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宁扶沅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扯了扯唇角。
下一秒,她终于冲破最后桎梏,重新掌控了身体主动权。
几乎是一瞬间,她飞身而起, 欲将他扑翻在地, 直取命门。
不想不知哪里出了差错, 宁扶沅的气力,竟比她预估的了许多。
身形并且按照预计, 拔地而起,变劣势为优势。
而是半起身, 稳稳撞向那黑袍人的额头。
清晰一声闷响。
两人皆是头晕目眩, 偏偏宁扶沅还没收住,将人压着继续撞过去。
那黑袍人避无可避,伸手抱住她躲开半圈, 最后后脑勺精准砸向身后的石壁。
“砰——”
“什么声音?对了阿嵇, 这批货好像对不上数。”
“喂,你怎不应声?下边发生什么了?”那洞口, 本算离开的人,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对劲,并没离开, 而是自洞口上方,拔高音量询问。
宁扶沅挑挑眉, 正欲开口, 唇角就被人快速抵住了, 丝线坚硬的触感, 从唇间摩擦过, 不甚舒服。
似乎察觉到她的不适, 那黑袍人直起身,退开一点,背着光,正面对着她,伸出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宁扶沅倒不急着起身了。
她已经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常了。
虽然体力重归于正常,但她经脉里源源不断的煞气,仿佛一夜间彻底枯竭,又仿佛被什么封印住了似的,丝毫也调动不起来。
他缓缓收起指腹上的丝线,一边快速编织成坠链,一边神色不变地淡淡开口:“我来时遇上邪魔,受了点伤,要入定修炼一天一夜,你带着货先走,别下来扰。”
“受伤了?被那些邪门玩意儿伤到可不是事,我这儿有丹药,你要哪种?”那人声音似很不放心,迟迟不愿离开。
虽然修为暂时调动不起来,但宁扶沅双眸的敏锐性仍在,她清晰看见,带着泥土气息的黑暗里,三胖那黑袍人扯了扯唇角。
神色里的漠然与不耐似乎要泄出来。
他并未做声搭理人,而是怕宁扶沅一直躺着不舒服,托着她的后脖颈,缓缓将人扶起来,靠在洞壁上。
在这过程中,不知是不是宁扶沅的错觉,她隐约似感受到,身下铺着的柔软温暖“毯子”,似乎悄悄挪动了一下。
没收到答复,洞口上边那人撇撇嘴,声音如常:“行,你自行修炼,我验完货先回去了,到时候,可别怪我一个人居功啊。”
话音刚落,脚步声便从头顶清晰传出,那守在洞口的人,似乎是渐渐远去了。
宁扶沅刚要起身,手腕却被人扣住。
一只触感微凉的手指,缓缓下滑,滑到她掌心里,慢慢写下几个字——
“人还在。”
“你受伤,修为被封印。”
“我在救你。”
几乎是那酥麻的痒意,从宁扶沅掌心消失的瞬间,头顶的草垫被人骤然掀开,刺目的红光,尽数泄入黑暗里。
那红光快速朝下,直直照入,将狭窄、不算太深的树坳,照得一清二楚。
树洞底,只有那面无表情的少年一人,盘腿坐在干草堆上。
他脸色青白,闭着眼睛似已经入定,浑身缭绕盘旋的浓重煞气,也彰显着,他确实在修炼。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活物。
正是那一袭黑斗笠的壮硕青年去而复返。
他提着灯笼,眯了眯眼,视线缓缓扫过空荡荡的树洞,似乎不甘心地想找些什么出来。
不料下一秒,那本已入定的青年骤然抬头,黑眸中的冷光,似迸出有形的利箭。
他表情漠然地开口:“我似乎过,别扰我修炼。”
壮硕如熊,身高九尺的青年竟莫名被盯得背后发凉。
他定了定神,挠头笑了笑:“阿嵇别误会,只是——我了,这批货有些怪。”
“据浮山传回的消息,这批索红绳,是都用上了的。”
“浮山此次,共往剑冢上系了一百零七根索魂红绳,每根都从外界套住了人。先运回了十个,按理,还剩下九十七人。”
“但现在,剑冢里却偏偏只有九十六人。”
“少了一个,你——奇不奇怪?”
嵇无泠绷直了身体。
却并不是因为外边那壮硕青年的话。
而是因为,他宽大衣袍下,怀里不安分的“蛇”,在下死口咬他,被袭击过的位置,又痒又痛。
“确实奇怪。”他不动声色吐纳一息,淡淡开口,“但关我何事。”
紧接着,袖口一甩,浓郁的煞气裹挟着飓风,瞬间将那青年掀得一步踉跄。
“既然是浮山的人丢了索魂绳,问他们上门要就是。”
“这点事也要扰我修炼,难怪百年了,你的修为也无长进。”
这居高临下的语气,让那壮硕的青年瞬间沉下脸。
他反复捏着掌心里的剑,想起此人不过来秘境数月,便轻易习得这境界里的规则,快速领悟邪魔吸食之法,更是由此取得师祖的重视,心底顿时便怒气丛生。
良久,他忍着将人杀了的冲动,终究还是压着怒气,扯了扯唇,冷笑直言:“你是不是藏了人,我刚刚明明看见,你身下护着个人,人呢?”
“你的,是这用来双修的炼化邪魔?”嵇无泠挑挑眉,神色里的诧异不加掩饰。
那壮硕青年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从怀里掏出来,表情僵硬,貌若鬼怪,形似傀儡,毫无生命气息,只知道张开满口獠牙的“炼化邪魔”。
顿时忍不住拔高音量:“这就是你修炼快的秘诀?!你竟然用邪魔当鼎炉?”
嵇无泠神色坦荡:“既能取邪魔的修丹吸食,为何不能同邪魔双修?”
“鲜廉寡耻,你……你!你这个疯子!”
想起浮山上时不时就有因为经脉逆行而邪魔化的弟子消失,壮硕青年后背一阵发凉。
所以消失的那些人,会不会是,被他做成炼化的邪魔了?
他握着剑的手有些发抖,顾不得抓此人把柄了,匆匆就要运送这批“货物”,赶紧回去禀报师祖。
这次,他的脚步声是确实真消失了。
几乎是他气息消失的瞬间,地上摊开的那团邪魔,就快速跃起,死死骑在嵇无泠身上。
宁扶沅身上被施加的术法已经全消了,她面无表情地压着他胸膛,将人脖颈按住。
她垂着赤眸,眼底戾气翻滚:“上一个敢对我施法术的人,已经被被我吞了。”
被她压住的黑袍人,周身冷厉气焰瞬间烟消云散,直直地望着那双赤红的双目,他微微一笑,缓缓开口:“其实,我的鼎炉是我,邪魔也是我,若你实在想吞了我……也不是不可以。”
“你也配?”宁扶沅瞬间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冷笑一声,“我早有专门鼎炉,他乃纯阳之体,比你这邪魔好千万倍。”
宁扶沅并未留意到,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黑袍人长睫微颤,唇角似乎有笑意划过,但很快被其他情绪取代。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似乎有些失望。
“原来如此。”
“我并非有意戏弄您,但刚刚那人,在此秘境中地位颇高,您如今修为暂时被封印,最好还是避开。”
若放在平日,不仅刚刚那头熊,连这相貌平平却灵智颇高的邪魔,宁扶沅也都毫不犹豫砍了。
但她现在,周身凝聚的几万年煞气,全都被封印住。
垂了垂眼眸,重新靠回树洞壁上,宁扶沅浑身的黑色气息简直肉眼可见,她迟迟不话。
过了一会儿。
宁扶沅隔着一层衣物,漫不经心地攥住从腹部伸出一截的红绳,似乎想生生扯出来,看的嵇无泠眉心乱跳。
不顾宁扶沅犀利的眼神,他快速阻止她:“此乃索魂绳,是用秘境里,一种名为捕魂花的植物花汁,提取搓揉成的。这红绳一遇到有修为的人,就会自行刺穿其丹田和命门,向其经脉里扎根生长。”
“越想□□,它扎根越紧我在那茅屋里时,并不知你身上也……”他嗓音似乎有些哑,顿了顿,很快恢复如常。“但并非不能解。”
看样子,在宁扶沅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里,这人已经通过某种途径,确认她不是那八了。
不过也并不奇怪,宁扶沅身上的修为被锁,维持在她面上的易容术,也持续不了多久,现在几乎已经露出真容了。
她眯了眯眼,缓缓将视线,移向那黑袍人,腹部被浸染湿了的位置:“如何解除?”
“扶桑树能解,或者……等它转移到其他人身上。”他风轻云淡地开口,很快转移话题,“我重新编了根坠空哨的绳,你觉着,这样式如何?”
宁扶沅眯了眯眼,想起他刚刚伏在她身上,用力吮吸她丹田处的画面,蹙了蹙眉。
一丝猜测一闪而过。
见她并不接东西,只是抱臂眯着眼睛量他。
还伪装成黑袍人的嵇无泠定了定神,沉默片刻,收回细绳,站起身,跃上洞口。
“这红绳要尽快解。”
“我看看那灵蛟回来没,若回了,便出发送你去找扶桑树。”
他刚跃上洞口,衣摆却被人用力一扯,生生拽回洞底。
宁扶沅抱着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没有修为护体,我冷,刚刚的毛毯呢?”
“拿出来我裹着。”
哪有什么毛毯,那是……
黑袍人身形一僵,他在储物袋里找了一圈,似乎是想尽快找出那毯子。
当然,只是徒劳。
他轻叹一口气:“不如我施法……”
宁扶沅挑挑眉,断他:“对了,你现在还确定,我要找的那个人,往扶桑树的方向去了?”
嵇无泠面色平常地点点头。
“是。”
“他身上应该还有一把上古名剑,叫垢垢剑——你确定是他吧?”
嵇无泠心头一跳,快速避开那双赤红的双目。
低声开口:“没留意,应当是。”
宁扶沅突然笑了。
“那应该没走远,也不知他留给我的这哨子,有没有用。”
她着,甩出怀里的空哨,漫不经心地凑到唇边,用力吹了吹。
下一秒,那黑袍少年不知怎么了,仿佛被烫了一般,浑身骤然发红,尤其幽深的黑瞳,像浸了水一般,眼尾赤红一片。
连煞气缭绕的青白面色,都染上绯红氤氲的烟气。
他竭力压制住急促的气息,不动声色想去戴上兜帽,遮住头顶,却偏偏身后的衣物下,也隐约有什么要破开皮肉释放出,不停去鼓动衣袍——一切都不对劲。
他浑身僵硬如木,偏偏又像被电过一般发软。
终于后知后觉,自己在那空哨中,施下的法诀,被人篡改了。
他明明施下的法术,是只能他听见哨声,便于师尊一唤,他不论多远,也能及时察觉,赶过去。
怎会像现在,出现浑身滚烫,和种种不该有的反应?!
能改法术的除了师尊……
嵇无泠抬眸忍不住望向宁扶沅。
偏偏宁扶沅表情认真,垂眸不看他,似乎是真的在研究那空哨究竟起不起作用。
吹一次没收到反应,她不满地拧了拧眉,很快便锲而不舍地继续吹,直吹的那空哨边的狐尾毛都颤栗起来。
她终于赤眸微微掀开,用余光去看那黑气缭绕的少年。
见到他颤着双目,不动声色地合拢双腿,后背往冰凉树壁上靠,似乎想挡住身后因为尾巴绽出,而微微起伏的衣物。
宁扶沅撩了撩唇角。
啧,以为这就结束了。
她干脆将空哨递给嵇无泠,认真地蹙眉:“怎没反应,不若,你帮我吹吹试试?”
嵇无泠浑身陡然一震。
见他闭了闭眼,耳背赤红,颤着指尖,似乎地真要拿空哨去吹,宁扶沅挑挑眉,慢条斯理地开口。
“起来,你这邪魔,可真是心肠好。”
“不仅帮我要找的那人,为他指出离开秘境的方法。”
“还冒险将我救下,亲自护送去找扶桑树。”
“不若我帮你取个名。”
“就叫,嵇大善人,如何?”
嵇无泠骤然睁开双目。
“看我做什么,吹哨啊。”宁扶沅挑挑眉,微微一笑。
“我还等着,他给我反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