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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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师兄叫, 叫……”对上那双干净过世间万物,又幽邃如浓血的赤眸,那玄天宗弟子仿佛被蛊惑了,下意识要脱口而出。

    下一秒, 他后脖颈像是被什么尖锐的重物狠狠一击, 骤然清醒过来。

    他下意识去看一旁的师兄, 却发现他并没有看自己,而是捏着眉心, 向来漠然冰冷的脸上,露出十分生动的无奈表情。

    “师尊, 一次收一秽石也太亏了, 就算将那杀魔狂人捅死万遍,也才得一万秽石,还不够修个野渡城城门。”他表情肃然, 像是真的在诚恳建议。

    “我觉着, 至少一次,得收一万吧?”

    宁扶沅果然被转移走注意力, 蹙眉:“他值这么多?本尊不信。”

    “值。”嵇无泠斩钉截铁,“大不了入歧亲自接单。”

    玄天宗弟子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

    你接?

    你接了自己杀自己,杀没杀死还不是你自己了算, 简直稳赚不赔的买卖!

    甚至有一瞬间,他盯着师兄清风霁月, 实则价值1万秽石的脸, 身后的剑都在蠢蠢欲动。

    直到下一秒, 他听着师兄开口“师尊”闭口“师尊”, 越听越不对劲。

    按照师兄的性子, 定然不会轻易屈人之下, 他如此隐忍于一个魔修,隐瞒身份假拜她为师……

    且这魔修还自称“本尊”。

    他骤然意识到了什么,瞪大双目。

    魔界,除了那……那个人,还有谁敢自称本尊?!

    难怪师兄自潜入魔道后就全无音信,原来竟是到了魔尊身边做卧底吗?

    “等一等!”玄天宗弟子名为江白鱼,自入潜心修道以来,还未曾出门历练过。

    一朝间经历这样的大起大落,他不太灵光的脑袋终于开窍,颤巍巍地指着宁扶沅,神色惨白:“所以,你你你你……你是魔尊?!”

    “本尊没提过?”宁扶沅挠了挠下巴。

    “魔尊不是相貌丑陋狰狞,身如泰山的吗?怎会是你这样的!”

    宁扶沅挑了挑唇角,突然觉得万年不出关,正道的蠢蛋们都“可爱”多了。

    她缓缓走到他面前,没有遮掩地放出浑身威压,而后瞬间身形膨大,涨成一座青黑色的丘。

    她顶着一张牛头马面脸,投下阴影吓他:“你是这样?”

    而后,宁扶沅抬手,卡崩碎地将脑袋一掰,当着那弟子的面,头、颈分离,牛头半空旋转360度。

    “这样?”

    “还是这样?”话音刚落,她彻底摘下头颅,轻飘飘地浮在他面前,头颅上的赤红双目不断眨。

    “啊啊啊啊啊!!”弟子江白鱼瞳孔一缩,呼吸急促,抱住摇摇欲坠的身子,拼命忍着不去抱师兄的大腿。

    这么可怕师兄还能装作那么爱戴她,呜呜呜,师兄为了他们正道,真是牺牲太大了。

    再联想那日师兄将他们赶走,自己却孤身一人留在魔尊院子里,他终于后知后觉,心底的感动又掀翻了好几倍。

    待,待他回去,一定再也不准师叔师姐们继续孤立欺负师兄了!!

    想到这儿,玄天宗弟子愈发坚定不能将他的身份暴露出去,一脸慷慨赴死的挺了挺胸膛:“没错,我就是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不会告诉你我师兄名号的。”

    嵇无泠嘴角一抽。

    他好容易把师尊注意力转移开,又被这蠢货扯回来,按住突突直跳的眉心,快速截断话题。

    “师尊,有人来了。”

    宁扶沅眼底瞬间涌起浓郁的兴奋,她眯了眯眼,转身朝野渡城外,迷雾缭绕的黑沼泽里望去。

    果不其然,一艘隐蔽的赤金色宝船,悄无声息地稳稳停在浓黑的烟雾下。

    很快,舟上便有人捋了捋衣袍,率先跳下来。

    并不止一叶宝船,几乎每团浓雾里,都停驻着一艘,这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各宗各派都有。

    看那御风潜行在夜色里的重重人影,远远不止嵇无泠昨日递出去那份名册上的。

    宁扶沅盯着那些金光四溢的宝船,赤目闪烁,露出几丝期待。

    但遗憾的是,待所有人都离开沼泽后,漂浮的赤金宝船便被全部收起了。

    她那赤眸中的不满几乎要溢出来,嵇无泠轻咳一声,声开口:“师尊放心,一艘都跑不了。”

    紧扒城墙上,正为看到宗门师叔亲自来救他而兴奋不已的江白鱼闻言:……

    师兄,你怎么回事,才来魔界几天,你怎么行事越来越像个反派了呜呜。

    这群正道人士,并不像当日在酒肆里商量的那般简单行事,人群里居然还有好几个元婴期的修士,目的显然不是交换人那么简单。

    上了沼泽,所有人都低调行事,兵分四路地,各朝着野渡城的南侧门和北侧门而去了,另两队则留在城楼外。

    其中来南端这边的人里,还有个熟人,正是那日在杏花镇酒肆里碰上的山羊胡老道士。

    江白鱼一见着那老道士,便双目一亮,跳上城楼振奋双臂,高声招呼:“应天师叔!”

    不想他的声音还没有传出去,就被无形的屏障弹回来,嵇无泠放下布置结界的手指,在宁扶沅没注意的角落,凉凉地看他一眼,眼底到底寒气似乎要溢出来。

    江白鱼缩了缩脖子,抱着脑袋及时退回去。

    只有宁扶沅一人,高高霸占围墙最高点,将四方人马的举止都收在眼底,眼见南门下这一行人,即将踏入她那日亲手所设的引雷法阵里了。

    她兴奋地搓了搓手指,恨不得亲自上场,将他们的脚步拖快点,好提前赏到天雷乱炸,四处飞火花的热闹场景。

    熟料这群人走到法阵重重的城楼下,却像是如履平地,轻而易举就穿过了城门。

    宁扶沅眯了眯赤眸,还未开口,就对上徒弟清湛的黑瞳。

    他微微一笑,递上一碟亲手做的杏糕:“师尊稍等,好戏马上开始。”

    山羊胡老道一行人轻易穿过门,望着眼前空荡荡的长街,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

    “人呢?这野渡城不是向来荒诞无度,不分昼夜,怎一人也不见?”

    其中一人拔高音量:“提出帮我们赎人的内应何在!”

    空落落的野渡城里,像一个人也没有,无人回答他们的话。

    领头的玄天宗老道不耐烦地断他们:“行了,正事要紧,先分散救人。”

    他冷笑一声:“妖魔鬼从来智力都不高,他们以为在野渡城一周布上无数引雷阵法,便能高枕无忧地抓住我们?蠢货。”

    “也不知这运筹帷幄,攻心设计之策,我们灵界修士才是老祖宗。”

    罢,他环顾四下,缓缓压低音量:“诸位都是本君看好的辈,切莫义气行事,按商量的计策来。”

    “无厄真君放心……‘只救宗门弟子,散修一律度化,伪装做魔修所杀害’,我等都省得。”

    这一行人音量几不可闻,自以为计策天衣无缝,却不知宁扶沅就站在他们身后,饶有兴趣地凑过头听着。

    偏偏他们就是看不见身前身后这三人。

    宁扶沅在徒弟地上杏花糕的瞬间,就看出来了。

    引雷阵并非徒弟的主要目的,他在野渡城一周布下的上千个无名阵眼,才是目的。

    恐怕他早挪取了赌坊的芥子空间,使其与阵法相容,目的就是形成一个让人无意中便轻易踏入的虚境。

    宁扶沅远远地缀在这群人身后,望着徒弟似笑非笑:“入歧,你是何时学会虚境开启法则的?”

    “师尊可还记得,那寐魔盘踞的邪树顶下,我们误入的虚境?”嵇无泠托着盘碟,方便她拿糕点,缓缓开口,“邪树已除,后来准备填了祭坛下那深坑时,乐遥遥却无意中发现石穴深处还藏着另一重虚境。”

    “虚境里边具体是什么,我不得而知,但那些阵石,都是从中捡来的。”

    嵇无泠解释完,却见师尊微微蹙眉,不甚高兴:“乐遥遥是谁?”

    嵇无泠默了片刻,突然为自己之前还险些对那九尾狐妖生出的嫉妒心而无言。

    “是你救的那只九尾狐,师尊。”

    宁扶沅:……嗯?

    很快,跟着那群修正道的,他们先来到了“关押”正道宗门弟子的寐坊后。

    虽是虚影,但嵇无泠只要看着这群人,就不由联想到那日,师尊面无表情,赤眸厌弃地让鱼危拖他离开的场景。

    为了逼真,他设置幻境时,最后那个跟师尊欢、好三天三夜的也在。

    他垂了垂眼眸,捏着剑,不去看那人的脸,不想偏偏这群救人的进去,先叫出来的,就是那个面色阴冷的少年。

    玄天宗的无厄真君上下量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蹙起眉:“听你被魔尊夺去元阳,纠缠了三天三夜,彻底玷污了?”

    阴冷的少年面色一变,露出咬牙切齿的痛苦表情:“她不仅折磨我,却又不取我性命,定是还想长长久久下去!各位师伯一定要为伏音做主!杀了那妖女!”

    无厄真君沉痛地看他一眼,冲其他人摇摇头:“魔尊体质非常,被她夺过元阳,只能堕入魔道,定无再修正道的可能。”

    “师伯我不会的!我死都不会为魔的!”名为伏音的少年惊愕地抬头,紧张地连连否认。

    无厄真君拍拍他的肩膀,慈爱地笑了笑:“别怕,你跟本真君过来。”

    他领着人走到暗处,一直到了弟子们看不见的地方,骤然抬手,一掌击中他的胸口,将人狠狠撞在墙上。

    而后,他从胸前取出一瓶暗黑色的长口细瓶,将其中浓黑的气体缓缓倒在伏音胸口伤痕上。

    那液体快速吞噬少年胸前皮肤,冒出滚滚浓烟。

    不过半晌,那少年便双目凸起,七窍流血而死了。

    无厄真君站起身,缓缓叹了口气。

    “天命如此,你道缘实在过浅,我正道弟子岂可为魔,待投好胎,重新修道罢。”

    宁扶沅抱臂站在一旁,看着那冒黑气的胸口挑挑眉,夸到:“倒真挺像本尊的杰作。”

    嵇无泠看着她无情的赤眸,又扫了眼地上的“尸体”,表情怔楞。

    “不过,”宁扶沅“啧”了一声,“谁造谣本尊跟这蠢货纠缠三天三夜了?”

    嵇无泠心头一跳,骤然抬头,眼底多了几分自己未曾发觉的隐隐祈求。

    他哑声缓缓开口:“所以,师尊没用他当鼎炉?”

    “为何不用?”宁扶沅奇怪看他一眼,“还挺好用的。”

    “可惜却也没能三天三夜,他体质那么弱,怎受得住。”

    “啧,本尊中途让鱼危送他回去,疗了好几次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