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变态
太阳在蒙昧的天边, 徐徐露出一只金角,像只藏在灰云里的独角犀牛。
郁青拄着登山杖,艰难地前进一步。
山路比想象中难爬, 有陡坡,喻劲穿羽绒服在前方两步位置,转身递出一只手。
郁青跟他握上, 由他借力拉上来。
已经走了四十分钟,这会儿才刚日出, 郁青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来爬山。
慢慢爬, 走五十分钟, 歇十分钟, 这是喻劲给她制定的策略。
于是再走十分钟, 他们见到两个石墩,坐下来喝水休息。
天气比前几天暖,这片山区这会儿没什么人爬,显得树林格外幽禁。
郁青抬头望天光和光秃秃的树干。
喻劲在前方盯着她。
郁青:“怎么?”
“观察你是不是爬不动了。”喻劲笑着将一瓶运动饮料放在旁边。
帐篷是他背, 装了一个大登山包。他穿了身灰黑有磨砂质感的羽绒服, 面容反而在暗调衣着和清新山林的映衬下, 显得精神朝气。
“还可以。”郁青表示, 前段时间, 一周三次网球, 的确把体力练了上来。
“前几天你是不是去参加苏圆婚礼了?”因五官锋利, 喻劲总容易给人强大的压迫感, 尤其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凝视别人时。
“嗯。”
“怎么不告诉我?”
“你不是不算去?”
“你是跟程宁约定好一起去的?”
石墩较高, 郁青是将臀部靠在上面,伸直双腿,她稍稍动了动, 回答:“不是。”
“心虚了?”
“……”
“你们聊了什么?”喻劲又问。
这会儿郁青觉得自己仿佛正在被面试。
“很多。”郁青回答。
“挑重点的。”喻劲半质问又半开玩笑似的,只是目光没放过她。
太阳出来半,暖光照射到了他们中间的碎石路上,低落几颗光斑,郁青坦诚:“程宁向我表白。我拒绝了他。”
“为什么拒绝?”
“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
“那就是你其实考虑过和他在一起?”喻劲敏锐地问,只有考虑过接受他,才会想到如何相处。
“是。”郁青没遮掩。
“原因?”
“我想彻底重新开始会不会好一点。”
大概有哪棵树残留雪,天气暖起来融化,有轻微滴水声,阳光让山间空气显示出带着湿气的透明,有点像雾,又有点像光线,隔在郁青和喻劲之间。
过了很久,喻劲才:“或许我应该高兴,你居然有了想要谈恋爱,重新开始的念头。不过我更不高兴的是,你有了这个念头后的第一选择,并不是我。”
郁青没有接话。
最开始喻劲问她跟程宁这事,更多是想逗逗她,他知道她跟程宁没什么,这会儿反倒“逗取其辱”来了。
他们静坐八分钟,直到喻劲出声:“走吧。”
又走了一个时,喻劲还是会在坡陡的时候拉一把郁青,只不过面色冷了些,话也少。
到了中午十二点,也到了半山腰的位置,他们找了处空旷的平地准备吃饭。
这座山以前被规划为景区,山中腰都建了凉亭、休憩处、厕所等设施,只不过游客并不多。
元旦来爬山的更是少之又少。
一上午都没碰见什么人。
喻劲铺了野餐布,郁青负责将他包里的食物和水果拿出来——连食物也是他准备的,他让郁青只用准备自己想吃的零食。
太阳彻底升上来。
冬季的它并不暖和,可起码让他们这次出行显示出一种风和日丽的好气象,连带着,心情也应该好一些,不然着实浪费这景象。
喻劲带的是酱牛腱、鮭魚卵和淡黄寿司,有点凉,但风味绝佳。
郁青坐在喻劲搬过来的一块石头上,吃得差不多饱,她瞥身侧从泥土中暴露出根结的树:“修护和维护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老树,比新栽一棵,需要更大勇气。”
“所以我是老树?”喻劲凉飕飕来了一句。
“……”
郁青向来不擅长安慰人,都是喻劲照顾她的情绪,这会儿被堵了回来,不知该什么是好。
吃过饭再休息会儿,两个人继续爬山。
喻劲掌握了节奏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停,到山顶时,郁青并没有很累,连汗也没出太多。
六点钟,到了山顶,喻劲还有精力开始扎帐篷,郁青帮忙。
“没有想象中难爬。”郁青主动开口聊天,负责固定帐篷角落。
“正常一上午足以爬完。”喻劲在斜对面。
“那为什么告诉我需要一天?”
“故意吓你,好让你做好心里建设。”喻劲总要不正经一下,才肯好好解释,“我们不能像夏天那样一鼓作气爬上来。冬天天气冷,山顶上可能有风,万一出汗爬上来,再被风一吹,会感冒。”
四个角卡住位,郁青起身:“还有一个在哪?”
“我只带了一个帐篷上来。”喻劲用力按下帐钉,百忙之中瞧她一眼,“咱们俩只能睡一个。”
郁青没吭声。
喻劲拉着绳索,故意问:“不生气?”
郁青摇头。
“你是不是不太会拒绝别人?”喻劲问,不想锻炼,也还是跟他锻炼;不想爬山,也还是来爬山;帐篷这事也没提前跟她过招呼。
“不是。只是不太会拒绝你。”
喻劲深深盯她一阵,忽然笑,下巴示意了下:“包里还有两个睡袋你拿出来。两个帐篷背起来太重。”
他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解释了下。
郁青依言,找到他的超大登山包里将睡袋拿出来。
天色晚了。已经是足分的黄昏,幸好他们趁着光线熄灭时,扎好帐篷,也配着金彩晚霞,吃过晚饭。
视野黑起来,比城市里要快。
没多久就黑乎乎的,像是在眼前挂了幕黑纱,什么都混混沌沌,虫子的声音响得异常大。
喻劲将准备好的手电筒挂在帐篷顶上,这会让山下灯火处,簇起几团烟花。
郁青:“你能不能陪我去上趟厕所?”
山顶有厕所,不过距离他们搭帐篷位置,有个十来分钟距离,这会儿算是真荒芜人烟,跟城市隔绝,昏暗一片,只有鸟兽作伴。
喻劲将手电筒拿下来,握在左手,右手拉着郁青,去厕所。
林间更黑。
在大城市生活,郁青已经没有见过如此全然的,似乎比闭上双眼还要浓烈的漆黑。
虫声总是很大,分不清什么叫,仿佛就在脚边似的。夜路难走,更何况山路。
两个人走得慢。
喻劲在前面看路,两个人的手牢牢牵着,像一道屏障,他握住她四个手指头。
郁青本来怕自己摔跤,走得很心,适应时,她抬起头看了眼。
天是纯净的蓝黑色,漫天星光,好像有人朝课桌那样大的漆黑桌面,泼洒了红酒杯装着的那么多的米。
喻劲的黑羽绒服边缘翻出微弱的光芒,随着他的走动而变化,羽绒服轻微的摩擦声,手电筒的光柱在前面晃动,像某个宇宙发过来的信号灯。
很浪漫。
郁青从来对浪漫无动于衷,即便她设计出很多结婚用的珠宝,网络上见过很多求婚视频,可更多的心态是平静。
她分得很清,那都是别人的人生,自己不会有,也并不期待。
她第一次体会到了属于自己的浪漫。
刚进喻家头年,高一,郁青有天晚上在喻深房间看他画画。灯突然灭了。
喻深开手机电筒,对她:“你在这等一等。估计是断电了,我去找张叔问问。”
那天喻深喻劲的父亲回家,带林秀莲出去参加一个什么活动。
郁青没有带手机过来。
房间里漆黑的,她谨慎地摸出门。
太黑了,她什么都看不到,心翼翼地一步步往前,也不知道走到哪,也怕踩空楼梯,摸到了一个门框,突然有光亮起,扫过她眼睛。
喻劲走出来:“你摸到我房间干什么?”
“走错了。”郁青回答。
“找我哥?”
“嗯。”
“你跟我下来,我带你找他。楼上没电。楼下有。”
灯光一直照在前方,郁青看不太清喻劲和自己这段距离,那时候的喻劲还不太会照顾人。
到了楼梯,她更是心翼翼地,生怕自己摔下去。
喻劲简直不耐烦,嫌弃她走得慢似的,不带任何拒绝意味地,一把抓着她手腕,命令似地:“跟着我。”
郁青左手扶住栏杆,右手被他一路攥着。
楼梯拐角处,上半段楼梯最后一个台阶,她被拉得太快,没稳住重心,往前扑下来,喻劲意识到,转身想稳住她,冲劲太大,没防被她压在地上。
好像喻劲靠坐在拐角,而她是直接扑在了他怀里。
手机掉落,灯光朝上,并不在他们的范围内,就纯粹在天花板上了个黄光,跟贴上去的大月亮似的。
谁也没看见谁,可是肢体知道离得很近。
甚至听得到他的呼吸声。
胯部贴着胯部,一条腿还在他双腿中间,那是郁青第一次感受到男生那么迅速的反应,不是动作,而是生理。
喻劲:“起来!”
郁青沉默地起身,道歉:“对不起。”拍了拍裙子。
两个人都没话。
喻深在楼下听到动静,走到下半段楼梯的台阶口,用灯扫了扫他们:“怎么了?摔跤了?”
“她要找你。”喻劲完就把她仍在原地,拾起手机,转身上楼。
郁青借着喻深的手电筒灯光下楼。
“他欺负你了?”喻深关怀地问,“有没有摔伤?”
“没有。”
“是我没顾虑周到,楼上很黑,你一个人害怕吧。”
郁青不是害怕,是担心自己单独待在喻深房间,万一少东西不清楚。可她不能明言,望了望喻深,点头:“嗯。”
“没事。很快就修好了。”喻深安慰。
“我先回去。”郁青。
喻家有备用电源,只供应一楼和别墅内的路灯。
郁青回去也没什么事做,走到一半,见花圃有掉落下的花朵,她蹲下来,耐心地将花和枝叶编成个花团子。
蹲着的影子突然清晰,周围光线明亮,郁青转过头,来电了。
整个别墅像月宫似的。
见喻劲正在二楼窗口看星星。
郁青起身,用花团子朝他扔过去,本来没算中,居然恰好击中了他肩膀位置。
喻劲看下来。
郁青朝他了两个字:“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