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第36章
海边的都城建成年代不远, 地标也是很新的。银色大厅对面的四层方形建筑,便是政府办公的主要场所,而两座建筑之间的平地, 就是大选前重要庆典的举办场所。
第二天早上便是庆典, 前一夜这一带灯火通明, 数百工人有序地来来回回搬动布置,是如今少有的热闹景象。
四方建筑内, 一间会议室。
额头有着深深褶皱、拄着拐杖进来的是前任首相,他刚刚出院,明天的庆典,仍然以他为中心人物——在形式上是这样。
首相身边梳着典型地中海的是代理大臣, 进门他假惺惺扶了一把前首相,却被对方不着痕迹地甩开。
代理大臣并不在意,自然地在侧左方坐下。前首相郁郁看着长桌, 却没有立刻落座。
代理大臣劝道:“您腿脚不便,还是快坐下吧。”
前首相握住拐杖的手骨节因为用力变成青白色, 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后悻悻拉开侧右方第一把椅子。
代理大臣掩去眼中一抹得色, 稍后,视线若有若无看向空着的中央。
门又开了,这一次稍有嘈杂, 进来的是几位年轻的要员,几人有的故作镇定却难掩紧张,有的还算大方, 昂首阔步,而绷得过于紧的下颌线还是轻易地将情绪出卖。
这几人都十分谦逊恭敬,只是看到前首相坐在侧右一位时, 脸上诧异很难止住。
但那只是一瞬,随即众人便纷纷挑了末位落座,不再交谈,各怀心思。
并不大的会议室空间便只剩了一半。
又过五分钟,陆续有几位称得上肱骨的政府首脑单独抵达。这几位都十分寡言持重,只向熟悉的大臣点点头表示招呼,看到主座空出也毫不惊讶。而末座的年轻人中有几位不够沉稳的,看到自己的熟人便有些跃跃,只是他们的兴奋都没有得到回应。
最后还空出了两三个位置,而没有人知道全部的名单。
前首相一直闭目,手掌盘着光滑的杖头不住摩挲,仿佛周围的躁动都与他无干。
而他旁边那几位老油条,终于有人耐不住,看了一眼表。
“哼。”一位元老敲了敲桌边,周围顿时安静下来,他神色不耐,却是问旁边一直自得喝茶的代理大臣,“这到底是在等谁?”
在座都是收到了最高层的通知,而前首相虽然今天到场,但他已经很久不问政事,代理大臣应该知道的最清楚。
代理大臣悠悠道:“您何必着急,见了就知道了。”
合着他的话音,门再次被开,进来的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二十来个荷枪实弹的、身材彪悍的男性,排成两行鱼贯而入,分列在会议桌两侧,一下子把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代理大臣一直悠然的面色微变,他身边的元老唰一下站起来,手下意识想去摸腰间的配枪,口中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但这一摸摸了个空。元老这才意识到,在进会议室之前,每个人都将任何多余的东西交了出去。
旁边有人不着痕迹地拉了一下他,他才面色灰败,缓缓坐下。
没人见过这场面,末座那些年轻的更是吓得气都不敢出,唯有前首相仿佛没有听见这阵动静一样,仍然闭着他的眼睛,只是口中无声地念了一句佛。
这二十来人与其是保镖,不如是军队。而他们站定之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才慢悠悠从门口晃了进来。
“是你!”离得最近的年轻要员脱口而出,面上显露出愤懑,随即转化为惊恐——一个家伙顶上了他的脑门。
于是没有人敢再开口。
进来的人胖墩墩,有一副一看就让人感觉可亲的憨厚长相,带着他近日来轰炸荧屏的温厚笑容,亲切地朝大家点了点头。
他朝动武的那位摆了摆手,对方即刻收了手。
“不要吓到年轻人嘛,这都是以后政府的栋梁。”来人不赞同地走过空出的道路,顺手拍了拍被指着脑门、还在眼神发直的那位倒霉蛋,安抚道,“不要紧张,是他太敏感了。”
倒霉蛋只觉得身下一凉,他尿在了裤子里。
前首相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看着一步步走近的来人,但表情仍然没有什么波动。和他相对的是一直老谋深算的代理大臣,老狐狸望着这个人选如他所想、但出场太出乎意料的准新首相,脖子两侧的青筋不自觉地抽动。
和他想象中,好控制的,没有根基的傀儡……似乎没有一点相同。
想起自己向上面信誓旦旦的许诺,代理大臣的脸色如一开始就被镇住的元老一般,慢慢暗了下去。
眼看这些位高权重的、不可一世的、高高在上的政府大员被自己一个乡野村夫唬得两股战战,胡明水的脸上的笑容更憨厚了,他笑眯眯绕过背脊挺直的元老们,手掌不经意般摸过一个个椅背,直到碰到了一下前首相的后衣领。
所有人不出话,愤懑、屈辱、恐惧、自保……种种情绪化作一种麻木的神色写在脸上。而胡明水也不在意,他不动声色地欣赏着,然后低调地绕到正前方,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并没有坐在主座上,而是站定在了主座侧后。
随后他双手交握,垂眉顺眼,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这一幕才是最让人意外。
代理大臣再也装不下去,眉头深深挤成一个川字,前首相神色也变得难看——这是更超出他想象的,无耻。
“这就是你们的算?”前首相嘶哑地开口。
他一直不话,以至于几乎被人们忘了,这一开口,仿佛才想起有这么个人在,纷纷找到主心骨一般无助地看过去。
只是被寄托以希望的人并不像他们期望的那样强硬,前首相在问出这一句后,虽然没有人拿家伙顶他后脑勺,他看着空出的主座,脸色还是像褪去的潮水一般灰下去。
对于前首相的问话,胡明水似乎斟酌了一下,算回答,然而他还没有开口,前首相已经摇了摇头,口型道:
“随你们去吧……”
已经没人管得了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步步到这个地步的,但当财力、武力、舆论都掌握在资本手里,他再想改变,也不过是慢慢成为那棋盘中的一部分。
胡明水懂事地笑笑感叹道:“谢谢您的支持,有了大家共同的努力,相信一定会给民众一个美好的未来的!”
他手一挥,身边人立刻递给他一个厚厚的?件夹,胡明水殷勤地展开?件夹,亲自将印出来的?件一份份分发下去。他不把?件放在桌上,而是双手拿着,非要对方亲手接过去不可。离他最近的元老僵立片刻,胡明水扬了扬眉,代理大臣眉头抖动,从旁伸出手接过。
他这才眉开眼笑起来,接下来一路走去,无人敢于不接。
胡明水发完?件,回到首座,却仍然只是站在侧边,双手手掌按着桌子,在这严肃的四方大楼会议厅内,开始了他一如既往、激情澎湃的演讲。
“……这份?件,即是我们美好未来的开始。”胡明水在激昂澎湃后总结道。
室内一片寂静。
他看着不话、但神情明显不对了的几个人,笑着看了一眼吊在顶端的摄像头。
胡明水最后循循道:“大家知道,我为什么不坐在这里吗?”
这恐怕是所有人最想知道的问题,但依然没有人敢正大光明抬头,生怕对上这个人的视线。
“因为啊,这个位置,是要给我们亲爱的主人的。”胡明水满意地扫视着安静听话的他的“新内阁”,这里有听话的,也有不听话的,但最后都会变成听话的。
“主人”一词让所有人茫然,或许……除了前首相。他再次紧紧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拒绝将要发生的一切。
胡明水看着困惑、迷茫、不解、隐藏着恼怒的众人,忽又安抚地抬高了两边的嘴角,憨厚地挠了挠头:“呀,大家这也听不懂吗?那是我话习惯你们还没有了解。我们的主人吗?自然就是民众了。我的演讲,大家应该都听过的吧?我不是一直都在,让普通民众有水吃,过好日子,是我毕生的追求嘛。”
他又看看仍然一脸面面相觑,一肚子问号却噤若寒蝉的“要员”们,似乎对今天的会议效果十分满意。
散会后,所有人在警卫的冷眼注视中软着腿离开会议室,胡明水关掉了所有的灯,站在窗边看了眼外面。
黑夜里路中间点点灯火,摆满地面的雍容的菊花反射着各色异光,遥看十分壮观。
摆在黑暗中的一台笔记本屏幕闪过雪花,然后猛地亮了起来,胡明水还在志得意满地看着菊花,倏地被这灯光唬了一跳,立刻转身蹿到了会议桌前,恭敬地俯首帖耳。
“主人……今天的会议过程……您看了?如何?”
视频那头的人长相十分平常,身材亦十分平常,并不丑陋,细看能称得上一句周正,却是十分路人,是那种丢到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长相。即使是胡明水这等不敢恭维的容貌,也比这人多了几分亲切感。
但今天在一干政府大员面前逞尽威风的胡明水,却在这个怎么看怎么稀松平常的人的电子显像眼前头也不敢抬,细听下去,他话的声音也和平常不同,显得心、胆怯,还有几分期待。
那人似乎正专注于其他事物,胡明水垂立许久,脚趾都不敢动一下,直到脚底板都麻了,才等来“主人”向他掀了掀眼皮。
没有赞赏,过了几秒,淡淡道:“演过头就不像了。”
胡明水急急道:“我会注意的。”他定了定神,端详了这么久,心头一动,猜测主人今晚心情似乎不错,立刻逮准时机拍马屁:
“人那不是演的,人对主人一片忠心,您有用得着人的地方……”
“人之所以能笼络人心,就是因为的都是真话。只不过人话里的美好未来,那都是为主人创造的,只要主人……”
“我胡老三。”对面终于正面瞧了他一眼,截断他的话,似笑非笑,“你这是谎撒多了自己都信了吧?你有脑子有表现,答应你的自然会给,但要是玩脱了……”
“路人”的声音变得十分轻柔,听得人骨头缝里发毛。他最后几句话是看着胡明水的脸的,但声音轻的只剩下口型,胡明水脸上肌肉神经质的弹跳,脸色变得比先前被他的人抵住脑袋的青年还要差。
“是,您放心。”他再也不敢多,直到信号切断。背后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服。
胡明水脱力般撑着窗框,转过来再次盯着那些摆好的,满地的金黄。
“不会的。”他重重敲了一下窗框,脸上再次显出斗志昂扬来,“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怎么可能玩脱?就知道吓人……呵呵。”
想着即将到手的权势、金钱、力量,胡明水终于把枫少带来的恐怖威慑赶出了脑子,志得意满地走出了会议室。
*
医院,大门外。
挤满了记者举着相机话筒,还有各种遥控采访设备在空中飞,正常看病的人早就被挤到了三环外。
而这些记者还在往里冲。
“池寂先生!请问池寂先生是在这里住院对不对!”
“请介绍一下池寂先生的病情!池寂先生是否要因病退出娱乐圈?”
“突然宣布要开新闻发布会是否与生病有关?和大选抢关注度还能平分秋色,池寂的商业价值如此之高,公司方面是否会同意他解约?”
医院保安如临大敌全副武装地冲了出来,又被这群亢奋的记者挤了回去。
“人怎么会这么多?”池寂趴在窗户边上往下望,满心纳罕。本来觉得只声称要开发布会不会引起多少注意,还想花钱买几波营销,结果才刚刚放了点消息,媒体就跟疯了一样扑上来。
被先斩后奏的刘望春得知消息后魂不守舍,早狗仔一步飞速赶来守在床边,结果得知池寂病早好了是为了躲懒,差点没揪他耳朵。
不过薄阎在旁边看着,老刘不知怎么就有些怵,他今天一照面就觉得这家伙和以前有点不同,又不上来是哪儿不同。于是老刘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讪讪道:“人当然多了,这连着几个月,风头都被大选抢去了,狗仔没饭吃都快失业了,你倒好,当先送人家一碗红烧肉,不扑上来把你舔个精光才怪。”
刘望春这个比喻很是形象,池寂想了想表示有道理。
“幸好。”池寂看了眼乖乖坐在旁边,只有他能看见的薄阎,自然道,“本来还想着要是引不起关注,就放点绯闻去吸引眼球的,这下不用了。”
其实放绯闻这点是林君也的意思,他似乎觉得只有让大众以为池寂和薄阎要出柜,才能最大程度的吸引眼球,为此他还瞒着池寂偷摸求了薄阎三分钟。
此时听到池寂提起,薄阎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色,池寂瞪着眼睛眨了眨又揉了揉,确信自己没看错。
“老刘——”他开口就喊,想让他来确认一下,又立刻止住,转而想起一事,认真道,“你还是快回去吧,我不用你在这里的。你不是还有很多事吗?我听公司最近进了很多新人,其中有几个交给你带了的。”
刘望春盯着池寂,心头一口老血。人家的艺人经纪去带别人,艺人那都是依依不舍,怎么池寂好像巴不得他快去给别人干活一样?
老刘不开心,老刘委屈。
“你这子,我是你经纪人,你天天在医院我没空来看你已经是不对了,这种风口浪尖还丢你一个人,那是多失责?”老刘气得想点烟,可又是在医院,只能摸摸烟盒,“还有,你开新闻发布会,想退圈,我不拦着你。但你是真的想退圈吗,不是受到了什么胁迫?”
两人毕竟合作很久了,就算不是什么交心的好友,也是很熟悉的。池寂以前从没表露过要退的意思,这怪病也已经自愈了,怎么会这么突然……
池寂坐在床头,腿架在床架上,回过头仰视着一脸担心的刘望春,半晌笑一下,慢吞吞道:“那不就是这次生病,生死关头想通了吗……”
“赚再多钱,没命花也没意思啊。以后的时间很宝贵,我想自由地使用它……”
老刘盯着他,人在生过大病后想通,这很合理,但他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池寂伸了个懒腰,淡淡又看向窗外,背对着老刘道:“我现在就觉得我啊,挺不想见到你的,看到你我就觉得这么多年浪费了好多时间呢。老刘,我是把你当朋友的,你走吧,这件事不用你操心,我自己能解决。”
“不就是开个发布会嘛。”他轻松地。
老刘气笑了:“好,好。”白眼狼,“想通”了,就看他烦了,人能变得这么快吗?合着他半夜被消息惊醒从隔壁市开车过来不是为了担心他,是来烦他的。
“我就不烦你了,等咱们合同正式结束,你想看到我我还不跟你吃饭呢。”
老刘气哼哼地推门出去了,池寂扁着嘴,半晌垮下了肩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不想给他知道,我为什么要开发布会。”池寂认真。
薄阎道:“我知道。”
“给他知道,他就变成知情人,他也可能会有危险的。老刘对我很好,我不能害他。”
“我知道。”
“但我也不想一直对他撒谎。”池寂吹了吹窗棂上一片纸屑,看着它飞起来,注视着楼下越来越热闹的场景。
“你不太会撒谎。”薄阎。
“是哦,你都学会了,我还是不会。”池寂想了想笑了出来。
薄阎站起身,在窗边踱了几步,看着有些落寞的池寂,告诉他:“他没有离开。”
池寂怔了下,意识到他的是谁:“老刘?”
“在楼下,刚下到一楼,看到很多人想要找你,就没走。”薄阎顿了顿,“他在一楼候诊室坐下了,没走,也没上来。”
池寂吸了吸鼻子,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感冒了,怎么鼻塞呢。
“他心太好了。”池寂喃喃道,“薄阎,你想个法子让他走行吗?对了,别让狗仔发现他。”
薄阎摸了摸他的头。
池寂沉思道:“你我是不是不应该诓他你没来看过我?要是他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这,肯定就不会慌忙跑过来。”
“池寂,因为你很好,所以别人会想要对你好。”薄阎似乎极少直接叫他的名字,那两个字咬在他唇舌间,像清醒的一片雪一样。
池寂仰看他一眼,嘟嘟囔囔:“你又懂了。”
一楼,院外广场上,记者见冲关无望,不再继续向前。也到了八点,正式开门的时间,病人终于能顺利看病。
记者仍然围在附近不愿离去。保安终于松了口气,算出来
一鼓作气将他们驱赶,然而外面忽然又冲过来一批狗仔:
“池寂先生!池寂先生您和薄阎先生不日即将完婚的消息是真的吗?”
“池寂先生,您真的算在庆典当天宣布出柜吗?”
“池寂先生,请问您是因为生了一场大病,生死关头突然大彻大悟,才想通了要和薄阎先生结婚的吗?”
“池寂先生!您对您和薄阎先生的cp粉表示大选要弃权,‘反正本来也不想投,把寄选票的钱省下来给我cp当份子钱正好’有什么看法?”
保安呆在当地,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又来了一拨人,原本挤得蔫头耷脑蹲在原地休息的那拨狗仔突然原地起立:
“什么??池寂先生是因为要和薄阎先生结婚才要退出演艺圈的??”
“兄弟们!!冲啊!!!”
饿了几个月,突然看到了超大盆红烧肉的狗仔们眼冒绿光,一拨连着一拨,向医院大门吹起了总攻的号角。
保安:“啊,呃……”
保安(绝望地):“我还是报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