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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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扶沅跟着爻泊穿过山涧和葱郁的林木,很快到了一处巨大的崖洞后。

    那崖洞很宽,上下用原木撑着,搭出两层的吊脚楼,崖洞往下是一条潺潺的溪流,夹岸开满数不清的零星花。

    像是真的在办婚宴,从那溪边传来沸反盈天的喧闹声,宁扶沅随意瞥了眼,看到花丛里簇拥着不少衣着鲜亮的男男女女,似在玩什么“流觞曲水”的热闹把戏。

    喜庆的锣鼓声不绝如缕,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催命似的凄厉婉转。

    他穿着一身红艳艳的漂亮喜服,站在崖洞口外,手足无措地冲宁扶沅哭丧脸:“怎么办,我有些紧张,茵茵不会嫌弃我吧。”

    宁扶沅一脚把他踹进门,淡淡地笑了下:“不会,本尊陪你进去。”

    新房在最里边,靠近崖洞深处,光线不好,又阴冷。

    但此刻挂满飘摇的红纱,墙上凹进去的石窝里,插满娇俏的石榴花,徒增几分喜庆。

    红纱后隐约可见端坐着一个人,摇曳的烛光将那人的身影拉长,倒映在石壁上,宛若一座不动的雕塑。

    但爻泊却丝毫不觉得奇怪,他甚至心翼翼地拨开红纱,一把扯了半半的床上那“新娘”的盖头,冲宁扶沅得意介绍:“这是茵茵,茵茵是妖,同我情投意合,她好看吧?”

    “嗯嗯。”宁扶沅刚掐了个诀,隔着层层飘纱随意望过去,却险些没绷住表情,瞬间扬起唇角。

    红艳艳的徒弟用一双麻木的眼睛与她对视。

    不知怎的,她竟从那琉璃般清透的黑眸里,读出几丝幽怨。

    几个时辰不见,她冷清的徒弟惨遭摧残,火辣辣成遍——

    黑发间被人插满艳丽的石榴花,双腮抹着圆滚滚的喜气绛红色,连额心都点着一枚朱砂。

    要不是那被涂成铅白的脸看着渗人,估计还真是什么绝世美人了。

    被他幽幽的目光盯着,宁扶沅很快止住笑意,努力正色:“嗯,果然好看。”

    爻泊一点也不意外,昂首轻哼:“那可不,但茵茵是我的,你可别跟我抢啊,她都坏了我崽崽了。”

    他着,竟兴冲冲扯着宁扶沅的手腕,朝床榻上被红绸罗缎簇拥的人摸过去。

    宁扶沅鬼使神差地由着他去了,下一秒,隔着一层薄薄的轻衣,她触到徒弟看似平坦却隐约壁垒分明的腹。

    “你摸摸,怎么样,崽崽是不是很乖?”

    宁扶沅没忍住,摸了摸,不仅如此,还顺带捏了下。

    她下意识点头:“乖……很乖。”

    良好的手感让她忍不住再动手一次,直到听见从头顶,传来一声隐忍的闷哼。

    宁扶沅动作一顿,风轻云淡地收回手:“咳,本尊要跟茵茵聊聊,你别杵着,去外边招待人。”

    “我不!”爻泊警惕地瞪她一眼,转身拖了凳子过来,再摊开手时,掌心里已经多了一枚凤仙花。

    他笑嘻嘻地捣凤仙花:“茵茵,我来给你涂丹寇吧,从手还是脚开始?”

    宁扶沅清晰地看见,徒弟眉心重重跳了一下。

    可惜他应该是被施了什么定身诀,哪怕努力想冲破禁锢,却也迟迟没能挪开。

    而后猝不及防,果真本染红了一只尾指。

    嵇无泠漆黑的双目如冷箭,犀利地盯着那青发少年的颅顶,若眼神有有实质,爻泊约莫已经被他剐了千百遍了。

    怕徒弟被活生生气死,宁扶沅看够了戏,就随手摘了一旁的石榴花,变成只临时傀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外。

    很快,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爻泊大人,天魁仙君有事找你。”

    “是关于崽崽的。”

    爻泊似很不想去,听到这儿,他入戏颇深地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出门,临走前,还要拽走宁扶沅,顺带给自己的新娘重新盖上红盖头。

    门栓一落下,嵇无泠立刻掐诀解了禁锢,面无表情地拽下盖头,远远地掷到角落里。

    站起身,却正对上那面偌大的黄铜镜,清楚映出他此时一身红的鬼模样。

    嵇无泠闭了闭眼,忍住砍了镜的冲动,刚要扯了满头的石榴花,却被人握住手腕。

    “扯了做什么。”宁扶沅扬着唇角,身影缓缓在屋内浮现。

    她转身往塌上一坐,拾起地上的花汁,笑吟吟地冲他勾手:“过来,为师给你涂指甲。”

    嵇无泠按住乱跳的眉心,有些无奈:“师尊。”

    “快来,我答应爻泊给你涂指甲,才借机脱身的,他要中途回来怎么办。”

    “可以使障眼法……”

    “罢了,”宁扶沅懒懒倚在床柱上,她想了想,很快又高兴起来,“这凤仙花色不错,等本尊回去收几个好看的鼎炉,挨个给他们涂。”

    嵇无泠:?

    在他反应过来前,他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先一步往她面前站去,伸出右手在她面前摊开。

    无数道交错的新鲜割痕暴露在烛光下,他一震,下意识要收回手,却被宁扶沅紧紧拽住手指。

    “谁弄的?”

    嵇无泠沉默片刻:“刚刚掉下来的时候。”

    顿了顿,他企图转移话题:“我们现在,应该在那巨树的树冠里,师尊,那青发新郎应当就是邪魔,这是他施下的幻境,需先杀了他……”

    “不行。”宁扶沅不耐地断他,仔细端详他的伤,“爻泊的名字是我取的,我取的名字,那就是我的东西。”

    嵇无泠浑身一颤。

    他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脏里,有一种奇怪的艰涩情绪在疯狂蔓生,将他整个人死死攥住,以至于有些气闷。

    他黑眸幽幽,嗓音有些哑:“那,这邪魔还杀吗?”

    “当然要杀,不杀怎么出去……你笑什么?”宁扶沅奇怪看他一眼。

    嵇无泠怔了怔,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无意识地有了弧度。

    不过就是要杀一只邪魔而已,他为何高兴?

    宁扶沅却没管他,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唇角:“但杀也不是现在,他还寄居在爻泊的身上,没有恢复意识,爻泊不能魂飞魄散。哼,本尊取过名字的人,就是了魔尊记号的了,那邪魔也敢碰,活腻了……”

    “师尊,手疼。”嵇无泠轻轻开口,表情自然地断她。

    宁扶沅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再提邪魔或爻泊,捏着他鲜血淋漓的手微微皱眉。

    嵇无泠缓缓松了口气,正要垂眸琢磨刚刚突如其来的那股情绪,究竟是什么,下一秒,她突然伸手变出长甲,划开自己的手心,然后把汩汩冒血的掌心,贴在他手背上扣住。

    嵇无泠嘴角的微笑骤然凝固,那温热粘腻的触感令他瞬间无措,下意识要收手,却被宁扶沅紧紧攥住:“别动,为师的血可加快愈合,你贴紧了,别松。”

    贴紧了,她身上源源不断的热气似乎就在他而后,那血的粘腻也慢慢模糊了,只剩下通过手背,不断传入的热意和痒。

    让他联想起,她刚刚隔着一层薄纱,贴住他的触感。

    宁扶沅丝毫未察觉,很快,感觉血快全然没入他伤口里了,她又划了一次,抓着他手腕,翻了个面,与他掌心相对。

    为了尽可能覆盖他指间的伤口,宁扶沅突然张开五指,擦着他指缝穿过,而后严密将掌心贴合在一起。

    “贴紧啊。”

    嵇无泠双眸震颤,他侧过头,拼命压抑住喉头的沙痒。

    甚至不惜继续刚刚的话题:“师尊,何时杀邪魔?”

    “它寄居在爻泊身上,还把爻泊……”宁扶沅想到那具白骨,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怒意,“总之,绝非一两日。”

    “□□虽已被它吞没,但受残魂记忆的影响,那邪魔,恐怕是把自己当成爻泊了,轻易是唤不醒。”

    宁扶沅扯了扯唇角:“这样,你继续扮演新娘,我先去找幻境阵眼。”

    “破开阵眼,再给那邪魔致命一击,彻底唤醒它,就能杀了。”

    “何为致命一击?”

    宁扶沅微微一笑,将目光投降他身下。

    嵇无泠腹一紧:?

    **

    很快,幻境里的时间就到了晚上。

    流觞曲水进行不下去,宾客们便换了另一种野渡城最受欢迎活动。

    宁扶沅本来是去找阵眼的,路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时,却被人拽住胳膊。

    “魔尊大人,到你了到你了,跑什么呢。”娇媚的嗓音贴在她脖颈后响起,宁扶沅赤眸微闪,陡然回头,正要掐住那人。

    下一秒,她眯了眯眼:“绛灵清?你不是飞升失败,坐化了吗?”

    “你才坐化了,姐姐我还没玩弄够这六界郎君,飞升算个屁。”

    宁扶沅定定看着这张侬艳无双的脸。

    是绛灵清最年轻时候的模样,全然不像自己最后一次去正道,看到的那副衰老将颓。

    她慢慢想起,这是在由爻泊的记忆,编织出的幻境里。

    果不其然,她往周围一看,许多早八百年不见的人,都在。

    “愣着做什么,来啊。”

    宁扶沅垂下眼眸,微微一笑,懒洋洋地随手丢了几枚骰子。

    开出个最高数后,在此起彼伏的笑骂声里,她重新看来眼那几个久未见的人,循着阵眼的方向悄然离去。

    等宁扶沅终于找准阵眼的位置时,人群里,却不知谁吼了一句,新郎已经入洞房去了。

    宁扶沅眼皮一跳,终于回神,忙飞身去找被自己遗忘的徒弟。

    宁扶沅一脚踹开朱红的门,看清楚里边的状况,松了口气。

    爻泊像是喝多了,乐颠颠地坐在地上,被五花大绑了还冲宁扶沅回头傻笑。

    嵇无泠拎着一圈麻绳,扯了那一头石榴花,正要举步出来,却不想上一秒还绑在地上的爻泊,突然跳起来,绿眸流光地拽住他的衣摆:“茵茵不可以走噢。”

    宁扶沅眯了眯眼,这样还不出来,看样子,这邪魔入戏很深啊。

    嵇无泠正要拔剑,却被宁扶沅一把拽住,护在身后。

    她挑挑眉,拦住爻泊:“行了,你娶错新娘了。”

    “别想抢我的茵茵!”爻泊满脸惊慌与怒气,跳起来朝她扑过来。

    宁扶沅单手挡住他,表情认真地开口:“真的,你娶错了,这是我的新娘,他怀的也是我的崽。”

    嵇无泠:?

    宁扶沅皱着眉,回头看他一眼:“愣着做什么,快拿崽出来给他看看。”

    突然被加戏的嵇无泠:……?

    第 十九章

    宁扶沅当然准备好了道具,只将徒弟衣袍一掀,转身手里就多拎了个乱跳的襁褓。

    她一脚踩上旁边的花架,随手拢住嵇无泠的肩膀,冲爻泊甩了甩襁褓:“看,这眉眼,多像本尊。”

    “不可能,这明明是我的茵茵!”青发少年的碧绿瞳眸凝缩成惊错的细点,踉跄着上前一步,扒开襁褓正要看个清楚。

    下一秒,襁褓到他手上,却骤然炸裂开,无数缕赤黑的丝线,从中瞬间冲出,直奔爻泊的额头而去。

    丝线没入他额心,巨大的冲击力迫使爻泊昂起头。

    他像是承受了难言的剧痛,跪倒在地,整个脸都痛苦得狰狞起来,头骨的轮廓不断在皮肉里滑滚,棱角几乎要刺破皮肉而出。

    很快,少年透绿的眼眸中,就溢出暗红的血迹,顺着他的脸滑下。

    他却犹自睁着眼,拼命趴在地上,想找到那消失的襁褓。

    宁扶沅抓着徒弟肩膀的手微微一收,她侧过脸,不去看爻泊狼狈的模样。

    “爻泊,你已死了。”盯着墙上石窝处,那丛妖艳的石榴花,宁扶沅淡淡开口,“别找了。”

    爻泊披头散发在地上胡乱摸索的动作一顿,他缓缓抬头,望向宁扶沅,赤红的双目突兀睁大,一滴血“滴答”落在手背上。

    趁他发愣的这一瞬间,宁扶沅手指在空中一拨一挑,像拨弄琴弦般娴熟。

    那没入爻泊体内的“丝线”,像是收到了召唤,立刻绞割翻滚起来,几乎要将他的骨架,硬生生从皮下扯出。

    爻泊弓着背,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震得整个空间都撼动起来。

    在最后一刹那间,他一动不动盯着宁扶沅,像是清醒了似的,突然喊了她的名号。

    “宁扶沅,魔尊大人,心……深渊。”

    下一秒,他脊梁一塌,浓黑的烟雾从他身体里冲出,在空气里散开,地上只留下一具嶙峋的骨架。

    那黑雾很快又在吊脚楼上空凝聚成形,披了斗笠似的看不清面目,正是逃走的邪魔。

    “魔尊大人真是狠心啊,昔日旧友也下得去手,”那邪魔上下漂浮着,发出阴冷的笑。

    宁扶沅垂着眼眸,握了握空落落的掌心,没什么表情地看过去:“所以,你便是那头,冒充爻泊,占据野渡城,坑蒙拐骗还不纳税的邪魔?”

    “没错!正是本座,”那邪魔阴冷地大笑,“所谓四坊坊主,不过都是本尊的傀儡罢了。”

    “也是你吞了爻泊,寄居在他身上的?”

    那邪魔轻蔑地断她:“区区一个仙草精,何足挂齿,不过这仙草精命可真长,寄居他体内,本座省力多了。”

    宁扶沅“唔”了一声。

    “派鸟来魔界给我送信,引我来野渡城的,也是你?”

    “……尔等坏了本座的好事,就别想走!刚好这魔界,也换本座来当当魔尊了……”

    邪魔没有立刻回答,宁扶沅就猜到引她来的另有其人。

    “饿了,你看着挺好吃,”她断他,懒懒掀开眼眸,抬起手,似笑非笑地捏了捏食指,朝他弹了下:“嗖——”

    “愚蠢,”邪魔一凛,快速往后旁边一躲,厉笑着拔高音量,“本座过,天道有法眼,只要你继续使用修为,吞噬邪魔,死期必定不远了……”

    却不想宁扶沅并非真动手,她倚在栏杆上,懒懒一笑:“是吗?”

    话音未落,一把煞气四溢的长剑,陡然从天而降,自他颅顶劈下,将好容易凝聚的邪气劈成两半。

    一道青白的影子接踵而至。

    嵇无泠脚踩无垢剑,从半空飞出,很快逼近邪魔,他抓住吃饱了煞气的垢垢剑,反手一挡,恰恰好全吸了邪魔的攻击。

    接下来,跟玩儿似的,邪魔的每一次攻击,都被他随手轻飘飘用剑挡了,却一次都没主动。

    偏偏每当那邪魔要变幻成其他活物的形态时,眼看即将成功,就被嵇无泠精准地戳上一剑,瞬间断。

    直到脚下踩着的无垢剑不耐烦嚷嚷:【一百灵石的交易马上到时间了,搞快点!】

    嵇无泠垂眸,轻轻“啧”了一声。

    他终于逼近邪修,举剑直接穿透了他的躯体,而后几乎瞬间转身,挽了一套快出残影的剑法。

    宁扶沅倚在脚楼下的木栏边,托着下巴看他行云流水的剑法,突然对徒弟从前的师门好奇起来。

    下一秒,却见半空中,邪魔拼尽全力,突然变成了她的模样。

    徒弟的剑法果然一滞。

    她跳下去收尾,并未使用术法,直接掐住邪魔的头,生生将邪丹从他体内挖出,在掌心里盘了一下核桃大的丹仁,漠然地扯了扯唇角:“本尊死期不知,但杀你,倒是不用挑日子。”

    宁扶沅随手将邪丹塞进徒弟口中,用力一推:“入歧咽下去,保你体内煞气大增。”

    顿了顿,她似乎是垂眸笑了一下:“此为入魔第四条,就算是对着相识之人,拔剑也要快准狠。”

    嵇无泠被那偌大的邪丹噎住,皱眉刚要开口,回过神时,师尊的身影已经走远了。

    阵眼已经捣毁,幻境快速消逝,宁扶沅拖着地上那具白骨,慢吞吞地绕着溪旁的赌桌走了几圈。

    绛灵清等一众人,仍然玩得正欢,对幻境的消逝丝毫不察。

    瞥见她过来,那女人甚至伸手偷袭,笑嘻嘻揪了揪宁扶沅的头发:“哟,我们魔尊大人来啦?”

    “快来,再玩一把,帮我赢回来,”绛灵清烦躁地拍了拍桌子,“我得回灵界了,不然我那师弟又要满世界找人了,咦?这谁?”

    宁扶沅看着她慢慢透明的脸,微微一笑:“我新收的徒弟。”

    绛灵清上下扫了眼,突然奇怪地笑起来,暧昧地凑在她耳畔笑:“这当徒弟可惜了吧?我新炼了一批秘丹,都给你,别嫌弃啊。”

    绛灵清后来,会是丹修门的开宗老祖,但在爻泊的记忆里,她现在这模样,应该还未曾叛师自开丹修门。

    宁扶沅笑了下,接过丹药。

    几乎在此瞬间,幻境连同这群从前的赌友们,一起彻底消失了。

    四周陷入没有边界的黑暗,只听得见空荡荡的风声,吹过头顶什么东西,发出铃铛般清脆的声音。

    宁扶沅捏了捏冰冷的指尖,回过神,低头去找爻泊摔烂的骨架,拧着眉开口:“爻泊应当还有一丝残魂存留于世,本尊取过名字的东西决不能落入别人……”

    一只握成拳的手,却突然伸出来。

    她掀开眼眸:“此为何意?”

    嵇无泠微微一笑,摊开五指,一枚“啾啾”啼叫的云雀在他掌心里蹦来蹦去,歪着脑袋,拿豆大的黑眼睛瞅她。

    这是,给她刚刚,没吃到那邪魔的补偿吗?

    宁扶沅不满地眯了眯眼,伸出两根手指,刚要夹起那云雀,思索着这么的东西,够不够她一口吞了塞牙缝,那云雀却先一步,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她肩头。

    站得高视野好,云雀一改软叽叽的模样,凶神恶煞地扬着脑袋乱叫。

    与此同时,徒弟清凌凌的嗓音响起:“此乃我离开正道前,在结界处捡到的,我观它硬闯魔界边境,似一心入魔,就带上了。”

    宁扶沅嗤笑一声,指腹抵在那云雀的脑袋上,正要将它弹飞,不想下一秒,指腹被一团温热柔软的东西蹭了蹭。

    是那云雀凑过来,拿腹部的毛在贴贴她。

    “它尚未有名号,师尊给它取个名字吧。”嵇无泠悄然收回施操纵施术法的手,握剑背在身后。

    宁扶沅喜好替人取名,凡她取过名的东西,都属于划拉到她地盘上的了,因而这云雀……

    “不取。”宁扶沅嫌弃地弹飞那云雀,它很快又拍翅飞回来,硬要将脑袋往她手心里挤。

    宁扶沅捏着云雀,往前走了几步,声音淡得像要没入风里:“便叫‘黑溜秋’吧”

    嵇无泠微微一笑,负剑跟了上去。

    此处是在沼泽下,另一个呈倒扣碗状的石窟里,头顶应当是那棵倒长的树冠了。

    嵇无泠重新取出那雪萤囊袋,往头顶照了照:“师尊,上边的树冠里,挂着把古琴,约莫是那把上古神器?”

    “兴许,毁了吧。”宁扶沅随意应了声,眼皮都没掀开,只一心跟肩头那烦人的东西做斗争。

    眼看那东西被她用指腹按着,拼命翻跟头,不甚犯蠢从她掌心掉出去,宁扶沅嘴角终于泛起一丝笑意:“啧,蠢货。”

    熟料下一秒,那本来高挂在枝头,颇为倨傲的古琴,却直直地砸下来,朝着宁扶沅脑袋砸。

    宁扶沅随手一挡,源源不断的黑气从掌心里冒出,瞬间吞没那古琴,正当她准备彻底捏碎古琴的时候,一道气急败坏的稚嫩嗓音突然响起。

    “吾乃世间罕见的上古神器,人人求吾而不得,你居然要毁了本器灵?”

    宁扶沅终于收回拨弄云雀的手指,挑挑眉:“上古神器?”

    她在周身摸了许久,才寻到自己许久没用的储物戒。

    宁扶沅将手探进去,扔出一把通身碧绿的玉笛,一把瑟,一把埙……

    诸多上古神器跟捡破烂似的堆在一起,齐齐朝那古琴发出养老的快乐邀请——

    “哟,又来了个新的。”

    “快来快来,秽石灵石管够,还不用工,不像隔壁那两把蠢剑哈哈哈哈。”

    宁扶沅然后指着地上那一堆:“这些都是上古神器,本尊干架赢来的,你不行。”

    “你是自己送上门的,被邪魔玷污过,本尊不高兴要。”

    古琴:?被邪魔坑害是我的错?

    它咬咬牙:“这邪树跟邪魔相伴而生,趁着它现在还没死透,不若,我重新挂上去,你把邪树彻底干死,把我赢回来?”

    苟延残喘的邪树:?你礼貌吗?

    **

    幻境内不过一天,外界已是半月。

    看到两人出现在沼泽上,本来蹲守得发困的狐妖立刻跳起来。

    “坊主大人!”

    “呜呜,你们终于上来了,我们都快把沼泽掏空了都没看到树顶,还以为……”

    “大人不知,这几日,寐坊彻底赢啦! 嘿嘿,赢取上古神器指日可待。”

    话音未落,她却发现对面两人不太对劲。

    等等,坊主的眼睛为什么红得发光?

    她徒弟的脸怎么也那么红?

    还有这两人不是师徒吗?

    为何……坊主的手,咳,在往奇怪的地方探?

    嵇无泠托着师尊,艰难往前走,一面要防着师尊彻底扯断他腰带,一面还要防止露出衣袍里的尾巴。

    路过狐狸妖的时候,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