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嵇无泠瞳孔微微一缩。
他握紧了指尖, 却还是没能止住心底的艰涩,缓缓抬头,漆黑的眸底幽深如旋涡:“师尊……是何时开始做梦的?”
宁扶沅却只以为他是想又躲开话题,扯了扯唇角, 表情漠然:“也罢, 本尊换个问题。”
“你这秘境, 早已被那批正道人士掘空。”
“按你的法,外界的人入秘境, 都会被那劳什子索魂绳套住,被炼化成邪魔——为何你没有?”
嵇无泠唇角嗫嚅了一下, 似乎想回答, 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及时住口,怔怔望着宁扶沅的面庞, 似乎在出神。
宁扶沅抱臂立在枯木下,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的回答, 赤眸骤然冷下去。
“好,你不用回答了。”
她踢了踢一旁对此一无所知,还在努力消化牲畜, 险些因此噎住的灵蟒。
“让让。”
灵蟒迟钝地察觉到,似乎……氛围不太对。
它慢慢蜷起尾巴, 缩到一旁, 努力把自己当成一块岩石, 而后悄悄抬头, 用那双圆溜溜的赤眼, 量两人。
宁扶沅没管这一人一蛇, 从怀里取出巴掌大的宝船。
正是她扮演那八,从黑斗笠人身上薅来的那艘。
她随口掐了口诀,要将宝船复原。
却忘了自己修为暂时被封住了,因而宁扶沅念了好几遍诀,那宝船却仍然保持着精致的大,一动不动地停在她掌心里。
嵇无泠已经回神,很快跟上来:“师尊,你修为被封,不若还是我……”
“闭嘴。”宁扶沅面无表情断他,一脚踹断崖边挡路的半截枯木。
“你,过来。”她瞥了眼缩在后边的灵蟒,又随手丢了只兔子过去。
那灵蟒瞬间弹起,稳稳接住兔子,尝到了甜头,早就忘了谁才是它主人。
它欢快地溜过来,十分聪慧地明白宁扶沅意图,把将一丝灵气渡给宝船。
接收到灵气,那宝船便瞬间膨胀放大,恢复原本的尺寸,悠悠晃晃地飘荡在崖边。
宁扶沅满意了,没搭理一旁的嵇无泠。
她又让那灵蟒指出乐遥遥等人被带走的方向,便举步一跃,跳上宝船,抓住舵轮,根本不给嵇无泠反应的机会,随意掰了个方向,便将操纵杆推到最低。
霎时间,摇摇晃晃的宝船入箭矢般飞出去,船身被深崖上的飓风拉扯得“哐哐作响”,歪歪扭扭地上下颠簸着,没入浓黑的烟雾里。
“师尊!”
嵇无泠眼睁睁望着那宝船消失,抬手按住自己紊乱的心跳声。
他努力让有些混乱的脑海慢慢镇定下来。
可只要想起某种可能性,他就镇定不了。
嵇无泠拔出垢垢剑,正要御剑追上师尊,却不知听见什么,眯了眯眼。
“咔擦”一声轻微的细响,从身后的枯树林里传出。
他骤然回头,朝那寂静漆黑的岩石后望去。
他转身往回走,一边擦锋利的剑刃,一边理着思绪。
直到走近岩石后,他快速揪住那悄无声息后退的人影。
微微一笑:
“看到了啊?其他人呢?”
**
这宝船,在之前被那群黑煞鸟袭击过,早已经是千疮百孔。
在宁扶沅的极限操作下,宝船在煞气缭绕的黑雾间艰难穿梭,几乎是飞跃过悬崖,堪堪停在对面岩石上的瞬间,就彻底四分五裂了。
宁扶沅头顶冷风,脚下踩着一地的碎屑,赤眸里的戾气几乎要凝聚成形。
她舔了舔牙尖,只觉得现在,自己急需一个找个人,来发泄发泄。
断崖这端,依然是犹如魑魅魍魉的枯树,和裸露的岩石,只是煞气更浓郁了。
几乎分辨不清能走的路。
宁扶沅伸手在风里探了探,很快辩识出灵蛇指正的方向。
她冷着脸,快步往前走,一直走到枯树最茂密的地方,才总算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红光。
宁扶沅微微一笑,刚要靠近,却陡然脚步一顿。
她余光扫过头顶高高的枝头。
那里吊着一张干枯青黑,薄若纸皮的人形影子,正随着风快速摇晃着。
似乎是捕捉到她的身影,那“纸皮人”闭合的双目,缓缓睁开,骤然迸射出犀利的红光。
红光透射在宁扶沅脚下,完整照出她的身形。
下一秒,那纸皮人画了潦草唇部的位置,也急急地动了,似乎要张嘴发出警戒声。
宁扶沅眯了眯眼,在那声音发出前,踩着枯木几步而上,悄无声息地跃上枝头。
她伸出两指,钉入纸皮人唇部,不顾鲜血直流的指尖,和剧烈的痛意,加大力道,直接将它唇部的纸皮刺破了。
紧接着,宁扶沅指尖若飞,又快速辗转至那纸皮人脖颈要害处。
她扯了扯唇角,以手为刃,快速刺穿了那纸皮人的脖颈。
等将它脸与躯干分成两半,纸皮人再无生息时。
宁扶沅掌心里早已是鲜血淋漓。
特别是尾指最上边的一截,已经全部被啃噬走了。
宁扶沅并不在意。
她垂下眼眸,立在枝干上,摩挲着那一节断至,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纸皮人,是早已消失的上古造物之一。
按照记载,纸皮人永生不死,通常只能供祥瑞兽驱使,需时时以血浇灌抚育,直到九百九十九年,才方能化为人形。
纸皮人与那祥瑞兽相伴而生。
所以这个秘境里,便有那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上古灵兽?
宁扶沅将那纸皮收起,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灯笼的光就更亮了。
前方灯笼的红光,自弥漫的黑雾里折射出,呼啸的风声里,隐隐还能听见人压低音量,话的声音。
“我早就猜到,那子不对劲了。”
“之前都好好的,自从他来以后,我们就总丢货。”
“偏偏每次,他都能全身而脱,挨师父训的,还是我们。”
“谢师叔放心,这次,我早让人埋伏在了他回来的必经之路上。”
“就算不抓到他的把柄,也要把人拖下裂缝,被邪魔吞了……”
那身形壮硕的青年正对着菱镜声自己的布置。
不想下一秒,菱镜那端,却突然断了联络。
他愣了愣,骤然抬头,朝漆黑寂静的枯木林四周望去。
红灯笼高挂在树枝头,虽不断摇曳,却亮得正好。
灯笼投下的红光里,被他串成一串的七个“货物”,都好端端躺着,沉睡不醒。
并无丝毫异样。
他特意留在路口的纸皮人,也没有示警。
虽然如此,那雄壮的青年还是握着剑柄,警惕地立起来,缓缓地量四周。
“嵇师弟?莫非,是你追上来了?”
无人回答他的话,只有“沙沙”不断的风声。
他轻轻笑了笑:“师弟有什么不满,不妨直,何必装神弄鬼。”
下一秒,一道惨白的影子,突然从天而降,直直地朝他砸来。
壮硕青年灵敏地避开,投剑砍向那东西,可惜等他近了,才发现那究竟是什么。
已经来不及了。
那雪白的球团竟然是白雾花的种子。
只沾上剑身,就骤然炸开,化作浓密的白烟,将他整个视野覆盖住。
下一秒,他才刚刚拿回剑,却见无数一模一样的白球,从天而降,四面八方地朝他砸过来。
他冷笑一声,快速地四面躲避,以防被砸中。
虽然体型庞大,他身形却极快,几乎快出虚影,不过一刻钟,头顶便再无白雾花种子投下了。
壮硕青年挥了挥剑,仰头冲着高而幽深的树梢冷笑:“何人装神弄鬼!雕虫技也想偷袭我路无道……”
“是吗?”
清泠的女声自他身后传来,声音近得像就在后脖颈处。
他骤然回首,拔剑正要劈下,却发现身后空荡荡的,没有一人。
连被他丢在树下,那一串七个人,都不在原地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究竟是何人……”
话音未落,下一秒,他突然觉得头顶一黑。
下意识抬头,便见一块几乎是他身形三倍大的巨石,被人轻松抓着,从他头顶稳稳砸下。
山大的巨石压顶,地鼠一般,轻松将他入坚实的泥土里。
宁扶沅捏了捏手腕,从树梢上跳下来,微微一笑:“听有蠢货,想要本尊的命?”
她托着下巴,踢了踢那块巨石:“只知封了本尊修为,却不知本尊生来力能扛山。”
“本尊徒手劈开望墟渊的时候,你们还在……唔,鬼界等轮回?”
那壮硕青年死死扛着巨石,几乎被压得不出话。
他忍着唇齿间铁腥味,咬牙切齿地开口:“你便是魔尊?”
“果然,那姓嵇的,是你的同伙!”
宁扶沅挑挑眉,转身坐上巨石,盘腿悠悠环顾四周,似笑非笑地开口:“听你们以前是正道的?那个宗门的?如何进的深渊秘境?”
“我死都不会告诉你!”壮硕青年被压得又是一口老血,“咳咳……魔尊又如何,只要入了我墟土秘境,你就是有通天本事,除非神迹降世,也再无逃脱可能!”
“哈哈哈,我早在断崖边布下天罗地网,你那同伙,此时应该被拽下深渊,由邪魔吞噬了……”
话音未落,却听见一串微微急促的脚步声,自林间响起。
嵇无泠手里拎着一串半死不活的人,出现在红灯笼下,嗓音淡淡地开口。
“你的,是这些?”
路无道:……
嵇无泠顿了顿,目光望向背对他的少女。
丢下那串人,由着灵蟒玩耍,他快步朝宁扶沅走过来。
不等宁扶沅冷脸,他微微一笑,先捏着掌心里的骨哨,递给宁扶沅。
“师尊,我修改了下施加的术法。”
“这骨哨如今同我的经脉相连。”
“若是师尊对我有任何怀疑,只需要吹一声,我便会经脉寸断,痛不欲生。”
“若两声……”
宁扶沅骤然掀开眼皮,似笑非笑地断他。
“你以为本尊会心软?”
嵇无泠不知想起什么,轻轻笑了一下,嗓音微哑。
“师尊无需心软。”
“来,我也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