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3 可怜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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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医生是这方面的大拿, 手很稳。

    郁青在医院待了两天,没发炎感染就直接出院了,喻劲在她家照顾。

    姨后来电话才知道这件事, 炖了些乌鱼汤送上来。

    李琦也来了回,是喻劲告诉他的。

    刚进门,他就见郁青穿了身白条纹睡衣, 跟监狱服似的,没什么别的不同, 就是脖子上包了纱布块, 还有唇色白皙了些。不过他第一句话问的却是:“郁青, 我没想到, 你是这品味。”

    郁青:“?”

    “这睡衣一般人穿不了。”

    转头间厨房传来动静, 李琦凑过去看,正是他劲哥身前带了件明黄色,仿佛是买酱油赠送的围裙,翻炒蔬菜:“很快就可以吃了。”

    李琦化身哪吒, 眼睛瞪得像铜铃, 回过头见郁青, 竖起一回大拇指。

    这会儿才将两箱昂贵的补品放上桌:“万万没想到一场病把你们搞复合了。怎么样, 身体好些了没?”

    “伤口结痂就没什么大问题。”郁青在布筷。

    李琦指了指自己脖子:“割掉了一半?会影响身体机能吗?”

    “会影响一些。整体没太大问题。”

    “那就好。”李琦松口气, “劲哥刚跟我时还以为很严重呢。”他大咧咧坐下, 巡视一圈, 忽然觉得这屋子哪看哪不对劲。

    是了。

    他第一回来, 这里是作为办公室出现, 还装着好几个年轻。

    现在布置随意,而郁青虽然还是跟之前似的安静,可显然轻松了些, 而劲哥更是直接成了个家庭煮夫。

    “啧啧。”李琦端起郁青给他倒的温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嘟嘟嘟,门外有人敲门。

    郁青前去开门,拎着一份点餐回来,李琦稀奇道:“不是劲哥做饭吗?”

    “给你买的。”

    定然是劲哥的手艺很差。李琦恍然点头,身体微微后仰,正好可以瞥见厨房喻劲案板前的身影,摇摇头,再回正,仔细瞧从塑料袋中拿出菜盒的郁青:“开心不?”

    郁青没什么太大表情变化。

    “反正我觉得你还是跟劲哥最适配。”李琦充满过来人的语气,“沉舟侧畔千帆过,不如怜取眼前人。”

    李琦的语文老师听到这句拼凑出来的句子,大概会想把他抓起来吊一番。

    终于,他将杯子里的水喝了一口。

    距离他抬起来的动作已经过了一分钟,包含五句话。

    李琦将双手放在腿上,意气风发:“让我来吃吃劲哥亲手做的大餐。”

    许是之前郁青给他做了心里防备,他品了冬瓜汤、清蒸鲤鱼、肉末豆腐,都觉得:“不难吃啊,就是有点淡。”

    喻劲:“医生她不能吃太多加碘食盐。”

    李琦点点头,然后注意到郁青和喻劲都只吃喻劲做的菜,只有他自己在干郁青点的外卖,他吃了□□炒猪肝:“你们干嘛不吃外卖?”

    喻劲自若地夹了块冬瓜:“外卖油盐重,对身体不好。”

    “……”李琦吞下猪肝,“怎么个意思?”

    喻劲冷不丁:“就明面上的意思。”

    郁青:“我们吃得太淡了。怕你不习惯。”

    李琦点点头,又看看李琦和郁青,这简直就是网络上流传的那个段子活人验证。

    高情商(摊手):怕你吃不习惯。

    低情商(双手交握):外卖对身体不好。

    李琦面对味道极淡的冬瓜汤、清蒸鱼、肉末豆腐,再看看放在自己手边的炒黄牛肉、爆炒猪肝、糖醋里脊,终究还是将筷子伸向了糖醋里脊:“你们,要是我生病了,会有谁这样贴身照顾我?”

    “当然有。”喻劲回答。

    李琦被吊起兴致:“李迎?”

    喻劲:“你妈。”

    李琦:“……”

    但他仔细想了想,狐朋狗友不少,对他有意思的女性也多,若论真正能照顾人的,当然还是自己的亲妈妈,以及,李琦补充:“护工。”

    “护工受不了你这德性。”

    李琦差点想扔筷子,不带这么揶揄人的。

    瞅瞅郁青和喻劲。

    一个一脸淡若秋水,只细嚼慢咽吃东西;另一个一句就要揶揄一句,显而易见地,两个人情绪挺好。

    念在大病初愈和破镜重圆的份上,李琦不跟他们计较。

    喻劲很自然地给郁青夹了片豆腐,是那片显然被他炒碎的肉末豆腐中唯一一块完好的,白嫩白嫩。

    郁青也状态自若地吃下了。

    要知道,郁青这人,不容易跟人亲近,也不太喜欢有人替她夹菜之类的动作。

    李琦的心一抽,低头再看自己面前的三份外卖,突然成了狗粮的形状。

    吃过饭。

    郁青主动洗碗。喻劲毫不愧疚地坐在沙发面前开电视。

    李琦跟进去,企图搬祸:“你他,碗也不给你洗。”

    “我需要多动动。洗碗挺好的。”

    李琦认真瞥眼郁青,又:“你跟劲哥复合啦,是因为生病了,劲哥在身边有安全感吗?”

    “不全是。”

    “那是为什么?讲真,最开始我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分开?”

    “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因此我们也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复合。”郁青将碗里的水沥干。

    “好吧。反正我是理解不了。”李琦认输,可是他转念一想,“不过你们在一起也挺好的。刚刚劲哥一直开我玩笑就是他心情特别好的意思。你都不知道,前段时间我叫他出来玩他也不怎么出来,天天加班,一个珠宝公司有什么好加班的,他又不是事业狂。”

    李琦来帮她洗碗,其实就在旁边插科诨,连水都没摸到,刚完微信响,他抬眼一看:“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有帮朋友找我聚聚。又算开家新酒吧。灯红酒绿。嘿嘿。”

    李琦事业得意十分猖狂,出去跟喻劲了个招呼就兴致勃勃拎着西装出门去了,他一走,家里就显得安静许多,只剩电视机传来的声音。

    郁青洗完碗出来,靠在门口用纸巾擦拭手上的水渍:“李琦问我为什么跟你复合?”

    “你怎么回答的?”喻劲双手搭在沙发上,并没回头。

    “没什么。”郁青递了低头,将围裙接下来挂在门背面,这的确是手术前喻劲和她去商场买酱油送的,“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

    “怎么个莫名其妙法?”喻劲拍了拍身侧。

    “可能只是终于有了个借口。”郁青走过去,坐在他旁边,“这段时间你过得怎么样?”

    “你不是问过了吗?”

    “还想再问一遍。”

    “挺好的。每天都回家吃住,上班前会问问林秀莲她的身体情况,其余别的事都不跟她聊。”

    喻劲拿起遥控,过了会儿才:“所以我还乐意你从林秀莲身边抢走我的。她跟你不一样,时间久了已经固化了。基本不会再变了。”

    电视剧那种婆婆幡然悔悟、迷途知返的情节并不存在,也省得那虚假大团圆结局,挺好。

    “你还很讨厌她吗?”

    “不清。”时候羡慕有之、依赖有之,当然难以理解有之、疏离有之、悲哀有之,“但是我并不讨厌跟她相处。”

    “为什么?”

    一方面是因为郁青有强大的屏蔽能力,很少会因没那么重要的人内心波动。

    另一方面是,偶尔想到,有她才有你。

    这句话,郁青没有出来。

    她只是清晰地知道,心橡树一样生了一点柔软的根,而她由其生长。

    -

    出院后三天,郁青就去上班,可以简单坐着对一会儿电脑。

    乐乐和美知是看见她脖子上伤口,这才知道她做手术这事,才了解她为什么突然消失一周。

    程宁倒没什么。

    就像郁青把把公司从家里挪到了商业楼,同样,他和郁青的关系也从情感朦胧状态,变成了工作。

    郁青只上一上午班。

    她一走,乐乐就问:“程宁,你跟郁姐,”她稍微犹豫了下措辞,“好不了了?”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还用看吗?你都没表示格外关心,还有这段时间也没总去找她?”

    程宁不回答,算是默认。

    乐乐不好再问下去,想安慰程宁“没事,找一个更好的”,又总觉得这样对郁姐不太好。

    程宁回答:“我失败了。”

    乐乐和美知都流露出惋惜的目光,以为他会在什么结尾,譬如“没关系,我能适应”,或者“我会再接再厉”,或者“我放弃了”,诸如此类,一个正向或者起码释怀的结尾。

    接下来什么都没有。

    像生活中很多事一样,戛然而止。

    -

    喻劲在郁青公寓沙发上睡了一个星期,郁青有过把他叫进来睡床的想法,不过成人就是没孩那么天真,他大概率很难管得住自己,分开点反而各有空间。

    郁青脖子有伤口不能碰水,不能淋雨,得用浴缸。

    她本来就是泡澡大户,不过这回连泡久了也不能,总被喻劲掐时间敲门,怕水汽进伤口里。

    拆完线那天,她跟喻劲去超市买东西。

    喻劲看上了一只陈列的泡澡鸭子,明黄身体暗红嘴巴,眼睛像旧式卡通大黑眼,是孩才会买的玩具——还故意将鸭子放到浴缸边上。

    郁青洗澡时悄悄放它在水面飘一会儿。

    再过了两天,喻劲收到快递,郁青才知道那鸭子是干嘛的。

    这天,郁青脱完衣服,躺在浴缸里,将鸭子捏过来放在水面,谁知刚一放到睡眠,突突突从尾部喷出明黄色液体。

    还没搞懂发生什么,喻劲敲敲门,适时从外响起他的声音:“我刚在鸭子身体里放了点网上买的原料,遇水就会喷汽。你用了吗?”

    “……”

    看着有点像窜稀。郁青有点无奈:“多久停下来?”

    “十分钟。停了你就出来。”

    还算好了时间。

    郁青将一抔水浇到自己肩膀,目光落在鸭子上,看习惯了,就像只在海面上徐徐燃动的游艇,自己有着行进方向,而不是随波逐流。

    可能这片“海域”对它来大了些,它找不到陆地。

    隔壁还是会传来情侣话的朦胧动静,这段时间喻劲来了动静大,那边大概也发现这里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反而了很多。

    每次郁青躺在浴缸里时都会想很多事,这会儿她是第一次什么都不想,盯着“窜稀”的黄鸭行进。这段时间,她的心格外的轻。

    十分钟,郁青擦干身体出来。

    喻劲坐在沙发上,抬眼扫了下挂钟:“这回准时。”

    郁青问:“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你妈,我们的事总要告诉她。”

    “你来定。”

    “那就这周六。”

    “可以。”

    “结婚后,你想住哪?”喻劲问。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提过结婚这个词。现在出来并不令人惊奇或感违和,似乎这就是下一步。

    像枚烟花。

    之前悄无声息,下一秒在夜空爆开。

    “我搬过去跟你一块住。”

    “好。”

    郁青这才把左手捏着的黄鸭拿出来:“你也要玩一下吗?”

    原料用完了,再玩得填充。

    “我没你那么磨蹭。”喻劲关了电视,也准备去洗澡,走到郁青身前,又将她手里的黄鸭接过来:“不过,可以试试。”

    嘴嫌体正直。郁青想。

    -

    所有盛大的仪式都让郁青感到尴尬。

    包含多人过生日、走亲访友、聚会、求婚、结婚,尤其以结婚典礼里的闹新郎环节、播放相爱PPT环节、极力渲染父母养育之恩等环节。

    幸好这些全都没有。

    即便现在郁青想法改变,没那么抵触。

    和喻劲的婚姻来得悄无声音,当然他们没立刻去领证,只是默认而已。

    结不结婚似乎也无所谓的。如果不算要孩的话。

    周六,喻劲将郁青带回了家。

    当然,对林秀莲的辞是他们会结婚,而且即将领结婚证。

    林秀莲自然很是惊讶,毕竟在上个月都没见到他们要复合的迹象。

    结婚也就算了,还不算要孩?

    “喻劲,你是认真的吗?”林秀莲右手方在桌面上,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跟当初她发现喻深性向的体会是差不多的。

    不,还要恐怖。

    毕竟喻深的确有某种科学意义上的天生。

    而喻劲是“能”,却“不能”。

    “喻劲,你们俩结婚……”林秀莲望向郁青,“……也就算了。但怎么能不要孩?!”

    喻劲简直要笑了,用大拇指按太阳穴,老实讲,如果抛出不要孩这个杀招,这么快让林秀莲接受他跟郁青结婚的话,他早就使出来了——要知道,他当初可是亲自给喻深逃婚和性向买热搜的人。

    聪明还真的是郁青聪明。

    林秀莲现在在他眼里像个濒临破碎、摇摇欲坠的鸡蛋壳。喻劲转头望向郁青:“我听她的。她生就生,不生就不生。”

    “……”林秀莲隔着望向郁青,“怎么能不要孩,再怎么……要怀还是会怀上的。你那个病也不影响生育功能。”

    “我去做结扎。”喻劲。

    林秀莲又是一层震惊,大概是她这辈子都没听过这种奇怪的婚姻方式,简直有外壳剥秃的架势,“不!这怎么能行,你好端端的,做什么结扎?!”

    “简直没了分寸!”林秀莲彻底慌乱起来,最开始她见到喻劲带郁青一块来,猜到他们俩可能在一起,还想着她一定要反对一下,可现在她满脑子都是不生孩子、结扎,这什么……千古未闻的念头?

    别人都是生不出孩子去做试管婴儿,他们好端端地要去结扎!

    林秀莲的壳大概已经彻底被这接二连三超出人生常理的话语敲碎光:“喻劲,是郁青劝你的吗?”

    “你是就是吧。”还是这样熟悉的论调,永远是别人带坏了她的孩子,就像埋怨喻深的恋人把他毁了一样。喻劲难得轻松的心情又沉下来,重申,“我只听她的。”

    全程,郁青都没怎么话。

    可态度是显而易见,话语权在郁青手上,从始至终,林秀莲再固执也看出来,只要郁青点头,喻劲就没有在这件事上退过。

    “郁青,你是想报复我?”

    “也许是。”郁青也承认。

    两个人的确是下定了决心,都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趋势,林秀莲看出来了,语调一转:“郁青,你要想清楚。喻劲是现在对你有热情,等以后他还是会想要孩子的。到时候你可就没反悔机会了。”

    “到时候我会离开他。”

    “离开他又怎么样呢?你年纪大了就生不了孩子了,时间也被耽误了!”林秀莲激动。

    郁青看出来,疾病对她还是有影响,不是心理,而是身体,她瘦削许多,连激奋都有一种上年纪和身体虚弱的缩背感,没以前那么能量充足。

    “所以我不要孩子。如果你们选择要孩子,可以放弃我。”

    林秀莲下意识观察喻劲,正如他自己所,全程低垂着眼,也没有对这句话作反应,她着急起来:“喻劲,你哥这样,你这样是要让喻家无后吗!”

    喻劲掀起眼皮:“我已经电话跟爸了。他可以生一个。你要是有兴趣,也可以再生一个。”

    林秀莲万万没想到他能出这句话,真真正正的瞳孔地震。

    “选择权在我们自己手上。妈。你阻止不了我们。”

    两对一。

    谈话以僵局告终。

    两人像是箭顶上了弓,攻势谁也抵挡不住了。

    郁青上二楼以前喻深的画室,她许久没来,之所以想住在这里,也是因她少女时代所有回忆与之息息相关。

    从心理上她几乎已经把喻劲从林秀莲身边抢走,因此身体上,她并没有彻底抢走他。

    并非可怜林秀莲。

    是心疼他。

    两个人单独在房间里,郁青站在桌边,翻阅自己以前的素描本,问:“你刚刚难过吗?”

    “有点。”喻劲侧身,“虽然知道她几乎不会变。”

    前半部分他的确是有愉悦感的,后半部分却仅剩悲哀,这大概是人对于无法改变的亲人的最终情绪。

    可悲可怜。

    “临上楼前,她在楼梯口单独问我。问我是不是就是要让她家绝后,怎样才能放过你?”

    “然后?”喻劲挑了下眉,手里还扣着画室的钥匙。这间房已锁了许久。

    “我,除非她求我。”

    喻劲轻笑了一下,摸摸眉尾:“她应该很震惊。因为你从来不会这种话,大概确认你一定是要来报复她的。”

    “万一她真的来求我。”

    “不会的。”喻劲将素描本从她手中抽出来,“她自恃清高,样样要脸面。尤其你从被她看到大,完全在她掌控中,她不会来求你的。”

    “我是万一她求我,我也不会同意。”

    喻劲抱住郁青,用两只宽大的胳膊直接搂住她的双肩,是个熊抱的姿势,而不是调情似的搂腰摸背。

    郁青胳膊上伸搭住了对方的肩膀。

    一切尽在不言中。

    -

    远在他乡的喻深接到一条微信,他们兄弟间聊天向来简短,只重要话。

    之前都是:

    喻劲:郁青生了病,我在照顾她,不用担心。

    喻劲:我跟郁青复合了。

    而这条是:

    喻劲:我把妈搞崩溃了,哭了一晚上。你有时间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