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危岚琥珀色的眸子宛如月光下的湖泊,平静得宛如一面镜子,倒映着心里的情绪,清澈见底。
那平静的湖水里浮上来淡淡一层好奇的情绪,再没了牵肠挂肚的担忧,同这世间每一个仰望明辉仙君的人……没有任何不同。
渴望从那双眸子里发现点什么的陆鸣巳,突然死死握紧了手里的剑,用力到指节泛起青白。
——他想看到的那种关心,再也不会有了。
如果他告诉那个人,他也是会疼的……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还会再次为他荡起涟漪么?
剑柄上的纹路膈得陆鸣巳掌心生疼,他却胆怯到不敢去探寻那个问题的答案。
曾经他视若敝履的殷切挂怀,如今已经成了他求而不得的渴望。
心绪的波动给了心魔劫趁虚而入的机会,眼前那一道虚影突然变得凝视了一些,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眸子里盈满了对他的关心,那人轻轻拉住他的衣袖,轻声细语地问:“阿巳,你痛不痛?”
陆鸣巳轻轻扯了下唇角,泛红的眼底暗流涌动。
假的,都是假的。
这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
可为什么……就算明知眼前的人是假的,他还是不舍得毁掉这道幻影呢?
难以言喻的悲哀萦绕心间,陆鸣巳刺出的剑尖无法自控地偏了一点。
一次又一次被心魔逮到可趁之机,陆鸣巳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像个不敢面对现实的丑,宁愿在虚假的幻梦里得到片刻安宁。
他指尖握紧,翻涌的灵力搅碎了眼前的虚影,而后再一次看向地面上那个人,看向那双倒映着他身影的琥珀色双眸……
然而,不爱了就是不爱了,曾经的牵肠挂肚与写意温柔,早已是掌中的沙,散落后便再也找不回来了。
察觉到自己身上那道迟迟没有移开的视线,危岚冲着他轻轻点头,而后平静地收了视线,走到那群修士身边,有有笑地同他们讲起话来。
他看上去,是真的对陆鸣巳一点都不在意了。
陆鸣巳颤抖着握紧了手中的剑,猝然抬起头,顶着一双猩红的双瞳,转身迎上涌入的妖魔,绚烂的剑光喷薄而出,将太阳的光辉都比了下去。
“啧,阿巳这样……心透支啊。”白夏看着天空中突然凌厉的剑光,眯起眼思考了片刻,突然伸手扯住了危岚的袖子,“岚岚,要不你劝劝他?”
危岚转过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她,“夏姐,你在胡什么呢?那可是明辉仙君,他在做什么他自己会不清楚?怎么会需要我这种什么都不懂的人去干涉?放心吧,他心里有数的,你不是也过么,这世间没有他做不到的事,这样的人……不需要我们担心。”
他拍了拍白夏的肩膀,好似没有听出白夏的暗示:“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
完,他不给白夏再劝的机会,灵活得像条鱼一样飞快溜走了。
白夏抓人没抓住,悻悻地收回了手。
试图帮阿巳挽回一下危岚的行动,刚一开始就遭遇了惨痛的失败。
危岚隔岸观火,对每个人心底的心思都摸得一清二楚,总能以泰然自若的姿态把话题岔到别的方面,不给任何人将他和陆鸣巳攀扯到一起的机会。
危岚的漠然让白夏有些惊讶,她之前通过水镜联络的时候,还觉得是阿巳太过题大做,因为在意以致于失了分寸,如今亲眼见到,她才意识到,危岚到底是多么倔强的人。
——他决定了的事,就不会因为别人而改变。
从某方面来讲,危岚和阿巳都是很自我的人,白夏到现在都记得危岚从花轿上跳下去的那一刻有多么的不怕死……
前有她出手的威胁,后有摔死的可能,可那个人眸子里的火焰却熊熊燃烧着,宁愿用自己的命,去赌一个可能。
他并不畏惧死亡。
这一点倒是和阿巳很像……也怪不得二人碰撞在一起,会将彼此弄得满身伤痕。
白夏心底嘀咕着。
*
三天后,缺口中钻出来的妖魔越来越少,这场莫名爆发的天灾……看样子是快要结束了。
危岚解决了围在天梧树旁边的最后一只妖魔,视线又一次地看向天空,看向光和云的交界处,那道比太阳更为耀目的身影——明辉仙君这个称呼就是有着这般沉重的分量,陆鸣巳既然享受了它带来的光环,自然就要承担对应的责任。
危岚想,陆鸣巳的这份救援之恩他始终是会记在心里的,只是这一次,他想通了,既然陆鸣巳是有恩于巫族,那么偿还这份恩情的也当是整个巫族,而不是他这个人。
想通了这一点,危岚的心绪是彻底平静下来,他微微错过头,一脸平静地跟白夏道别:“夏姐,既然危机已经解除了,我就先回去了。”
白夏看着他那张冷淡的面容,愣了一下:“你就这么走了?不等阿巳那边彻底结束,交代一声?”
危岚摇了摇头,淡然道:“没必要了,明辉仙君的庇佑之恩,巫族一定会做出表示的,等我安抚完族人,就派使节前往净寰界回礼,至于我个人……”
似乎是察觉到这边的情况,自高空处投注下来一道隐忍的目光,让危岚莫名有些紧绷,却还是漠然地完了后续的话:“……我同他,没什么好的。”
那道视线好像被电了一下,倏尔移开了。
危岚袍袖里的手攥紧,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般掀起眼皮,轻扯了一下唇角:“若是你不急着回去,欢迎到巫族来做客,我会是个好向导的。”
他的是你,而不是你们。
白夏听出了他话语隐晦的暗示,得到邀请的只有她,没有陆鸣巳。
“岚岚,等一下!”白夏有心劝一劝危岚,告诉他,阿巳是真心在意他的,无论发生过什么,都不妨再给他一次机会,可当危岚停下脚步,转头向她看来时,那双清朗的眸子又把她的一切辞堵了回去。
她还记得上一次,危岚从花轿里看出来的视线,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蒙了沉沉的一层雾,生机全无,好像被无数只手在拖着沉向深渊,仅存的神智让那里燃着宁为玉碎的炽烈焰火……然后这焰火吞噬了他整个人,他从高空中一跃而下,浴火重生,然后才有了如今这双清澈明朗的眸子。
她又有什么理由,再将他拽回那个深渊?
白夏在心底无奈地向陆鸣巳了声报请,抬起头时,已经敛去了心底那点细微的情绪,她温柔地笑了笑:“没事,就是想告诉你,我一定会去巫族做客的,就算这次没能去,等忙完了,我也会抽空来找你,到时候,可别忘了你今天的话啊?”
夏姐没有劝他。
危岚垂下眼睫,心里泛起几分喜意。
就算白夏不记得他们曾经一起度过的一百年,他们之间没有了那份经过时间酿制的姐弟情谊,她依旧会站在危岚的角度思考,不会做出让他为难的事。
如果陆鸣巳能有几分这样的善解人意,也许他们根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危岚将脑海里的感慨驱散,认真地看着白夏:“只要夏姐愿意来,我一定好好招待。”
二人对视一笑,一直以来因陌生而产生的隔阂感,好像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界壁的愈合能力随着缺口的缩越来越强,天空中的黑色只剩下一点点了,眼看着马上就要彻底恢复正常,大家也不必再驻守在这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次的事情就到此为止的时候,一道意料之外的剑光突然从黑色的缺口里斩了出来。
那是一道无比强大,无比明亮,寒霜一般冰冷的银白剑光。
如果,陆鸣巳的无形剑气让人想到巍峨的山脉,看似不起眼实际却深沉浑厚,强大无比,那这一道从界外斩来的剑光则会让人想到极北的雪域,是连时间和空间都可以一同冰封住的极寒,只是看着,就仿佛要连灵魂也一起冻住。
没有人想到只有妖魔能生存的虚空中会有修士存在,就连陆鸣巳也一样。
这道剑光穿过无数拦在中间的妖魔,笔直地向陆鸣巳斩去。
接连鏖战了七天的陆鸣巳精神上已经是强弩之末,全靠一口气吊着才能守住缺口,在这道剑光出现的时候,他已经有些木楞了,全靠着战斗的本能,才在最后关头勉强提起本命灵剑挡了一下。
无形剑气隐去了锐利的剑芒,无声无息地与那道冰霜般的剑光斩到了一起,轰的一声巨响,仙尊水平的攻击撞在一起,爆发出了清空了整片天空的余波。
陆鸣巳的身躯僵在半空中,一道血痕突然出现在他的胸膛上,他愕然地注视着自黑暗深处缓步行来的那个人,唇瓣轻启,情绪复杂地叹道:“是你……”
那人须发皆白,唇角挂着冰冷的笑,声线冷得宛若极北万年不化的雪:“抱歉了,还请你……让一下路。”
话音尚未落地,一道与之前一模一样的银白剑光就乍然出鞘,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向陆鸣巳斩去。
这一剑,陆鸣巳没能挡住。
鲜血从空中洒落,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妖魔的血。
明辉仙君受伤了。
所有人都被白发男子如雪原般辽阔无垠的冰冷威压镇在原地,连意识都要一同冻住,只有白夏和危岚因实力和身体的特殊仍有一部分思考能力,白夏本能地冲向空中去帮助陆鸣巳,危岚则操控起天梧木,试图拦住白发男子。
然而,实力的差距宛若天堑,在白眉白发的男子面前,时间都仿佛被冰冻住。
他抱着剑,往下方看了一眼,一声冷哼骤然回荡在天地间,白夏和危岚骤然被无边的寒意封住了动作,等他们从那种状态中回过神来,那男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阿巳!”白夏最先回过神来,不顾嘴里的血味,刀光一闪,率先飞向半空中,接住了摔下来的陆鸣巳。
危岚站在原地,冷汗浸透了全身,也糊住了眼睛,眼底的血丝爆开,让他看什么都是红蒙蒙的一片。
净寰界的修士不清楚那个男子为何会对他们敌意这么大,可危岚却十分清楚,那个须发皆白的男子不是对白夏他们有敌意,而是对他危岚,有着浓厚的敌意。
他从天空中看下来的那一眼裹挟着无尽的威压,几乎要将危岚浑身的血液都冻结成冰,那一声冷哼更是现在还在他的脑海里回荡,若不是他还没解除与建木的精神链接,最后关头被一股温热的力量护住了意识,怕是现在已经重伤昏迷了。
在危岚一片赤红的视野中,白夏提着陆鸣巳落到了他身前,那人白色的法袍被白发男的剑光彻底摧毁,胸膛两道交错的刀伤深可见骨,鲜血染红了衣袍,淅淅沥沥地往下滴落。
危岚忍着身体的不适,问道:“他……伤势如何?”
白夏总是笑着的脸上冻住了一样,满是无处发泄的杀意,“不太好,阿巳身体内的灵力□□了,现在需要找地方静修先稳住状态,岚岚——”
危岚抬手断她,“不用了,先到村子里来吧。”
白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扶着陆鸣巳跟着他往村里走。
在她走到危岚旁边的那一刹那,意识不清的陆鸣巳突然吐出一口血醒了过来,还不待白夏反应过来,他的右手就猛地探出,扣住了危岚的手腕。
“他怎么敢伤你?!!”陆鸣巳漆黑的眸子里一片猩红,握剑的手死死地攥住危岚,整个人神态癫狂,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我要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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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陆狗:犯我老婆者,虽远必诛!
危岚:伤患还这么能BB?(无情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