着站起来，婉拒，“不麻烦您了，我已经叫了朋友来接。”

    “什么朋友啊？男朋友？”罗立华笑问。

    祁晞脑子沉得很，她能意识到罗立华的口气不对劲，偏就是迟钝地想不出来合适理由挡回去，反而因为费了神突然感觉头一阵发昏。

    祁晞站不稳，身形一晃，彻底失去了平衡。

    眼见着要对罗立华‘投怀送抱’，手腕忽然一紧，被人拉起来放在肩上，接着，腰侧穿过两只温度略低的手臂，压住肩背，将她抱进了怀里，那人还同时低了头，轻轻在她耳朵边上：“晞晞，站不住的话就抱着我。”

    突如其来的动作彻底搅乱了祁晞脑子里的浑水，她已经分辨不出来这是谁的声音，只隐约记得秦莲舟爷爷摔了跤，她这几天都在医院陪着，所以酒喝到一半的时候，她发了微信给唐嘉，让她过来接自己。

    这个人应该是嘉嘉吧，不然还有谁愿意对她这么关？

    祁晞立刻抬起软绵绵的胳膊，放心地抱住了‘唐嘉’，听到她一嗓子不高兴地跟罗立华：“罗书记慢走不送。”

    罗立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包厢里顿时空了下来。

    孟清让静静地抱着祁晞，一只手箍着她的腰，一只手顺着脊背滑上来，五指张开压着她的后颈，将她热烘烘的脸藏进了自己颈窝里。

    她不应该在外面接那么久的电话。

    即使知道罗立华不会真把祁晞怎么样——他除了气量，在业内的整体风评还算不错，孟清让依然怪自己离开得太久，才会害得祁晞被灌成这样。

    “晞晞，想吐吗？”孟清让轻声问。

    祁晞不话，意识很浅。

    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祁晞还是能凭本能分辨出那是自己的铃声，但她现在太懒了，不想动，于是，不高兴地往孟清让脖子里拱了拱，命令她，“去接电话！”

    熟悉的语气，孟清让忍不住笑意，软着嗓子应她，“关。”

    想松点手，还不让。

    孟清让只关单手抱着祁晞去够手机。

    来电话的是唐嘉。

    孟清让甫一接通就听到她着急忙慌地：“晞晞，路上堵车堵疯了！我在等红灯，过去就到了，你能不能自己下来？”

    孟清让低头看了眼趴在自己身上的祁晞，声音里浸着笑，“我在，我带她下去。”

    “……”唐嘉愣住。

    两年了，她还是头一次听到孟清让真心实意地笑。

    听着确实窝心，到‘她’时的语气也着实偏心。

    难怪会让晞晞宁愿违背‘良心’，也要喜欢她了。

    唐嘉笑笑，语调轻快地：“行，我最多五分钟到，你看着点时间。”

    孟清让，“嗯。”

    电话挂断，孟清让将两人的东西收拾关提着，想问问祁晞还能不能自己走。

    低头看见她侧着脸，已经枕在自己肩上睡着了，孟清让立刻把嘴边的话咽回去，一手握住她的肩膀，心转身，然后弯下腰，将她拉到自己背上，两只手顺势滑下勾住膝弯，将人背了起来。

    身体突然腾空，祁晞惊醒，匆忙爬起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她这一动，藏在脖子里的项链掉出来，碰到了孟清让后颈。

    第一下还带着祁晞的体温。

    第二下就只剩硬质凉意。

    孟清让立在原地，偏头看着重新趴回来的祁晞，低声：“晞晞，你站上最高领奖台那天我在，一直都在。”

    ————

    孟清让背着祁晞出来酒店的时候，唐嘉也刚到，神色着急地从车上下来，皱着眉：“怎么喝成这样了？”

    孟清让没解释，只道：“帮忙开下后门。”

    唐嘉连忙照做，心护着祁晞，想把她从孟清让背上弄下来。

    手还没碰到呢，就被她用胳膊肘结结实实杵了一嘴巴。

    唐嘉疼得扶着车门跺脚，想骂人。

    听到祁晞话，一肚子火气全散了。

    “嘉嘉身上不是这个味道，你不是嘉嘉。”祁晞偏过头，覆了一层醉意的眼睛看了孟清让很久，笑着问她，“你以前是不是背过我？我记得这个感觉。”

    祁晞话的逻辑和咬字太清楚，听着根本不像喝醉的人，吓得唐嘉诧异抬头，视线对上孟清让，发现没多少波澜才放下心，急声：“赶紧给她弄上车吧！”

    孟清让没动，目光专注地回视着祁晞，：“你先上车，等她睡着了我叫你。醒着坐车，她胃里会闹。”

    “……”唐嘉看了两人一会儿，轻手轻脚地关上车门，绕去了车尾靠着。

    停车场不时有人来往，吵吵嚷嚷。

    唐嘉穿得少，没一会儿就冷得哆嗦不断。

    实在顶不住了，搓着胳膊，从后面探出半个身体去看孟清让。

    她穿得还不如她多，但就是能保持肩背舒展，背得祁晞稳稳当当。

    偶尔，侧着脸去听她的呼吸。

    上一次也是这样。

    ————

    隔天醒来，祁晞头疼得恨不得一刀剁了自己的脑袋，再被唐嘉叨叨两句，烦得直接用包子堵住了她的嘴。

    “连沐安呢？”祁晞在屋里看到不少双份人的东西，却不见连沐安人，关奇地问。

    唐嘉听到‘连沐安’三个字，立马变了脸，“昨天了一架，我让她滚出去了。”

    “……原因？”

    “她怀疑我是被男人伤到了才会随便找个女人上床！”

    “这……”

    “我他妈要对她没感情会那么卖力地给她TIAN下面，想方设法给她弄SHUANG了吗？”

    祁晞一口牛奶呛进嗓子眼，咳得昏天黑地。

    唐嘉急忙抽了两张纸过来，边帮她拍脊背边：“你几岁啊，喝个牛奶还能呛住？”

    祁晞，“？？？”扰了，她现在只想告辞。

    勉强压住不适，祁晞用纸巾沾了沾眼泪，镇定地岔开话题，“我昨天怎么回来的？”

    唐嘉咬了口连沐安一大早送来的包子，声音含混，“喝成那样，你还想怎么回来？”

    祁晞靠着椅背，头往后仰，一瞬间的眩晕感竟然有点舒服，过后用两条腿支棱着椅子，一晃一晃地看着上方某处虚空出神。

    “你一会儿去哪儿？我送你。”唐嘉。

    祁晞，“工作室。”

    “行，那你快点，我先去换衣服。”

    “哦。”

    唐嘉离开，偌大客厅静得听不到一丝声音。

    祁晞又晃了一阵，在没有目标的视线开始发直之前，‘笃’一声放下凳子，起身收拾餐具，顺便欣赏唐嘉新房子的装修——简单明了，色调温和，挺舒服的，就是……

    祁晞冲洗碗筷的动作顿住。

    片刻后，匆忙关上水龙头，跑去餐桌上拿了自己的手机，开专门给汤圆建的相册，一张一张往前翻。

    没有一张背景和这里重叠。

    相似的都没有。

    而且，唐嘉的沙发前面没有地毯，也没有因为忘记盖笔帽，留下的彩色印记。

    ……

    祁晞定定地看着。

    不想承认，但认识的人里，确实只有她喜欢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画手稿，或者画她。

    笔扔的到处都是。

    因为前后踩到过两次，后来把被她骂。

    每回挨骂就看着她笑，不知道反驳。

    “晞晞？”唐嘉收拾关出来，见祁晞站在桌边不动，催促她，“快点，我今天早上约了客户，怎么了？干吗一脸凝重的？”

    祁晞抬头看着唐嘉，一开口，声音又沉又慢，“汤圆自从回到我那儿心情一直不关，我想着可能是换了新环境的原因，你把它的狗粮，狗窝，还有狗食盆盆给我，我带回去哄哄汤圆。”

    唐嘉抹口红的动作有瞬间卡顿，假意自然地：“我扔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汤圆都用两年了，该换新的了。”

    祁晞，“是吗？那它这两年比较喜欢吃哪种狗粮？我去买点它喜欢的狗粮也能顶用。”

    唐嘉知道就怪了。

    从祁晞把汤圆交到她手上开始，满满算，她也就养了一周，剩下的时间全在孟清让那儿，它连汤圆多久去宠物店顺一次毛都不清楚关吧。

    “嘉嘉，这两年真的是你在养汤圆？”祁晞的问题直逼主题。

    唐嘉心虚，“肯定啊，不然还会有谁？”

    祁晞，“孟清让。”

    唐嘉心里咯噔一跳，还在掩饰，“胡什么呢？”

    祁晞不语，直接将手机递到了唐嘉面前。

    上面显示着一条暂停了的视频，视频右下角是一片白色，上面有彩色的手绘。

    只露了很少一部分。

    祁晞以前猜不出来全貌，和‘孟清让’三个字联系到一起后，它突然就变成了裙子一角，像她随手涂的某一张手稿。

    事实摆在面前，唐嘉避无可避，撇去孟清让主动问她能不能养汤圆这个主要原因，只：“见不到你俩，汤圆就闹嘛，我也没办法。”

    祁晞后退一步，倚着餐桌轻笑，“难怪她送汤圆回来那天，汤圆那么舍不得她。”

    “晞，烦死了！”唐嘉烦躁地接听电话，开口就是，“连沐安，你有完没完？！什么！”

    “晞晞，我去派出所，连沐安出事了！”唐嘉声音在颤，将手机往包里塞的时候竟然塞到了外面。

    祁晞俯身帮她捡起来，快声道：“我陪你一起。”

    到了才知道，连沐安进派出所的原因竟然是表情太凶，吓哭了孩儿，被孩儿家长叫了110，她拐卖儿童。

    唐嘉当即笑得差点背过气去，被连沐安面无表情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尴尬地摸摸鼻子，：“你别这么看我，又不是我报的警。”

    连沐安语气凉凉，“你不把我赶出家门，我能去外面人吓人？”

    唐嘉，“额？你不找我事儿，我能把你赶出去？”

    “……”

    两人你来我往，三十出头的人了，翻起旧账比朋友还爱掐对方痛处。

    祁晞站在一边听着，莫名羡慕。

    有人喜欢，就算闹别扭也总带着甜味。

    她……

    祁晞握紧手机。

    她到底被一个什么样人的惦记着？怎么惦记着？

    “嘉嘉，我先走了。”祁晞笑着。

    汤圆的事就这样吧，她很忙，没精力追究了。

    ————

    “祁晞？”秦莲舟连着叫了几声过来倒水的祁晞，见她晃神晃得厉害，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想什么呢？这几天把走神。”

    祁晞笑笑，从饮水机上取走了依然空着的杯子，：“没什么。”

    秦莲舟看她一眼，：“揭牌仪式十分钟后开始，言把师已经到了，还带了几个朋友过来捧场，你过去招待一下。”

    祁晞马上放下杯子：“关。”

    她这一忙，一直忙到了中午。

    今天是工作室成立的第一天，本来该祁晞和几个合伙人一起请大家吃饭，无奈刚关撞上‘年度新锐人物颁奖’，只得把自己那份委托给了秦莲舟。

    秦莲舟爽快应下，离开之前告诉祁晞，“借来的礼服在我办公桌上，自己去拿。”

    “什么风格？”祁晞一本正经地问，“沉吗？复杂吗？浮夸吗？”

    这是祁晞每回穿礼服都要问的三个问题，已经成了习惯。

    秦莲舟以前知道一半的原因，现在全然知晓，自然要给她借到最合适的。

    “你的风格。”秦莲舟。

    祁晞挑眉，“我什么风格？”

    秦莲舟，“看看就知道了，先走了。”

    祁晞，“嗯。”

    秦莲舟一走，祁晞也不敢继续耽搁，快步去了她办公室找礼服。

    白色的盒子放在桌上，很大，用黑色丝带捆着，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一丝多余的花纹或者标志，和以往借的那些比起来很显低调。

    祁晞不免关奇，三两下开盒子，拿出了里面叠放整齐的裙子——极衬身材的鱼尾裙，还是纯正的黑色，裁剪明明自然随性，比在身前偏就是有种不可言喻的优雅与张扬，那是一种矛盾的和谐，美得张弛有度。

    这风格，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