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胸口那些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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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在办公室放盆绣球花, 你介意吗?”上班前,Amy抱着两个花盆进来,挂着黑包, 用手肘推开门,将门固定在墙前。

    “不介意。”

    “好的。那我把它放窗台。”Amy走进里侧,“我喜欢绣球花, 会根据土壤的酸碱值变色。这盆酸性会开出蓝花,这盆碱性就是红色, 会很好看。到春天了, 你可以看看。”

    Amy回到工位, 放下包, 将其中一盘端出去, 去的方向是喻劲办公室。

    她跟喻劲聊了会儿,因为门开着,外面的闲聊天陆续传进郁青的耳朵。

    “最近喻总怎么老跟Amy一起?”

    “该不会喻总在追她吧?”

    “听他们以前还是同学。”

    “话喻总来了这么久,也没见到他女朋友, 不定有戏哦。”

    “我也觉得喻总挺欣赏Amy姐的。”

    郁青将视线挪了回来。

    ……

    为错开春运高峰, 喻劲在公司宣布提前五天放假, 员工们都欢欣鼓舞。

    倒计时前两天开始无心工作, 办公室内充满快乐的气息, 闲聊、抢票, 设计公司也不像别的公司一到年底特别忙, 几乎无人加班。

    春节加上喻劲提前放的五天, 整整十二天的假期。

    漫长到不可思议。

    去年郁青还可以跟喻深回林秀莲那里, 现在不行了。

    放假后的前四天她去公司,办公室空荡荡的,画到中午时间, 觉得饿了,才会起身。

    站在窗口凝视会儿。

    办公楼还有其他公司,陆陆续续地从外面回来。

    三三两两,或勾或挽。

    每天都在减少。

    每个人都有归处。

    郁青倒不是察觉寂寞,寂寞对她来,比过分的热闹和亲昵,还要舒服点。

    窗留出一条缝,冷风透进来,玻璃面有层凝霜,郁青随手上面写了个字:

    喻。

    写到半途才发现自己写的是个“喻”字。

    潜意识偶尔令她惊诧。

    ……是喻劲最近不找她了吧?无论是电话还是上门。

    好似丢失一条缠人的宠物狗。

    起来她现在也多了只宠物仓鼠,却没了年幼时养动物的心情。

    那时候只管好不好玩,喜不喜欢,这会儿想——

    自己似乎很难照料好它。

    郁青转身回去,才走几步,绕弯时听见门口传来动静。

    是保安。

    高壮,皮肤黝黑,有着中年男性特有的粗糙感。

    他隔着玻璃门瞅室内,目光直直撞上郁青,似乎还诧异里面有人。

    郁青没吱声,保安便走了。

    没有被吓一跳是骗人的,春节是盗窃高峰期,尤其那个保安长相还有些凶狠的样子。

    郁青冷静下来,又有门被拉开的声音,她终于起身走出办公室,这会见到的是喻劲。

    撞见郁青显然在他的意料之外。

    “还没回家?”

    “没。”郁青简单回应。

    喻劲点点头,解释了下:“我回来拿公章。”

    “嗯。”郁青转头回工位前坐下。

    他的皮鞋脚步声向来很重,亦或者是郁青熟悉,她听见他开门进了办公室,拉开抽屉似的倒腾了会儿,愈来愈近,走出来,停驻了两秒。

    之后,他折向这边,在她办公室门外,远远了句:“早点回去。”

    他离开了。

    时针显示13:42。

    饥饿让郁青有些发虚。

    如果不是每天随着同事们,或者有人强迫她,连准点吃饭都做不到。

    拿起手机准备点个外卖。

    喻深来了电话,接通后第一话就是:“有没有时间,请你吃东西。”

    郁青隔了两秒问:“你吃过了吗?”

    “想再吃点。”喻深笑。

    “是不是刚刚喻劲让你给我的电话?”时间有点过于凑巧,喻深向来是准点用餐的类型。

    “我本来就算找你。”

    答案很明晰,喻深是不善于撒谎的类型,郁青:“喻深,我可能的确性格还是像女孩。”

    执拗、没有社会经验、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是你们不必总把我当孩子看,想照顾我。”

    “我把你当朋友、亲人看,自然想关心你。”

    “谢谢。”郁青顿了片刻,“但今天我不想出去,想聊天的话,我会找你。”

    “好。”

    通话结束。

    郁青坐了会儿,决定收拾东西自己下楼。

    风很大,刮着刀片般的寒气。

    常去的很多店铺都已经关门,走了两条街道才找到一家牛肉面店。

    里面没人。

    郁青坐下,点了碗西红柿鸡蛋面,解下围巾。

    上方电视机里播放着周橙主演的甜宠剧,大概是很早以前拍的,比现在青春许多。

    老板娘端来面,在她前方桌子坐下按遥控器。

    “喜欢你给我你的外衣,让我像躲在你身体里。

    “喜欢你借我你的梳子,让我用柔软头发吻你。

    “喜欢你车窗上的雾气,仿佛是你的爱在呼吸。”

    深情的唱腔让老板娘切台时都停驻片刻。

    郁青掰开筷子:

    每个人都喜欢听情歌,即便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与之相关的情感体验,可大家都会在某片刻全身心沉溺在某种浓重情绪里,像屏住呼吸将自己的头伸入温水中一样。

    情绪泛滥的快乐。

    吃完午饭,郁青回了家。

    不太想一个人待在办公室。

    办公楼里,和很多陌生人一起上班不会害怕,反而春节放假,大部分人都彻底离开,只剩她和保安在,会害怕。

    还有就是,她不想再碰见喻劲了。

    她不喜欢他那种于心不忍又硬生生克制的神情,仿佛亏欠了她什么——

    脱下外套挂衣架,茶几上的仓鼠正在跑圈。

    郁青坐在沙发上,开电视,播放刚刚周橙的那部霸道总裁偶像剧。

    剧情和她初中时看的电视剧差不多。周橙饰演的女主角是个莽撞、乐观、开朗的傻白甜。家里的房子要拆迁,可她奶奶不愿意离开,于是她奋力抗争,冲进霸道总裁家里找他。

    年轻英俊多金的总裁正在游泳,从泳池擦着浴巾走出来时展露出健硕的身体以及八块的腹肌。

    女主角愣了下,男主角邪笑走到她身侧低头壁咚她。

    郁青关了电视。

    没办法回到少女时代观看一部偶像剧的心情,正如没办法只凭喜好,而不去想养宠物每月的花费、可能的医疗支出和是否能够照顾它的一生。

    还有没办法,像年少时那样,轻易地被人吸引,轻易地认为自己可以诱惑对方,又很轻易地交出自己,并在那个晚上,独自走回家的月光下,快速而郑重其事地决定彻底放弃掉他——

    这会儿,明明为对方骤然的冷落斤斤在意,又总觉得——

    没事。我知道会这样。

    -

    李琦这位社交牛逼症患者过年也不闲着,总是发微信给郁青,让她去他的酒吧玩。

    寥寥见面,倒比大学同学还要熟络。

    最开始郁青回复:不去。

    而后每天都会收到一条问她去不去玩的消息。

    大年初五,李琦突然问:

    -怎么跟你发微信,不理我?

    -我以为你是群发的。

    -就算是群发的,也是我对你的邀请啊!

    郁青:“……”

    -抱歉。我不怎么喜欢去酒吧玩。

    -好吧。早我就知道了。省得我这几天天天给你发消息。

    郁青以为话题就此结束。

    -对了。初十有空吗?我前妻婚礼,缺个女伴,我想了想还是带你去算了。不然没人解释我送礼的含义。要是真被人认为是找茬就麻烦了。

    郁青笑了下,回复:好。

    -那你忙你的。我撤了。想来我酒吧玩随时告诉我啊,给你预留VIP位。

    李琦人缘好,却不是长袖善舞的类型,相反,有种很天真的执拗劲,仿佛就是天生就想跟每个人都处成好哥们儿。

    整个春节假期,郁青提早囤物资,在家里观看了两部设计行业的纪录片,以及在琢磨喻劲之前交给她的“冰山和冰川”委托。

    至今为止,设计了十几稿,也没找到最满意的方案。

    趁这个机会出去走走。

    郁青没让李琦接她,不想让不太熟悉的人知道自己的住处,约定直接在他前妻李迎结婚的酒店里汇合。

    当天,李琦穿一身崭亮白西装,胸口还别了朵粉红玫瑰花,下车朝早就等在门口的郁青走来,气派比新郎还新郎。

    “我这样不会过分炫耀我前夫的身份吧,不会显得特别高调、特别帅气吧?”李琦故意皱着眉头。

    郁青没吭声。

    兰博尼基的司机下车,费力地从车后座端下来两个礼盒。

    “你想在婚礼仪式上直接送吗?”

    “是啊。”李琦回答,“很多人不是送红包吗?我直接送礼,显得我祝福多真诚。”

    郁青一点也没感觉到真诚。

    会场是五星酒店一楼,布置得很典雅,每颗竹子和每张椅子都扎了束白玫瑰和白纱,数以万计。

    周围全是奶白雕花欧式摆件,典雅轻灵。

    陆续有很多人进场,在门口登记签字,李琦把带来的喻劲红包送过去,笑眯眯地跟身后路过的两个女生招呼:“嗨,袁洁。邵玉。”

    那两人笑了笑。

    李琦边走边向郁青介绍:“刚那俩是李迎大学,就喜欢让我请客吃饭。”

    “单秋秋。”进去后李琦扫一眼,立刻辨认,“李迎她亲生闺蜜。结婚时哭着把她手递给我,还躲在一起偷偷我坏话的那种。”

    “那李迎她妈和她闺蜜。她妈闺蜜天天找我谈合作。”

    “李迎她姨的闺蜜。不太熟。就老在我朋友圈里发视频。”

    “啊,这……卧槽,李迎她爸的蓝颜知己也来了啊!”李琦大惊失色,频频看向刚刚介绍过的李迎妈妈。

    郁青:“……”其实,不必向自己介绍的。

    整个会场,女方这边的亲戚朋友,李琦全都熟,个个都过去寒暄,谈笑风生。

    郁青待着,有人碰了碰她胳膊,是刚刚介绍过的李迎亲生闺蜜:“哎,你是李琦新女友吗?”

    “不是。”郁青摇头。

    “噢。幸亏不是。不然就是大型社死现场。”亲生闺蜜抱臂,很瞧不上李琦的样子,“你见过一个前妻结婚,他穿着白西装朝人就握手的前夫吗?我还听,他专门找人设计了两坨屎送给李迎。真恶心。对了,你是他什么人,为什么跟他来,秘书?”

    “不是。是替他设计贺礼的设计师。”

    “……”

    闺蜜扭头跟别人寒暄去了,李琦跑过来问:‘她跟你什么了?’

    “没什么。”

    “哼,天天在我背后坏话。”

    婚礼开始得很早,十点半便响起了浪漫的婚礼进行曲,司仪提醒客人们入座。

    郁青跟他坐一起,都在外桌,靠近铺满粉红玫瑰的走礼台。

    新郎胸口别了朵红钻胸针,手捧花,站在婚庆台中间。

    另一端,伴随着《婚礼进行曲》,李迎的父亲挽着她,缓步走来。

    简单的希腊风斜肩修身纯白婚礼服。

    额头戴荆棘状王冠,歇着缀了三十六颗黄钻做成的玫瑰花。

    梦幻唯美。完全负荷而她对郁青描述的自己婚礼设想。

    宾客们掌声雷动。

    郁青观察了下李琦的侧脸,他盯着李迎,并未动。

    新娘走到新郎旁边,穿白袍神父手持着结有花瓣的枝干,挥洒水珠,翻着书道:

    “She walks iy, like the night,Of cloudless climes and starry skies;And all that’s best of dark and bright;Meet in her asped her eyes……”

    “这是念诗。不是誓词。《She Walks iy》,她可喜欢诗了,终于能一尝所愿。”

    “你们以前结婚没有念诗吗?”

    “没有。”李琦语音沉顿了下,“以前是中式婚礼,我爸妈定的。戴了十多斤的黄金。”

    “……”

    冗长的诗歌让李琦完全没兴趣听,转为聊天:“你知道,富二代也是有鄙视圈的。李迎呢,总嫌弃我们家跟暴发户似的。土味审美。就喜欢金银珠宝,买房买车。现在终于找到一个懂她的人了,据是哥伦比亚历史系博士呢。可算跟她爸有得聊了。”

    听郁青没吱声,李琦又:“她家里全是高知分子,不是教授就是什么什么荣誉主席,而我家里呢,老爸是做房地产的,大哥当副手,二哥做广告和影视,就我不成器,开酒吧,上不了台面。”

    “你酒吧不是经营得很好吗?”

    “再好那也是个酒吧啊。”李琦喝了口酒,酒入愁肠更愁苦,“她还觉得是喻劲帮我把酒吧开起来的呢,我在她眼里就是个不学无术、土暴发户的没用三子。”

    李琦用右手撞撞郁青手背:“她以前喜欢喻劲,你知道吧?”

    “知道。我撞见过。”

    “嘿。”李琦露出终于找到同道的微笑,“喻劲就符合他们家选女婿的调调,爸爸做生意赚大钱,妈妈出身文艺世家,外公是院长,有名有姓,外婆呢,身份更牛逼。”

    “不过喻劲没看上她。李迎主动追他,好几天就掰了。”李琦淡淡道,“后来呀,她赌气跟别人好,谈了就分谈了就分,没几个人受得了她大姐的造作脾气,时间久了就找我诉苦。”

    李迎听着诗歌,忽然轻飘飘落过来一眼,仿佛感应到李琦在她坏话似的。

    李琦闭口。

    到接吻和交换戒指环节。

    之后新郎新娘牵着手,双方的父母鼓着掌上前走到他们身边。

    一支话筒,两边父母轮流递着开始话,内容都很简单。

    没其他婚礼冗长的恋情回顾、敬茶改口给红包等等煽情环节。

    “挺简单的。”李琦,“当时我婚礼可算遭罪了,累了我一天一宿。”

    仪式结束,新郎新娘和双方父母站在一排刚要下台。

    李琦整整西装,起身,走上前,用力拿过服务生手中的话筒:“那个,诸位——”

    回音在偌大会堂里响了圈。

    新娘这边的亲友认识他的开始担心,新郎这边亲友不认识他的逐渐疑惑。

    “我呢,是李迎的前夫。也就是她的第一任丈夫。”

    去年年初,喻家订婚仪式闹了个同性抢婚风波。

    今年年初,李迎结婚,难道也要来个前夫大闹?

    仿佛会有瓜,有人默默举起手机。

    李迎爸爸动了动要上前阻止。

    李迎伸手拦他,盯着李琦。

    “实话,今天李迎结婚办得真好,真舒服,真轻松。对比我们那次两家人吵得不可开交的婚礼,好多了。我没送红包,就带了两份礼物来。”

    两个正方形礼盒被端了上来。

    郁青听见旁边有人惊恐地了句:“不会是炸弹吧?”

    李琦上前,拆开一份。

    是坨屎。

    纯金造的,底下是正方形,而上方是坨屎的形状,当然,做得很曼妙,倒有点像朵花。

    “这是牛粪穿鞋台。因为她喜欢穿高跟鞋。”李琦转头,“以后你换高跟鞋就踩在这上面换。这是你的上一段婚姻,叫‘鲜花插在牛粪上’!”

    接着,他拆开另一个盒子。

    仍然是坨屎。

    “这是狗屎穿鞋台。给他的。”李琦,“以后他换皮鞋也在这里换。因为他是踩了天大的狗屎运!”

    他声音很响,经过话筒放大,在会场里撞了好几下才落下来。

    李迎冲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

    李琦:“没什么好送的,就送你一点我家特有的金子吧。”

    掌声响起。

    有人笑出声。

    郁青身侧有人议论:“别,这两座金子加起来得有五六十斤。”

    李琦松开李迎,又将俩个礼盒盖盖上:“找个人搬进你们新家吧。”

    完,他跳下高台,端起放下的酒杯喝了口:“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新郎的风头被我抢了吧。这也是我没带巴拉巴拉魔仙道具,不然,会有人记得新郎?”李琦恢复了嘴贱。

    “是。”郁青承认。

    “哦,对了,本来是想让你帮我解释那两座金子的。想了想,算了,你穿高跟鞋不好上台。”

    李迎接过话筒,了句:“谢谢。”

    稍后,她盯着手中的捧花,大家都以为她会扔给李琦,谁知道她往右上角一扔,扔到很远去了。

    “???”李琦都作出了接的架势,纳闷,“怎么不把捧花给我,好歹也送了两座黄金。”

    郁青回答:“也许她是不希望你那么早结婚。”

    李琦没应,过两秒,他嘿嘿一笑:“那可不行。我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就等着她分手,好找机会安慰她了。”

    “我跟你。”结婚仪式完毕,午饭完毕,出了会场,李琦还在絮絮叨叨,“就是个念想而已,我对她早没感情了。根据我的多年经验,谈恋爱就那么回事,一开始合适的就怎么也合适,不合适的受尽再多磨难也是白瞎,根本不存在苦尽甘来这一——”

    李琦开车门,却发现郁青没上车。

    “我自己车回去。”

    “别介啊。你难得陪我来一趟婚礼,我送你回家。”

    “不。我想自己车回去。”郁青还是拒绝。

    “你是不是不放心我啊。我看起来像是那种——”

    “你不像,不过我想自己坐车回去。”

    “好吧。”李琦合上右侧车门,走到驾驶室边,又抬头,“你怪怪的。”

    “嗯。”郁青并不否认。

    “行。那我先走了。欢迎你随时来酒吧玩。”

    目送李琦远去,郁青等了几分钟,坐上网约车。

    科学上,内向和外向性格并不在于朋友或者言语多寡,而在于,交际对本人来,是获得能量还是消耗能量。

    李琦显然是前者。

    郁青是后者。

    来了条微信。

    李琦:你不坐我车是对的。突然哭成了傻逼。

    请了半天假,郁青回到公司,才一点半,午休还没结束,人都还趴在桌上睡着。

    走进办公室,郁青掏出稿纸开始画。

    两枚钻石胸针。

    冰川冰山原钻的尖口直接朝外。

    之前一直避免会刺伤,考虑过其他品类。

    可——

    没关系,就展露出来。

    爱情不仅仅只跟美好相关。

    在心口的那些刺。

    自己长出来的,别人给的;

    会戳伤别人,同样也会戳痛自己的冰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