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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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丧钟之下,皇城上空飘出一片哭声。

    还有百姓自发出门,朝皇宫的方向下跪。

    在西征惨败之前,皇帝到底还算是个得民心的仁君。

    这一切都要庆幸他死得早,前世国丧,可没有一个百姓为他落泪,多的还是咒骂声。

    明飞卿甚至都觉得自己太仁慈了,居然保全了皇帝的名声。

    皇城外开始有大规模行军的动静,每逢皇位交替,总有这么一个杯弓蛇影的夜晚。

    天青拿了一件披风披在明飞卿肩上,同他一起站在门口,看着外头的军队从东宫门口行过。

    “公子,要开始战了吗?”

    明飞卿看他一眼:“皇帝死得突然,三皇子就算得知消息回京夺位,路上都要花上三天时间,今夜之事,只怕还没传到边境,怎么得起来?”

    他原以为皇帝至少还能苟延残喘个两天,没想到今夜就撑不住了,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天青似懂非懂,只乐道:“那殿下当上皇帝,公子岂不就是皇后了?哎呀,公子可算苦尽甘来了!”

    “苦尽甘来?”

    明飞卿颇为不屑,“历来就没有男子当皇后的先例,我坐上那个位置,只会成为众矢之的,况且......”

    况且前世淮瑾给他这个后位就像在施舍冷饭。

    林霁不要的冷饭。

    淮瑾早已把控皇城各个军事枢纽,这个皇位更迭的夜晚因此一派和谐。

    天亮时,淮子玉穿着一身孝服,名正言顺地坐上了泰和殿的龙椅。

    朝中百官,无人敢不服,都向新帝行了最郑重的跪拜礼。

    今日不是真正的登基大典,淮瑾继位后处理的也不是国事,而是先帝的国丧。

    他事无巨细地过问,端足了仁孝之君的做派,诚意十足,没有任何纰漏。

    礼部侍郎感动不已:“陛下以孝道治天下,先帝在天有灵,一定倍感安慰。”

    礼部的诸位官员也跟着附和。

    这些夸奖,淮子玉照单全收。

    林丞相却缄默不言,他在等,等第一道圣旨。

    “陛下,三皇子得知先帝驾崩,上书请求回京奔丧。”兵部侍郎心翼翼地试探道,“陛下是否恩准他回京?”

    三皇子淮启当年被老皇帝贬去戍边,无诏不得回京。

    兵部侍郎口中的“上书请求”其实是在朝堂上格外客气的法,实情是淮启在边城带兵闹了一通,险些冲破关卡杀回京城,胜利在望时,被淮瑾麾下的势力镇压了。

    当年大皇子和二皇子是如何折在淮瑾手里的,众臣心中都不敢忘。

    皇室之中论手足情深,那是天大的笑话。

    但这种兄弟反目相恨相杀的事哪能摆在明面上呢,淮瑾不要面子的吗?

    所以哪怕闹得再凶,见血了也得和和气气地定义成“上书请求”。

    淮子玉自然也是和和气气地道:“三皇兄戍边辛苦,眼下快要入冬,朕会将去年秋天北游进贡的虎皮冬衣赐给他,以免皇兄被西北风扑着了。”

    言下之意,淮启老老实实在边境过冬,别想回京。

    这话外之音,满朝的老狐狸都听得出来,不仅不让回京,还送个过季的虎皮冬衣,新帝真真是对他的这些兄弟恨之入骨。

    群臣心里叹着手足相残,面上却还要称赞一句:“陛下仁心。”

    淮子玉也觉得自己太仁慈了:“诸位还有何事要奏?”

    丞相终于沉不下气,上前道:“陛下登基,可有圣旨要颁?”

    淮瑾看他一眼,眸中沉定:“国丧期间,军中士气低迷,西征一事,朕有意延缓,正式登基之后,朕会颁下这道旨意。”

    林丞相皱眉:“微臣的,并非此事。”

    “哦?”淮瑾反问,“丞相有话不妨直。”

    林丞相抬头直视淮瑾:“先帝难道没跟陛下过吗?”

    话点到这里,就差挑明要淮瑾下旨杀了明飞卿了。

    淮子玉面上镇定,心里却是一紧。

    林相是老皇帝的心腹,老皇帝动过什么心思,林相都知晓。

    如果皇帝想杀明飞卿不是临死前突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那就糟了。

    淮瑾避重就轻地道:“父皇叮嘱我好好孝顺太后,看顾西溱江山,这些,无需下旨昭告天下,朕也会牢记于心。”

    林相肩膀一塌,看出什么,却不明。等离了泰和殿,他悄悄找到了太医院院判,询问皇帝死前的症状。

    “陛下是忽然失血过重而亡,没有中毒也无外力摧残。”院判是少有的几个看过老皇帝死相的人,和林家也有深交。

    林丞相追问:“当真没有一丝异常?昨日圣上虽已入垂危之态,但你也过,能保他两日生机,缘何忽然驾崩?”

    院判摸了摸苍白的胡子,摇头道:“这一点我也没有想透,不过...”

    他斟酌再三,才:“不过昨夜我留意到陛下脖颈处有一块淡淡的淤青。这淤青...可是失血造成的症状,也可能是...”

    院判看了看四周,确信无人后,又把声音压得不能再低:“是被掐出来的。”

    “?!!”

    林相脸色煞白下来,脚底蹿出一阵恶寒。

    宫里传出新帝为先皇治丧的消息。

    国丧有条不紊地办了起来。

    皇城一日之间,全城缟素。

    明飞卿不情不愿地给老皇帝戴起了孝。

    他穿了一身素白,显得与世无染,比刚落的雪还干净。

    东宫上下也挂起了白绸,场面上的功夫总要做足,他废了点心神操持这些琐事。

    除了细春,没人知道太子府昨夜灯火通明是在庆祝皇帝驾崩。

    中午时,明蕊坐着轿子来了一趟东宫,她提着裙子跑到山月阁。

    明飞卿见妹过来,以为是娘亲出了事。

    明蕊摇摇头,内院一切都好,“今早宫里的消息一传出来,京中许多贵公子来家中拜访,倒好像是跟明家生出许多不一般的情分来。”

    毕竟淮瑾已经继位为帝,按常理,明家八九不离十会出一个皇后。

    这群人可不得上赶着巴结皇后的母家吗?

    东宫的门槛不是谁都有资格踏入的,但明家的门槛那是随时为达官显贵敞开,明为仁发达之后是恨不得把“快来巴结我”五个字刻在脸上。

    家中这些劣根,明飞卿一早就知道,前世他还想着规劝一二,如今他是管也不想管,只要母亲安好就行。

    明蕊是个难得清醒的:“哥哥更是把尾巴翘到了天上去,已经着国舅的名号在枢密院招摇开了,他在枢密院当值,犯了不少错,人家都看在东宫的面子上没有追究,没想到他却不知收敛,越发张扬,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连累大哥你的名声吗?”

    明飞卿眉眼一展,他没想到明蕊的落点是这个。

    丁姨娘不是个好东西,却生了明蕊这样的好孩子。

    明飞卿当日没把丁姨娘直接赶出明家,一是顾及娘亲的名声,怕外人非议她苛待妾室,二则是看在明蕊的面子上,手下留情几分。

    他与明蕊:“你不必担心我受牵连,至于明扬,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蕊,日后家中有什么变故,你切记自保为上,别叫你娘和你二哥拖累你。”

    “大哥,你...”

    明蕊的话还未完,府里的管家先冲了进来:“少君!少君!!丞相忽然带兵围了东宫要抓你!”

    明蕊一听这架势就慌了,明飞卿将她按在椅子上,吩咐进来的细春:“你看好她,没事别出来。”

    细春担心不已,还是领命在内院陪着明蕊。

    与此同时,东宫内外的暗卫也从各个隐秘角落现身。

    明飞卿往门口走的时候,就见墙边假山边不断涌出矫捷的身影,这些人现身只有一个目的——保护太子妃。

    明飞卿:“.......”所以淮瑾到底在东宫藏了多少暗卫?!

    既然惊动了这么多人,看来形势确实严峻。

    他走到门口一看,果然,林丞相是发动了整支军队来围太子府。

    丞相一见他出来,立刻对身边的李将军发令道:“将明飞卿绑了,送去大理寺邢台,即刻处以斩刑!”

    李将军是林氏一党的人,哪怕丞相要他抓的是准皇后,他也敢照做。

    士兵立刻上前,与此同时,东宫的护卫也挡在了明飞卿身前。

    皇城脚下,两方真枪实刀地对峙起来。

    “我看谁敢在东宫放肆。”

    长枪的寒刃就抵在明飞卿眼前,他却丝毫不惧,反倒对上林相的视线:“你在我面前,可没有生杀大权。”

    丞相:“光凭你谋杀先帝一事,西溱人人得而诛之!”

    “谋杀?”明飞卿冷笑一声,“你有何证据?”

    “不需要证据!今日就是新帝来了也保不住你!”

    林丞相摆明了要置明飞卿于死地,且急不可耐。

    得他此话,军队立刻就要动手,东宫的护卫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能者,岂会落下风?

    就在两方剑拔弩张立刻就要当街拼杀时,淮瑾骑着马急奔而来。

    他来得急,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全然没有君王的风姿,开口却自带帝王的威严:“林相好大的胆子,敢定皇后的生死?!”

    林丞相恭恭敬敬地道:“陛下,老臣哪敢轻易定明飞卿的生死,定他的生死的不是我,而是先帝!!”

    他摊开一卷圣旨,上面赫然是先帝的亲笔字迹!

    “诛杀明飞卿”五个字,更是落在了玉玺血红的印章之下。

    淮瑾接过圣旨细看,没有任何造假。

    从他知道父皇一早就想弄死明飞卿时,他就怕会有这么一道遗旨——一道已经被公开的遗旨!

    他猜到了,却没想到对策。

    他可以掐灭第一道赐死的圣旨,却拿遗旨无可奈何。

    这是一个死局。

    皇帝临死前,还给他留了这样一个死局。

    要么明飞卿死,要么,他继位第一日就因违抗遗旨身败名裂,皇位也坐不稳。

    丞相步步紧逼:“陛下既以仁孝治国,先皇尸骨未寒,您要违抗他的遗愿吗?”

    淮瑾攥紧圣旨,看向明飞卿。

    明飞卿不对他抱有期望,甚至猜到淮瑾会怎么选。

    “国丧期间不兴杀伐,既有遗旨,明飞卿...”

    淮子玉艰难抉择道:“将明飞卿关进冷宫,听候发落。”

    明飞卿释然一笑,他早就知道,淮瑾眼里,只有皇位。

    前世他妄想过自己比皇位重要。

    今生不犯这种蠢了。

    淮子玉,只是习惯性地将他牺牲了而已。

    他也该习惯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