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要吃我的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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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就要下山,当天深夜,谢喻兰却犯病了。

    竹楼顶,谢喻兰只披了件单衣,头发未束披散而下,三千青丝在月色下染上银霜。他一手拿了把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桃木剑,一手负于身后,赤脚而立,面色肃杀:“呔!”

    光头老六:“……”

    几名暗卫:“……”

    老六不敢靠近了,在下头搓着手喊:“那个……大师?大师!您站那么高有些危险,不如下来话……”

    “放肆!何方妖怪!”谢喻兰眉头一皱,细眉尾一扬,桃木剑直直指向光头老六,“花言巧语,坑害四方,看我今日就将你拿下!”

    老六:“……”

    老六摸了摸光头,叹气道:“得,那敢问大师,我是什么妖怪啊?”

    谢喻兰清亮的眸子盯着他,半晌才道:“原是个蛤蟆精吗?自然生灵,化形不易,你却不知珍惜一心向善,竟为祸一方令百姓怨声载道……”

    老六左耳听着自家夫人絮絮叨叨,右耳听着自家兄弟声道:“这一出以前没见过啊?要怎么演?”

    老六一手遮了嘴,低声道:“演!就知道演!你演上瘾了是怎么的?!”

    暗卫兄弟也很无辜:“六哥,我们也不想啊,但……夫人如今这样,我们不配合还能如何?”

    配合也不是,不配合更不是。若是令夫人受了刺激,教主问责起来,谁又担当得起啊?

    竹楼顶上,谢喻兰还在铿锵有力斥责“蛤蟆精”,语气严肃,咬字清晰,不知内情的人定能听得豪情万丈,胸中正义之心奔涌不息。但院子里都是知情人士,一脸麻木还得配合出演,一个个欲哭无泪,不知第多少次在内心腹诽道:想当初拜入万壑宫,可从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啊。早知今日,至少他们在盲目拜入万壑宫前,起码会三思而后行……

    最最起码,得先确定自己有没有演戏的兴趣爱好。

    当然也是有挖掘出演戏潜力的暗卫,对此倒是适应良好,从阴影里探出头来,一板一眼配合道:“大师!这等事何须您出手,我等就能令他伏法!”

    于是一左一右奔出两黑衣人,架住了老六,义正言辞道:“妖怪!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老六长叹一声,闭眼跪下,一滴逼出眼角的沧桑泪水顺眼眶而下,痛心疾首道:“我……老六竟然会栽在你们手里,天道不公啊!”

    老六还不忘夹带私货,加重语气自我介绍道:“我老六!逍遥在世多年!今日竟倒霉碰上你们!来吧!给我老六一个痛快!”

    其余人:“……”

    抱怨归抱怨,你不也演得挺认真?

    谢喻兰满意一点头,抬脚就要从竹楼顶上一跃而下,这可吓坏了众人,生怕他摔伤,忙不迭喊道:“站住!别动!”

    谢喻兰:“?”

    一暗卫反应极快,道:“地上还有这蛤蟆精布下的结界!大师不要轻举妄动!”

    “这有何惧?!”谢喻兰立刻横剑于眼前,喝了一声道,“看我破了他的结界!”

    “站住!”

    “大师您别动!”

    “大师您要干什么!”

    谢喻兰将桃木剑往下一丢,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御剑而起,你们何故如此?”

    众人:“……”

    忘了还有这一招!怎么办?!

    正当众人焦头烂额,秦岚之及时赶到——他先前去议事殿同毒一戒、花三他们确定下山的路线图,安排沿路保护人手,还要给武林盟众人传信,让他们不可漏了嘴,刺激到谢喻兰。

    他去议事殿前本已哄睡了自家夫人,哪料半夜三更他竟醒了,摇身一变又成了堂堂捉妖天师,这上哪儿理去。

    秦岚之衣袍翻飞,轻功卓绝,沿路掀起落叶绕于衣摆,仿若上仙下凡,看得谢喻兰登时直了眼。

    秦岚之一把搂住竹楼顶上的自家夫人,一个旋身落地,后脚跟踩到了谢喻兰扔下地的桃木剑,猝不及防踉跄一下。

    众人:“……”

    秦岚之:“……”

    好在谢喻兰不在意对方这一瞬间的失态。年轻俊美的公子红着脸,佩服又欣赏地抓住秦岚之衣襟,道:“不知是哪位上仙大驾光临……?”

    魔教教主.怀孕大公子.威武大王.新任某上仙慢吞吞应道:“……秦岚之。”

    “原来是秦上仙!”谢喻兰低头看了眼,不好意思道,“抱歉上仙,您踩着我的剑了。”

    秦岚之:“……”

    秦岚之默默后退一步,松开揽着谢喻兰腰的手,双手负于背后,夜风吹起他的衣袍,谢喻兰面色更红了:“上仙仙姿卓绝,在下有缘得见实乃三生有幸。不知能否请上仙酌一杯?那个……不知上仙出自何门?”

    秦岚之掏了掏耳朵:“万壑宫。”

    “好名字!”谢喻兰一拍手,“今日若能邀请上仙痛饮,寒舍定能蓬荜生辉……”

    秦岚之听着自家夫人前言不搭后语,眉头微微皱起,他伸手一探对方额头,没发烧,眼神明亮,应该没有其他问题。对方眼里的钦慕令他心底愉悦,清了清嗓子道:“无妨,就依你所言……”

    他朝后摆了摆手,老六等人功成身退带着人悄悄要走。

    哪知谢喻兰还没忘了这茬,回头一指:“站住!”

    老六:“……”

    谢喻兰道:“上仙,这只蛤蟆精为祸一方,在下布下陷阱好不容易才将其逮住,还请上仙发落!”

    老六:“……”

    秦岚之唔了一声:“先将他带下去吧,我……门下弟子知道该如何做。”

    “不愧是上仙!”谢喻兰立刻道,“上仙教化一方,门下弟子定也个个卓绝不凡,是百姓之福!”

    若山下百姓听闻谢喻兰这么,估计得喊出一个大大的冤来。

    魔教建在此处多年,虽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但却常有武林盟众人上山门,搞得镇乌烟瘴气,怨声载道。后来武林盟众人发现不过秦岚之,虽不再频繁上门,百姓日子也好过许多,但魔教危害一方,恶贯满盈的名声还是传了出去,镇里的人可不敢多提一句万壑宫。

    头上压着一座大山,还是随时会择人而噬的大山,想也知道百姓心中压力有多大。

    老六等人听得眉头微抽,秦岚之摆手,暗卫便装模作样将老六押了下去。

    谢喻兰将秦岚之请进门里,又亲手烫了酒,白玉杯面上还染了几根橘丝,淡淡香气随着酒香溢出,秦岚之端杯同谢喻兰一碰,仰头一饮而尽。

    “上仙好酒量!”谢喻兰夸道,“我这酒叫做‘仙人醉’,可没几个人敢这般豪饮。不愧是上仙!”

    秦岚之:“……”是么。这不就是普通的酒加了橘丝么。

    谢喻兰显然给自己安排了完美的剧本,道:“上仙有所不知,我潜心酿酒多年,这‘仙人醉’蕴藏了天地灵气,亦有花精之灵,饮之能令人忘记凡间忧愁,一觉醒来大梦皆忘,于有心魔之人修炼最是有益。”

    秦岚之手腕一顿,指尖摩挲过玉杯,意味不明道:“道友为何要……酿造这么一种酒?你有心魔?”

    谢喻兰几杯下肚,面色泛红,嗐了一声:“上仙能修成大道,自不会明白我等凡人困于红尘的无奈。人生在世,哪里会没有心魔呢?这一花一草都是凡人的心魔,我也……”

    秦岚之放下杯子,一手扣住了谢喻兰手腕,将人拉过来面对自己:“你有什么心魔?来给我听听?”

    “这……”

    “也许我能为你解惑。”秦岚之耐心哄道,“你也了,今日能相见都是缘分。”

    谢喻兰沉默半晌,许久才叹气道:“也罢。上仙可不要笑话我……”

    秦岚之点头,紧张地看着他,还以为能借此听得自家夫人心中苦闷,也或许能是治好夫人的一个契机。

    可下一秒就见谢喻兰眼眶微红,眼尾桃花瓣如盛放般,湿润欲滴,委屈又无奈地朝他道:“多年前,我下山游历,曾遇到一只化作人形的虎妖。”

    秦岚之:“……”

    秦岚之:“……啊?”

    谢喻兰却陷入了回忆中般,眼神迷蒙道:“他的模样……同上仙你有几分相似,都是这般……英俊潇洒,威武不凡。我当时资历太弱,没能看透他虎妖真身,同他一起仗剑四方,捉妖驱邪,本以为是找到了今生唯一知己,却哪知……”

    谢喻兰叹气,又一杯酒灌进嘴中,竟是哽咽起来:“他骗得我好苦。他同我表白,要与我结成道侣,发誓今生只爱我一人,却不想洞房花烛夜里,他竟变回虎妖真身,要剖我金丹……我与他大出手,了三天三夜,最终力竭而败,被他夺走我门派法宝,灭我族人……我,我……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心里却还惦念着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无法忘怀。我自知有了心魔,这才闭门不出,酿造出了能忘怀一切的‘仙人醉’。”

    谢喻兰最终长叹一声,沧桑看向远处,道:“我太过浅薄,悟不了大道,今生恐都和飞升无缘了。”

    秦岚之:“……”

    秦岚之抓住了其中重点:“他夺你门派法宝。”

    “是。”

    “灭你族人。”

    “是。”

    “长得同我相似?”

    “……是。”

    秦岚之闭了闭眼,心里腹诽:好啊谢喻兰。你什么都能忘,就是忘不了‘魔教灭你族人’一事,竟还能在这里编排得有理有据,我都快信了!

    明明是一场误会,到头来却反复被提及,且都不是好事。

    到底为什么?

    秦岚之一手扶额,回忆自己以往到底哪里做得不对,以至于让“魔教灭谢家”这个误会竟能根深蒂固栽种在谢喻兰潜意识里,怎么都甩不掉!

    秦岚之试图解释:“这事……我其实略有耳闻。”

    谢喻兰一抬头,惊讶道:“上仙也知道?”

    “……谢家也算……仙门世家,发生如此重大之事,仙界哪儿有不知情的道理?”秦岚之道,“但我听,那虎妖同你的事乃是一场误会。灭谢家的凶手另有其人,虎妖同你一道追凶,最终缉拿凶手归案,三年前对方已在众仙门的见证下彻底伏法。道友……或许你酒醉太厉害,反而忘了最重要的环节……”

    “不可能。”谢喻兰斩钉截铁,“如此重大之事我怎么会忘?而且洞房花烛夜他要吃我的金丹,这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秦岚之:“……”

    秦岚之脸色诡异一红,总觉得这“吃金丹”好像不是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