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 41 章 信使毛毛
转天就是端午节了。
一大早沈珍珠就跟着沐氏起床忙活, 沈复年想到昨日女儿在铺子门口胡八道,禁足她一天内不许出门。
沐氏在听了女儿和侄儿的赌约后,点着沈珍珠的额头骂道, “活该!”
沈珍珠虽然十分不情愿,还是乖乖听话,准备在家里宅一天。
沐氏早上熬了豆粥, 煮了一大锅粽子,炸了两锅糖糕, 还有许多油条、荷叶。沈珍珠把里里外外都扫的干干净净, 衣服也洗好了。
沐氏找了一个竹筐, 吩咐沈珍珠, “你在家里守着, 我去给你大舅家送一些。”
沐氏端着筐子先去了沐家,给娘家送了许多吃的,顺带把沐云舟骂了两句,得了薛氏的一些回礼后回来了。
送过了娘家的, 沐氏又捡了一筐子准备送去婆家, 半路上还提醒沈复年早些回来吃饭。
等太阳老高了, 一家三口才终于坐在一起吃早饭。
沈珍珠给父母盛了一碗粥、剥了一个粽子, 还往他们碗里各放了一颗白煮蛋, “爹, 娘, 趁热吃。”
沈复年见女儿这般乖巧, 心里有些后悔不该骂女儿。女儿这些日子内心已经很煎熬了, 自己还骂她。
沐氏一看就知道丈夫在想什么,“珍珠,今日别去铺子里了。娘昨儿扯了一些特别好的细棉布, 等会子咱们做些里衣。”
沈珍珠连连点头,“好,我听爹娘的,能闲着我高兴着呢。”
沈复年往女儿碗里夹了一筷子菜,“以后在人前不可胡八道。”
沈珍珠嘿嘿笑,“爹您别生气,往后我不会了。”
一家三口和好如初,快快乐乐地吃早饭。
等吃过了早饭,沈珍珠把自己的针线筐拿了出来,从里面拿出自己编织的两条五彩绳,亲自给父母带上,“爹,娘,愿二老一直身体健康。”
然后她又拿出两个荷包,挂在父母身上,“我手艺不好,请爹娘别嫌弃。”
沐氏十分高兴,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我儿,你有这个心就好,爹娘很高兴。”
女儿这般孝顺,沈复年自然不会气,立刻掏出一个制作精美的银锞子塞进女儿手里,“拿去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那银锞子是专门用来送礼的,上面还刻有花纹,十分精巧。
沈珍珠高高兴兴地接下银锞子,“多谢爹娘。”
沐氏看着针线筐,“这怎么还有个荷包。”那荷包上面绣了一棵松树,松树旁边是一轮红日。
沈复年眼里精光一闪,然后摸着胡子笑了笑,什么都没。
沈珍珠一笑,“娘,那是给毛毛的。”
完,沈珍珠真喊来了毛毛,当着父母的面把荷包挂在了毛毛的脖子上,沈复年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复杂。
毛毛乍然被挂了个荷包,且荷包底下还有个铃铛,叮铃咣当的响个不停,它有些不大适应,摇了几下头,发现弄不掉,也就作罢。
沈珍珠把刚才吃了一半的糖糕给毛毛吃,“乖,快吃吧。”
毛毛吃的十分高兴,也不再去管荷包的事儿。
沈珍珠摸了摸毛毛的头,“爹,我今天不出门,但毛毛喜欢出去野,等会子您带它去铺子里吧。”
沈复年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子,毛毛见沈珍珠不出门,果真跟着沈复年走了。
出门走了几十步,沈复年与郭铁匠招呼。毛毛看到郭怀旭,立刻高兴地飞奔过去。
郭怀旭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然后看到了毛毛脖子上的荷包。瞬间,郭怀旭的手停顿在半天空。
一轮红日,正应和一个旭字。
郭怀旭脸上的表情比刚才沈复年的还要精彩,他的手又缓缓落到了毛毛的头上。
摸了几下后他喊道,“三弟,你过来。”
郭怀章跑了过来,也伸手摸了几下毛毛,“二哥,毛毛居然还戴荷包。”
郭怀旭伸手,“把你的糖给我一颗。”
郭怀章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颗糖递给他,郭怀旭接过糖,塞进了毛毛的荷包里。
那头,沈复年已经走了,毛毛火速叮叮当当跟了过去。
等沈复年走了之后,郭怀旭站在原地思索,那个荷包,原本是给我做的吗?
沈珍珠正在屋里陪沐氏做针线,她用脚指头都能猜得到,毛毛肯定会去铁匠铺溜一圈,然后他就能看到荷包。
想到这里,沈珍珠特别想躺到床上个滚儿。
沐氏见她一直偷笑,奇怪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沈珍珠连忙收起笑容,“想到咱们家铺子里的生意越来越好,女儿高兴。”
沐氏有些狐疑,“你不会是又闯了什么祸吧?”
沈珍珠赶紧一脸正经,“没有的事。”
沐氏把那最好的料子给了沈珍珠,要给她做两个肚兜。沈珍珠觉得沐氏做的肚兜有些勒的慌,自己稍微做了些改良,在前面做了两个类似凹槽一样的东西。
沐氏看着女儿画的图样子一脸呆滞,“这,这东西能穿?”
沈珍珠悄悄道,“娘,不能勒太紧,容易生病的。这个刚刚好,您外头穿宽大一些的衣裳,看不出来。”
沐氏忍不住脸红,“这也太出格了。”
沈珍珠撒娇,“娘,我不要穿那种勒得太紧太紧的,勒的我胸口疼。”
沐氏看了一眼女儿的胸口,姑娘家家的是容易疼,勒紧了确实不好。
她放下手里的图样子,“好了,我给你做,但你外头要穿宽大一些的衣裳。”
沈珍珠连连点头,“娘放心吧。”
母女两个正在一边笑一边干活,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沈珍珠起身去开门。
来人正是沈宝珠,“姐姐。”
沈珍珠笑着把她拉了进来,“你总算舍得过来了,快进来坐。”
沈宝珠圆圆的脸红扑扑的,头上扎着红头绳,一看就透着喜庆,十分可爱。镇上许多太太都看中了她这一副貌相,且她脾气也好,要不是沈文清还没亲事,媒婆早就要踏破沈家大房门槛了。
到了正房廊下,沈宝珠给沐氏行礼,“二婶。”
沐氏笑着对她招手,“快来,坐到我身边来。”沐氏讨厌潘氏是真的,喜欢沈宝珠也是真的。她经常感叹,这孩子真是歹竹出好笋。
沈宝珠坐到沐氏身边,“祖母让我来告诉二婶,今日过节,请二叔二婶和姐姐晌午回去吃饭。”
沐氏想了想问道,“请了你三叔吗?”
沈宝珠笑着点头,“三叔那里是文岳去请的。”沈老太太非常精明,知道大房以前用沈文岳膈应过二房,故而让沈宝珠来请二房,二房母女一向喜欢沈宝珠,不管答应不答应,都会对沈宝珠和善。
沐氏没有直接回答沈宝珠,而是从旁边的筐子里找出一块布塞进沈宝珠手里,“我给你姐姐扯了些布做衣,多了一块,你拿回去自己也做一件。”
沈宝珠连忙拒绝,“多谢二婶,我有衣裳。”
沐氏摆起谱来,“我好歹是你二婶,给你东西你接着就是。听话,拿回去。”
沈珍珠也从自己的针线筐里找出几根丝线,“宝珠,我给你编条手链。”
沈宝珠眼睛亮亮的,“怎么编呀?”
沈珍珠又找出几根递给她,“你跟着我学。”
姐妹两个一个教一个学,等沈复年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派和乐景象。
刚好,姐妹两个也各自编好了一条手链。沈珍珠把两条手链都戴在沈宝珠手上,“这虽然没有什么镯子金贵,但胜在精巧,也怪好看的。”
沈宝珠十分高兴,“多谢姐姐,我很喜欢。”
沈复年摸了摸胡子,“宝珠来了,珍珠,拿东西给你妹妹吃。”沈家两代都是女儿少,一家子除了沈老太爷,都比较看重闺女。
沈宝珠连忙把来意了一遍,沐氏和沈珍珠都看着沈复年。
沈复年正在犹豫,家里又来了一个人,正是沐云舟。
他进屋后先行礼,“姑妈,姑父,表妹,宝珠妹妹也在呢。”
一看到沈宝珠,沐云舟基本上也猜到了来意,故而其他的话就没出口。沈宝珠对着沐云舟屈膝行个礼,喊了一声沐表哥,然后什么话都没。
沈□□动问,“表哥,你这会子来,是准备在我家吃饭?”
沐云舟笑道,“我爹让我来请姑妈姑父和表妹去我家过节,既然宝珠妹妹来了,你们自然要回沈家去才好。”
沈复年想到前几日跟大房和潘家闹得不痛快,开口道,“宝珠,你回去告诉你祖母,今年我搬家头一年,准备自己单过。珍珠,把早上买的肉切成三分,让你表哥和你妹妹带一份回去。”
沐云舟笑道,“姑父,我这是来请客的,客没请到,反倒还带东西回去,我爹会骂我的。”
沈复年把袖子一甩,“骂你也是应该的,整日嘴上没个把门的。”
沐云舟赶紧作揖,“都是我的错,请姑父责罚。”
沈珍珠偷偷捂嘴笑,然后去厨房切肉。沈复年让两个孩子坐下,沈宝珠见沐云舟坐在沈复年身边,她隔了两张椅子坐下,并没有坐到他身边去。
沐氏心里叹气,这孩子就是这般惹人疼。明明心里看中云舟,却主动离他远远的,不给大人惹麻烦。
沐云舟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沈宝珠的举动,心里也佩服起这个姑娘。自从沈家分家后,她就再也没有多看过自己一眼。同样是喜欢别人,宝珠妹妹比那王二姑娘好了百倍不止。
沈珍珠很快分好了肉,又找了两个篮子,给他们一人装了一块。她又把那块红布用油纸包好,放在沈宝珠的篮子里。
这是沈复年孝顺父母的,沈宝珠没有权力拒绝,接过篮子后给众人行过礼,然后转身走了。
沐云舟开玩笑,“表妹好偏心,单送宝珠妹妹东西,没我的份。”
沈宝珠的脚步一顿,那是给她做衣的布料。她立刻双脸爆红,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沈珍珠瞪了沐云舟一眼,“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告诉表姐你欺负人。”
沐云舟把篮子一提,“好好好,我走了。”
男孩子腿长脚快,他走到大门口时,沈宝珠还在手忙脚乱地开门。
沐云舟见她似乎有些慌乱,长臂一伸,果断拔掉门栓,开了大门,“宝珠妹妹,请。”
沈宝珠嗯了一声,提着篮子飞快地走了。
沐云舟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头,唉,我是不是造孽了。
客人都走了,沐氏立刻把手里的针线一放,“我本来早就想做饭的,宝珠来请,我不知道你的意思,就没敢动锅,珍珠,走,咱们一起做饭。”
沈复年也跟着进了厨房,“今日回去,不免遭大嫂的白眼,还是让老三一个人去吧。”
沈珍珠笑,“爹,您这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沈复年洗了洗手,“不怕,你三叔最会周旋。”
一家三口齐动手,很快就做好了一桌菜。一盆炖鸡、一碗红烧肉、一大碗蒸鸡蛋、一盘新鲜的时令蔬菜、一盘子烩豆腐、一盘子腌辣椒炒鸡蛋。
这时节正缺菜,能买到的菜很少,一家三口吃三荤三素,在平远镇体面的很。
沈家欢度节日的同时,郭家今日也摆了一桌酒席。刘氏今天很大方,做了八个菜。
郭铁匠吩咐儿子们,“大郎二郎,今日你们陪爹喝酒。”
郭怀礼立刻起身,给父亲和弟弟倒酒,“爹,要是我跟二弟吃醉了,下午铺子里可就没人干活了。”
郭铁匠笑着端起酒杯,“今日过节,晌午该来的都来了,下午铺子关了门都不会误事,你们兄弟也大了,往后也要学着应酬。”
郭怀章羡慕地看着两位哥哥,郭铁匠笑道,“老三莫急,再等两年,咱们爷儿四个一起喝。”
郭怀旭对着郭铁匠举起酒杯,“爹,儿子感谢爹娘对儿子的养育之恩。”
爷儿两个碰了杯,郭铁匠笑骂他,“大过节的,这些话做甚,咱们都是一家子。”
郭怀旭笑着敬了郭铁匠酒之后,又举起酒杯对刘氏道,“儿子以前不懂事,对娘多有误会,还请娘谅解。”
刘氏有些怔楞,她也举起了自己的茶杯,“是我做的不好,你怪我也是应当应分。”
郭铁匠岔,“亲娘母两个,这些话做甚。老二,你看开了就好,都是一家子,不用客气。”
郭怀礼也跟着活络气氛,郭怀旭一边笑着与家人吃喝,一边在心里想着自己的计划。
等酒过三巡,郭怀旭对郭铁匠道,“爹,儿子有件事想请示您。”
郭铁匠有些发红的眼睛看向二儿子,“什么事?”
郭怀旭道,“爹,我们兄弟三个都长大了,家里只有一间铺子,爹想过以后要怎么办吗?儿子可以什么都不要,但三弟不行。”
郭铁匠立刻断他,“胡,你和老三是一样的。”
郭怀旭笑道,“爹,您当年能赤手空拳在镇上立业,儿子也想跟爹学一学。”
郭铁匠眼里精光乍现,“你有什么想法?”
郭怀旭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爹,儿子想外出学手艺。”
郭铁匠的酒立刻醒了一半,“怎么,我的手艺不够你学的?”
郭怀旭摇摇头,“爹,儿子学了铁,难道以后跟大哥抢饭碗?”
郭铁匠想了想道,“你都十六岁了,怕是人家不肯收这么大年纪的学徒。”
郭怀旭放下酒杯,从怀里掏出一根簪子递给郭铁匠,“爹,这是儿子的,您看看。”
郭铁匠接过那一根铁簪子仔细看了看,眼里忽然露出欣喜,这簪子比县城铺子里卖的也不差什么了。
他抬眼看了郭怀旭一眼,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细心教导他铁的郭大人。面如冠玉、气质儒雅,听他是什么探花郎,娶了侯门姐,因为什么缘故从三品侍郎贬为六品主事,被派到省城来监工,还要亲自督查工人干活。
虽然被贬官,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怨气,认认真真干活,发现自己对铁有兴趣,还亲自教导自己,甚至还开玩笑二人都姓郭,不如连个宗算了。
郭铁匠当然不敢,连连拒绝。没想到最后他在危难关头,把刚刚出生没几天的儿子送给了自己。
是了,听郭大人不仅文采出众,且一双手十分精巧,去了工部后,发明了许多利国利民的好东西。旭哥儿大概像他爹吧,自就心灵手巧,没有任何人教他,他却能出这样好的一根簪子。
郭铁匠的手紧紧握着那根簪子,这个孩子,自己想藏起来,怕是藏不住了。既然你想飞,那就去飞吧。
“你这簪子的像模像样,倒不用去给人当学徒从头干起。既然你有这个天赋,爹不能埋没你。过一阵子爹去县城和府城听听,哪家首饰铺子需要伙计,你去多学一学。要是手艺能精进一些,往后回来自己开个铺子,在这平远镇也能立足。”
郭怀旭没想到郭铁匠一口就答应了自己,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多谢爹成全。”
郭铁匠把簪子还给他,“往后你就专心你的首饰,铺子里的事情交给你大哥。需要什么工具就开口,爹给你置办。”
郭怀旭摇头,“多谢爹,儿子有趁手的工具。”
郭铁匠也想起来他最近忽然多了一把特别好的刀,“你那把刀哪里来的?”
郭怀旭沉默了片刻后,决定撒谎,“云舟给儿子的。”
郭铁匠嗯了一声,“沐公子对你不错,往后他有吩咐,你要全力以赴。”
郭怀旭点点头,“儿子知道。”
过了端午节,郭怀旭果真开始认认真真研究首饰。刘氏没几样首饰,郭怀旭就在记忆中搜索沈珍珠的首饰。她的金步摇、她的金钗、她的金丁香,还有她送给自己的玉佩。
郭怀旭用铺子里剩下的边角料造,铁比较硬,不如金银软,不好成型,长直的簪子还可以,一旦涉及到需要做一些花样的东西,就凸显出了铁的缺点。
郭怀旭自己动手给自己做了几样工具,一柄镊子、一柄特别的锤头、还有一把锥子,配合他那把刻刀,用起来方便多了。
郭怀旭一心一意研究自己的技术,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且再也没去过沐家。
每天沈珍珠带着毛毛从门口路过时,毛毛会到铺子里跟他个招呼,也就这个时候,他会放下手里的活儿,跟毛毛玩一玩。
当然,沈珍珠不会站在门口傻等,毛毛只能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郭怀旭每每只来得及在它的荷包里放一颗枣子或是一块儿糖。
他不知道枣子和糖她吃了没有,但第二天毛毛来的时候,荷包里的零食都没了。
郭铁匠知道儿子的心一时一刻都没死过,故而每天把自己弄得非常累。自己养了十六年的孩子,郭铁匠自然也心疼。
等到了五月下旬,天气热了起来,沈珍珠身上已经换上了夏季轻薄的衣裙。沐氏虽然不怎么跟郭家来往,但她话算话,仍旧给郭怀旭做了两身夏天的衣裳,并亲自送到了铺子里。
郭怀旭见到沐氏送的衣裳时满脸震惊,“婶子。”
沐氏把见郭怀旭发愣,笑着把手里的布包放在案板上,“当初答应过你的,自然要到做到。夏天来了,你身上的衣服翻来覆去总是这两身,也该换换新的了。”
郭怀旭感觉自己内心的那股痛又涌了出来,沈家人话算话,自己却食言了。
他低下了头,“婶子,我不配。”
沐氏轻笑,“没有什么配不配的,对得起自己的心就好。听你最近在自己琢磨首饰,这很好,男子汉大丈夫,有了立世根本,以后才能撑起一个家。你忙吧,我先走了。”
郭怀旭等沐氏走远了,伸出手摸了摸那个布包。拆开一看,里面是两身崭新的衣裳,除了外衫,还有中衣和里衣,甚至还有两双鞋袜。
郭怀旭感觉眼睛有些酸涩,他连忙把包袱又系好,放回了屋里。
第二天,郭怀旭穿上了沐氏做的新衣裳。沈珍珠路过铁匠铺门口时看了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的走了。
这回,郭怀旭没有视而不见,而是抬头看了一眼沈珍珠的背影。她的衣裙在风中飘荡,鲜艳的颜色看起来那么夺目。
郭怀旭摸了摸毛毛的头,把自己早上吃剩下的半个鸡蛋黄塞进它嘴里,毛毛急匆匆而去。
没过几天,郭铁匠果然帮郭怀旭找到一份差事,府城祁州有一家比较大的银楼正在招学徒。
郭铁匠自己先去查看了一番,发现靠谱,火速回来告诉郭怀旭。
郭怀旭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父子两个决定在家休整一天,第三天就出发。
转天早上,毛毛到铺子里来时,郭怀旭往它的荷包里塞了一张纸条和一个铁丝做的蝴蝶。
沈珍珠在铺子开了毛毛的荷包,找到纸条后十分奇怪,等开一看,她有些发怔。
上面只有两个字,珍重。
沈珍珠思索,这是什么意思?他要出远门?又没招徭役又不征兵,他要去哪里?
她捏了捏荷包,里面有个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只蝴蝶。不看 颜色,单看蝴蝶的造型还是挺好看的,他没有珠宝,就找了一些带颜色的石头镶嵌在蝴蝶翅膀上,可谓是煞费苦心。
如果铁丝换成金丝、石头换成珠宝,这会是一只非常漂亮的蝴蝶。看来他手艺精进了许多,以后总算能有碗饭吃了。
沈珍珠把蝴蝶收了起来,心里一直为那两个字忧心。
吃过了晌午饭,沈复年回家去了,沈珍珠并没有去后面歇息,而是直奔沐家寻找沐云舟。
她把那张纸条递给沐云舟,“表哥,这是郭怀旭给我的。”
沐云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你们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沈珍珠咳嗽一声,把纸条摔给他,“他送给毛毛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完,她掀开帘子自己又回了铺子里。
沐云舟这次没有跟郭怀旭玩猜谜语,当天晚上,他直接拎着一坛子酒来敲郭家的门。
“怀旭,怀旭,开门,我是云舟。”
郭怀旭听到声音后有些慌乱,强自镇定来开了门,“云舟来了。”
沐云舟笑着骂道,“好子,忒不地道,你要出远门也不提前告诉我,我来给你送行。”
郭怀旭把他请了进来,“原想静悄悄地走,没想到惊动了你。”
沐云舟斜睨他一眼,“静悄悄?连毛毛都知道了。”
郭铁匠走了出来,“云舟来了。”
沐云舟给郭家夫妇行礼,郭铁匠让郭怀旭带着沐云舟进自己屋里去,还让郭怀章给他们送了一壶热茶、一碟子花生米,外加两副碗筷。
沐云舟给二人一人倒了一碗酒,“你准备去哪里?”
郭怀旭也不瞒着他,“我爹帮我在祁州城找了一份差事,我想去学首饰。”
沐云舟点点头,“三年大旱饿不死手艺人,既然你不想走科举,学这个倒是不错,你手巧。”
兄弟两个举起碗,各自喝了一碗酒。
沐云舟叹息道,“可惜了,怀旭你读书天分这么高,却不能科举。”
郭怀旭倒不在意,“天下读书人那么多,不差我这一个。这么多年多亏了你教导我,不然我还是个大字不识的白丁。”
沐云舟笑着倒酒,“以后得空了,还是要多读书。就算将来你是个银匠,也要做我大周朝最有学问的银匠。”
郭怀旭笑着和他碰杯,“好,我听大师兄的。”
沐云舟笑得十分开怀,“你终于承认我是你大师兄了。”
二人好久没有这样一起毫无芥蒂地话,郭怀旭十分高兴,“你一直是沐家学堂的大师兄。”
两个人一碗又一碗,很快,大半坛子酒快没了,沐云舟有些上头,“现在你肯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原因了吧。”
郭怀旭脸上的表情变淡了下来,“云舟,我不告诉你,是不想连累你。”
沐云舟想了想,“你父母和你大哥都知道是吧?”
郭怀旭点点头。
沐云舟一拍桌子,“好你个郭怀旭,整日把我当亲兄弟。狗屁的亲兄弟,你有心事告诉你大哥,对我却一个字都不肯!算我看走了眼,往后咱们还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
完,他起身就要走。
郭怀旭一把拉住他,“云舟。”
沐云舟被拉得坐了下来。
郭怀旭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咕嘟咕嘟一口喝光。沉默了好久,他终于了一句话,“云舟,我不是郭家子。”
沐云舟点点头,“这个不奇怪,你要是郭家子才奇怪呢。”
郭怀旭又喝了一碗酒,“我是罪臣之子,我爹负罪而死,如果我的身世被翻出来,会连累很多人。”
沐云舟这回傻眼了,瞬间酒醒,“难道你就是因为这个,忽然拒表妹于千里之外?”
郭怀旭喝了第三杯酒,“珍珠她是无辜的,爹娘也是无辜的。等我去了祁州,往后我尽量不回来,这样就不会连累任何人。”
沐云舟接话道,“怀旭,你这样做太看轻表妹,看轻我沐家人,也看轻郭掌柜。”
郭怀旭惊诧地看着沐云舟。
沐云舟也倒了一碗酒自己喝掉,“怀旭,你自己钻到死胡同里去了。郭掌柜冒着风险养你十六年,难道就因为一句怕连累,往后就老死不相往来?你的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我沐家从来没有那等趋炎附势的人,你一个字不告诉表妹,忽然狠狠推开她,让她难过、让她伤心,还剥夺了她选择的权力,你这是对她好吗,你一点不敬重她。”
郭怀旭急忙道,“我没有,云舟,我可以把这条命舍给她。”
沐云舟笑了,“连命都舍得,何必吝啬一个真像。好了,天晚了,我先回去了,不用送我。”
沐云舟真走了,连一句路上心都没,留下郭怀旭一个人在屋里发愣。
他默默拿起酒坛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是我错了吗?珍珠待我真心实意,爹对我和兄弟们一样,娘虽然对我不大热心,却也从来没过怕受我连累把我送走的话。
他一字一句回想沐云舟的话,我是不是真的伤了大家的心?一走了之,真的能解决所有问题吗?
他自己告诉自己答案,不能,我会牵挂这个家,我会永远忘不掉珍珠。我该怎么办?云舟知道了真像,会不会告诉珍珠?
那头,沐云舟并没有回家,而是直奔沈家,拉着沈珍珠悄悄了半天的话。
沈珍珠听完后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又像哭又像笑,“这个傻蛋!”
在这个资讯不发达的年代,没有DNA验证、没有血型验证,只要你自己不承认,谁也不能你就是罪臣之子啊。
沐云舟见她只知道发呆,用扇子敲了敲她的头,“快别发愣了,怀旭明日就要走了。”
沈珍珠在屋里转了半天,“表哥,这会子我要出门爹娘肯定不答应,你帮我办一件事儿。”
沐云舟点头,“好,你罢。”
沈珍珠找到自己的钱匣子,从里面掏出四张五两的银票。然后找来纸笔,背着沐云舟写了张纸条,上面四个字:珍重,盼归。
写完之后,沈珍珠把纸吹干,跟银票裹在一起。想了想,沈珍珠找来剪刀,剪掉自己一缕头发,用一根红色的绳子系好。
她唤来毛毛,把三样东西一起塞进毛毛的荷包里。
沈珍珠起身对沐云舟道,“表哥,劳烦你带毛毛去郭家,然后再把它带回来。”
沐云舟全程看得目瞪口呆,原来姑娘们都是这样表达对情郎的爱意啊。哎哟,什么时候能有人这样对我啊。
他哼一声,“我就是个苦力。”
沈珍珠笑着把他往外推,“好表哥,明儿我给你做个荷包。”
沐云舟看了一眼毛毛脖子上那个脏兮兮的荷包,立刻撇嘴,“我不要,你做的荷包太丑了!”
在沈珍珠还没揍他之前,沐云舟哈哈笑带着毛毛跑了。
郭怀旭没想到沐云舟还会再来,门一开,毛毛就冲了进去,呜呜叫地在他腿上蹭来蹭去。
沐云舟指了指毛毛的脖子,“给你的东西。”
郭怀旭开荷包,先看到那一缕头发,眼底再次湿润起来,“云舟,我何德何能?”
沐云舟呸一声,“知道就好,要不是你子横插一杠子,表妹以后就是举人太太了!”
郭怀旭看到二十两银票,立刻递给沐云舟,“这个我不要。”
沐云舟看了他一眼,“收下吧,表妹不缺这个。穷家富路,就算用不上,也能壮个胆。”
等他看到里面的纸条,眼底再次湿润起来。
他抬头看了看天,强行忍住了,然后把纸条塞进怀中,“多谢云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