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 失乐园 “你在哭吗。”他问。
司轻靠墙坐着, 还在一阵阵抽着气,抹抹眼角的泪。
黎放坐在他旁边。
“是吗,”他, “大天使都身殒了啊。”
司轻嗯了声, 吸了口气, 声音还有点抖。
黎放伸手揽住他肩膀, 把他搂在怀里,拍了拍他,以示安慰。
他的手已经变回了常人的手, 五指苍白纤细。
司轻顺从地倒在他身上, 贴着他问:“你……你和他们,熟吗?”
“不太熟。因为他们管的是善神,还被上帝下过令, 必须离我远点。”黎放回答,“但他们都很好,有时候碰巧有事来恶狱,就会帮我话, 跟恶魔吵起来,因为恶魔总爱折腾我。”
“……”
“别难过,”黎放拍了拍他, “那是他们自己选的路。”
“我知道。我就是……怎么,我觉得我废物。”
黎放怔了下,无奈一笑:“你哪儿……”
“我就是废物。”司轻, “这两关我都是靠你的, 没有你我早就死了。我神力也没用过几次, 用了也都没什么用, 第一关的神力也不该是我的……我什么用都没有, 我……我是废物。”
他握住黎放另一只手,揉他细长的手指,接着喃喃:“我当时……也没救得了你。”
“你想起来了啊。”
黎放声音平静又沉重,他似乎早已料到。
“嗯。”
黎放倒没什么大反应。他伸出手,刮了下司轻的鼻头。
“跟你有什么关系。”他,“那种情况,你是个警察也不一定能救我。你没有错,你也不是什么废物,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动都不敢动,只知道哭,结果哭着哭着发现其他人都死了,那么大一个古堡,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你第一关吗?”
“嗯,暴怒萨麦尔。”黎放,“司轻,你救过我很多次,虽然你不知道。”
他后半句话没头没脑的,司轻不太明白。
黎放却不解释,只笑了笑,:“去看看别人吧,总得让他们看看我没事了。”
“……好。”司轻,“什么叫我救过你很多次,虽然我不知道?”
黎放:“我这命不好,总是被折腾。”
他站起了身,不再多作回答,拉起司轻往楼下走。
他不愿多,司轻也没有再追问。
楼下,前厅的火炉被人点起来了,弗尔希盘腿坐在火炉前一声不吭,背影寂寥。
其他所有神选者围在一旁。
虞瑞雨看到了他俩,招呼了声:“哟,终于醒了?”
黎放应:“嗯。”
弗尔希听到他的声音,终于动了一下,看向了他。
黎放就没见过他表情这么阴郁过。
“你还好吗。”他问。
弗尔希皱了下眉,阴着脸回过了头,没回答他。
满屋沉默,只有炉子里的火在噼里啪啦地蹦火星子。
“我家是王室贵族,”弗尔希突然缓缓开口,“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们。”
“可是我忘了我家是在皇室干什么的了,我父亲好像是很被皇帝器重的,又好像不是,我只记得我时候要读很多书,还被礼仪的老师拉着学跳舞,长大一点之后就被父亲拉着去各种场合的宴会。那时候战乱,但我们活得很滋润,家里很有钱——只是那时候,很短暂的‘那时候’。”
“那时候,我还有个妹妹。”他,“她叫安弗莉,和我一样,从就要读很多书,被礼仪的老师拉着学跳舞。她很,比我了七岁。”
钟糖缓步走到他身边,沉默地看着火炉里跳动的火星子。
“一切都很正常,直到某一天……我父亲在宴会上无意间错了一句话。因为这句错话,我家在一夜间就家道中落,所有的钱都被缴了,所有佣人也都接二连三地走了,最后只剩下一些忠诚于我家的老佣人。后来不知道是谁传了消息给我父亲,第二天一早,所有佣人都会被强制离开,而这个家里所有的人都要去坐牢。”
“父亲急了,他不舍得让我和安弗莉跟着坐牢,但他无能为力。在愁了半个晚上之后,他想到了办法。”
弗尔希抬起眼皮,眼神晦暗地看钟糖。
“我扮成女佣人,带着安弗莉跑。”他声音很轻,“安弗莉还,没有人在宴会上见过她,没有人知道她的长相。我虽然出席过很多宴会被人知道,但化成女人,也很难被发现。”
“父亲,他和母亲可以在明天一早,警卫清点佣人时趁乱跑掉。那天晚上乱七八糟的,我们吵起来了,我还被扇了一巴掌……我从到大都没被过,安弗莉都被吓哭了。”
“最后我还是扮成女人了。我是我家老佣人的女儿,安弗莉是她的二女儿,我们就这样通过了警卫的眼睛,跑了出来。”
“离开家前,父亲跟我约好,会在一个偏远城镇的镇头等着我,到时候我们碰面,再想以后怎么办。马车颠了两天,我才带着安弗莉到了那里。”
“他没来,”弗尔希,“我在那儿冒雪等了他一晚上,他都没来。”
“后来第二天早上,我在路上捡到了当天的报纸,发现他早在我们走的那天早上就被抓走了……我等着他的那天晚上,他死了。”
钟糖:“……”
“报纸上通缉了我和安弗莉,我们完了。”
“我后来没敢脱下裙子,一直把那身裙子紧紧穿在身上,破了脏了边角都磨烂了也不敢脱。我甩脱了跟着我们的老佣人,带着安弗莉到处跑。我们被通缉了,老佣人照顾我们家这么久,不该跟着我们继续受苦,她年纪很大了。”
“安弗莉从来没跟我抱怨过,我瞒了她很多,但她一定全都知道的,谁都不傻的。”
“我带她流浪了很多个镇子,最后在一个镇里找到了一个教堂。教堂的神父是个很好的人,他对我,他不可以收留我,我性别不符,当修女是对主不敬,但可以收留安弗莉进修道院,不过她是通缉犯,这张脸怕是要想个办法。”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于是我带着安弗莉走了,我不会对安弗莉这么做。”
“但是安弗莉自己这么做了。”弗尔希,“她是从哪儿找来的刀呢,她是从哪儿得来的勇气,能用那把刀划花自己的脸,能在脸上划那么长的一条疤呢。”
他对着火堆轻轻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那时候安弗莉脸上全是血,但她笑得很开心。她跟我,去修道院就有面包了,以后不用去翻垃圾,忍着恶臭吃东西,吃完还会肚子痛了。”
“我能什么呢。”
“我什么都不了,我送她去了教堂。”
“她去教堂以后,每三四天就会拿着面包出来救济穷人。那时候战乱,外面闹饥荒,经常有人出来翻垃圾桶的,有时候我都抢不到那些垃圾。她每次出来都会来找我,半个篮子的面包都会塞给我。”
“我曾经很信仰上帝。”他,“我感谢他收留了安弗莉,给她归宿,给她住处,给她还算安稳的生活,给我们并不腐烂的面包。”
“直到那个修女拿着一把枪,在我面前射杀了她。”
“……那个教堂里的修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她带着人尾随安弗莉,发现了她来见我。我们那时候还在被通缉,上头已经火冒三丈了,必须带着尸体去,他要我们死,谁都有权杀我们。”
“那个修女就杀了她,在我面前。”
“在她把面包递给我的时候,一枪爆了她的脑袋。”
“跟她一起来的人很多,我忘记他们都了什么了,我也忘记我是怎么死的了。”弗尔希,“我都不记得了。”
钟糖蹲了下来,坐到他旁边。
“我都不记得了。”弗尔希重复了一遍。
“嗯。”钟糖应了声,“不记得就不记得吧。”
弗尔希沉默了,火堆的火光给他蒙上了层毛茸茸的暖色。
黎放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问:“哎,你们要不要去睡觉。”
神选者们:“?”
“明天就要最终战了,不适合熬夜,”他,“都去睡吧,他们还留了点神力护着这个公馆不塌,睡到明天白天没问题。”
众人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便纷纷识相地离开了。
米尔顿神色有异,但什么都没,带着一脸便秘了似的难看表情手插着兜走了。
钟糖没走。
“你也该睡会儿,”黎放对司轻,“走吧,挑个房间?”
“那还是去二楼吧。”司轻。
黎放点头行,拉着他离开了。
所有人都离开了。
弗尔希抬起眼:“你也去睡会儿吧,不用陪我。”
钟糖:“你看起来不像。”
“我习惯了,”弗尔希,“真的不用。”
“我也习惯熬夜了,不用这么担心我。”
弗尔希不吭声了。
两个人面对着火炉沉默了很久。弗尔希一直盯着火炉看,仿佛里面燃烧的是他的过往。
“哎,”钟糖问,“你想不想活着?”
“不知道。”弗尔希道,“真的不知道,从来没想过要活着这个选项。”
“可是你喜欢我吧?”
“是啊。”弗尔希,“可是我……我不知道,我对不起你。我就是想着,反正等我死了,等杀了上帝,谁都不会记得这些,所以我死前想……想体会一下吧,我还从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反正等到最后,他会把所有人记忆里有关这一切的部分都抹去,反正你也不会记得我。”
“真的,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都不知道活着是什么了。”
“我流浪太久了,上帝总在让我做有关于这些的梦。我一直在翻垃圾,甚至跟狗抢吃的,从它嘴里掰,因为我妹妹很久没吃饭了。后来吃的拿到了,我也被狗咬了,也不敢去找医生,怕被杀了,那只手上的伤就那么放着,后来发炎了,我怕染狂犬病,就拿了把刀把那块肉剃掉了。”
“刚开始的时候我对着镜子对着水面,会迷迷糊糊地以为自己在做梦,不认识镜子里的女人。可后来我有天晚上看四周没人,悄悄脱了下裙子,又不认识镜子里的男人了。”
“我把安弗莉送进教堂以后,一个人躺在巷子里睡了三天三夜,后来饿醒了也不想动,躺在巷子里看窄窄的天。我后来再想,都不明白那时候怎么没寻死。”
“出事那天晚上,我父亲,你想活着,就得扮女人,大家都认识你这张脸,你必须是女人。”弗尔希,“所以这次行动的时候,我想我是个活的神选者,从善天跑走之后在世界末日里发了会儿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自己穿上裙子变成女人了。”
他仿佛想和钟糖这些很久了,一起来没完没了,想到什么什么。
“我其实记得我是怎么死的,很清楚很清楚。”弗尔希垂下眸来,“那个修女带着的人来笑我。他们算我能换多少钱,我居然在扮女人……他们穿着基督教的衣服,做撒旦的事。”
“安弗莉的血溅在我身上,溅了我满脸。我疯了,我冲上去要杀那个开枪的修女,但我流浪好几年了,我瘦得跟骷髅一样,根本赢不过那几个人。他们扒开我上身的裙子笑我,最后也一枪爆了我的脑袋。”
“其实刚死的时候真的记不得。我那时候快疯了,根本记不清事,可这八百年里总会被掐着脖子梦到这些,我甚至都记得那个修女开枪的时候天上有乌鸦飞过去,那乌鸦叫了几声我都知道。”
“我已经流浪八百年了。”他,“我那么相信上帝,但他最后杀了安弗莉。”
“也杀了我。”
“……但也不是,这些年一点儿好事都没有。”
“那些大天使都是好的,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方法关心我。加百列会给我讲些故事,他是上帝之眼,上帝的情报里有一半都是和他共享的。米迦勒为了哄我开心,自己去学了编头发,把我一年一年留得特别长的头发给我编好,不过也有时候编着编着他就急了,拿着剪子骂骂咧咧地要给我剪掉。”
“犹菲勒总是一声不吭地在旁边守着我。他不爱话,也不太会,就坐在一边什么都不地低着头不看我。有次上帝走了,我问他怎么不看我,他如果我看你的话,上帝就会看你。”
“圣德芬会给我弹竖琴,吹号角,还会给我做松饼。”弗尔希轻轻念叨,“拉斐尔是治愈天使,他会给我治伤;乌利尔很闹腾,他总变出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逗我。”
“智天使很喜欢人间,他会给我讲人间的事,他总挑好的事情讲。”
“……我从没觉得他们在监视我。”弗尔希,“我从没觉得他们在监视我。”
到最后,他的声音发抖。
钟糖看他,见到他眼眸发颤,轻抿着嘴,仿佛在隐忍什么。
“你在哭吗。”他问。
“我不知道,”弗尔希,“这算哭吗。”
“算的,人是会为别人的离开或牺牲而哭泣的生物。”钟糖,“这证明我们还活着。”
弗尔希看着他。
他感觉有股情感撕裂着他,他感觉胸腔里有东西在碎开,他感觉整个人痛苦得想大喊出来。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想哭,他活了太久了,他忘记了太多活人才知道的感觉。
钟糖伸手过去,抱住了他。
“弗尔希,”他,“如果你要活着,我可以负责你后面的一切。”
他轻轻揉弗尔希白金色的长发。弗尔希用力地抓住他,在他怀里不停吸气,发出哽咽的嚎啕声。
可神没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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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这两章搞搞感情戏哦~下章是放轻~谢谢大家支持~
最近有点卡文orz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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