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这可真是他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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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喻兰当然没有什么夜观天象,掐指一算的本事,任何表面看似神乎其神的伎俩,背后都有其自洽的逻辑和缘由,只是外人不知,便容易上当。

    很快秦岚之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据一直偷偷跟着谢喻兰的月儿禀报,原来是谢喻兰想出去散步消食,结果无意中看见了在院外徘徊的蒋雷泽,认出蒋雷泽的瞬间,谢喻兰就面色惨白,嘴唇血色尽褪,看着不似个活人般,转头呆滞又踉跄地往池塘边走去。

    月儿不放心地跟在后头,想上前问问,却见谢喻兰在池塘边烦躁地抓乱了头发,疯癫般地自言自语,又片刻,便换了身份,忘记了前事,选了个不入红尘的“半仙角色”。

    他脱了外衫罩袍,只着里衣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面色肃穆地对着池塘挽起黑发,然后转身往外走,绕去了侧门,也不知他是想去什么地方。

    月儿担心地跟在后头,不敢上前搭话,生怕又刺激了他,还想着要在路上抓个人去找自家教主报信。

    结果谢喻兰先遇到了从灵堂查探回来的老六。

    老六不知道中间的变故,远远见了谢喻兰自然是上前招呼。谢喻兰一声不吭,只听着老六叽叽咕咕地,完了便一副高人模样,问了一些问题。

    问题很简单,自然是“此为何地”、“宅子主人是谁”、“是否在做白事”等等。

    老六知无不言,一时抖了个干净,谢喻兰便把资料搜集齐全了。

    如此一来,再在秦岚之面前“掐指一算”便看起来真似个功力高深的隐世大仙般,令人瞠目结舌。

    秦岚之得了消息,长出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向隔壁厢房。

    这么看起来,这位“铁先生”还挺机灵,害得他以为媳妇儿换个角色真的开发出了什么新技能,心里一阵忐忑担忧。

    事实上,谢三公子原本也不蠢,只是失忆加精神紊乱后,偶尔显得有些笨拙迟钝,还看起来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而实际上,以谢家能耐,谢三公子就算从被宠着长大,不学无术,也注定了不会是个蠢笨的人——何况他也并非是个不学无术之人。

    若他当真蠢笨无能,也不会找上万壑宫,更不会相信秦岚之。恐怕早就被周围的人蒙蔽,将万壑宫当做头号敌人,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秦岚之手指在椅子扶手上点了点,转眼看向老六:“事情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已报给了箫老头。”老六道,“这事我们不用管了吧?”

    “本来就同我们没关系。”但凡不是跟媳妇儿相关的事,秦岚之一律懒得费心,脸色懒懒的,半挑起眉头道,“既然查清楚了,明日我们就离开。”

    “这么快?”老六迟疑,“恐怕姓蒋的……”

    “他拦得住我?”秦岚之凉飕飕朝老六看了一眼,老六缩了缩脖子,声道,“自然不能。只是他费了这么多心思才找到淮山门这个借口,专程为此来见夫人。错过这个机会,他以后就不一定能见到夫人了。我觉得他不会轻易放我们离开。”

    “那便让他来试试。”秦岚之拇指和食指互相搓了搓,冷笑一声,“我答应来这一趟并不是为了他,不过是从云山城去白雀城有一条捷径罢了。当年我陪喻兰下山追凶,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白雀城,途中路过云山城,因为时间紧张,没有停留。”

    “喻兰听云山城的米线和青梅酒味道不错,但奈何没有那个闲心。我这一趟不过是弥补而已。”

    ——“秦教主,你去过云山城吗?”

    ——“没有。”

    ——“那里离橘台镇还算近吧,你为何没去过?”

    ——“关你什么事?”

    ——“听那里的米线和青梅酒是一绝。如果有时间,我倒想去试试。秦教主,江湖这么大,你成天把自己关在万壑山上算怎么回事?”

    ——“……闭嘴。你很吵。”

    往事如同昨日刚发生过般,谢喻兰带笑的朗润之声仿佛还在耳边。秦岚之一时没了再下去的兴致,挥挥手道:“都下去吧,明日一早我们就离开。”

    “是。”

    众人散开后,毒一戒从外头回来了。他披星戴月,身上裹了一层湿润的寒气。云山城早晚温差大,还没彻底入夜就开始下雾,此时外头已是一片白霜。

    “教主。”毒一戒让过告退的月儿和老六,陪着秦岚之往廊上走去,“那几个大夫我查到了,死了三个,还剩下的两个怕得不行,什么都不肯。”

    毒一戒咧嘴一笑,黑漆漆的牙齿看起来像某种野兽,尖利又骇人:“但这怎么可能难得倒我?两幅药下去,祖宗十八代都恨不得抖个精光。”

    秦岚之点了下头:“重点。”

    “这些大夫从头到尾就没给那大少爷开过什么药。应该,没开过救命药。”毒一戒道,“奶奶的,所以我最讨厌所谓的名门正派,比咱们不知邪了多少倍。您是不知道,那李牧枝心有多黑……”

    秦岚之啧了一声,毒一戒赶紧收回不着边际的话,继续道:“总之,要不是我们来得及时,这大少爷的命就保不住了。我听老六,老爷子倒真是死于意外,只是李牧枝将计就计,把事情扣在了我们头上,估计是想学当年谢家那事儿……”

    一提到谢家,秦岚之脸色立刻阴了几分,毒一戒声音了下去,朝隔壁厢房偷看一眼,几乎用气声道:“这些事我都告诉蒋雷泽了。”

    “行。明日一早我们离开。”

    “那淮山门……他们那大少爷……”

    “你要想救,你去救。别的我不管。”

    毒一戒转了转眼珠子,一笑:“明白了。”

    安排好杂事,秦岚之深吸口气,敲响了媳妇儿的房门。

    屋里安安静静的,片刻后才有人来开门:“谁啊?”

    “我。”秦岚之露出温和虔诚的神情,仿佛是忠心耿耿的信徒。这画面要是让别人看见,恐怕下巴都得惊掉下来。毕竟上一次众人看见秦岚之在公共场合露出温和笑意时,他刚亲手宰了十八个金阁榜上的高手。

    谢喻兰依然只着里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拿着把刀一截木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噢,凡人。”谢喻兰将门拉开了一些,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秦岚之保持微笑,道,“铁先生,我姓秦,叫岚之。”

    “嗯。”谢喻兰点了下头,似乎对秦岚之叫什么丝毫不感兴趣,只重复道,“你来做什么?”

    “睡不着。”秦岚之道,“想听铁先生讲经。”

    谢喻兰一脸莫名其妙:“我讲什么经?讲了你能听懂?凡人,天地外物的经都在心里,不在嘴上。你一万遍,不如实践一遍。俗话得好……”

    谢喻兰顿了顿,憋了半天没憋出那句“俗话”来,但他丝毫不尴尬,自然地转了话题:“到点就睡吧,早睡早起身体好。”

    秦岚之:“……”

    谢喻兰又神秘兮兮地道:“晚上不要一个人出来,不安全。”

    秦岚之:“……怎么?”

    谢喻兰左右看看,掐指一算,更神神叨叨了,比先前抓妖的角色还要神上不止一百倍:“晚上闹鬼啊。”

    秦岚之:“……”

    秦岚之没能进媳妇儿的房,更没能摸上媳妇儿的床,心里很不开心。

    但他没办法,只得告辞离开,回了隔壁自己房间。

    三更半夜,不知外头敲了几更的声响,谢喻兰的房间门突然被开了。隔壁秦岚之本就睡得浅,耳朵一动便睁开了眼。他翻身坐起,单手取下衣架上的外袍随意一披,悄无声息地到了窗边往外看。

    只见谢喻兰换了一身黑衣,白瓷般的肤色在夜里很显眼,他蒙了面,手里拿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红线、纸钱和半截桃木剑……半截?

    秦岚之莫名其妙,目光下移,看到了男人手指上的伤痕。

    “……”好嘛,看来大半夜的在屋里自己削了把木剑,还只削出了半截,还伤了手。

    这可真是他祖宗。

    谢喻兰左右看看,似乎并未发现周围有暗卫蹲守,他屏息凝神,走到廊外后突然运起轻功,瞬间就没了身影。

    秦岚之:“……”谢喻兰内伤未愈,本就不适合用轻功,先前几个角色都显得手无缚鸡之力,他心里还有点侥幸。结果这一天还是来了。

    新角色显然自觉自己很厉害,有什么用什么。

    谢家以刀法和轻功名震江湖,谢三公子虽然功夫不行,但轻功很是擅长,否则当年也不会有人想趁人之危,嘴上照顾谢喻兰,却又要他交出谢家轻功为条件。

    谢三公子的轻功,巅峰时期,秦岚之也未必追得上。

    好在如今他内伤未愈,秦岚之轻松跟在了后头,只是那张脸阴沉得可怕——毕竟是他好不容易养回来的心头肉,这若是伤上加伤,到时候疼在谢喻兰身,痛在他心。

    跟上来的暗卫朝教主了个手势,示意要不要拦下夫人。

    秦岚之蹙眉,看着前头的背影,犹豫一下,还是算了。

    他现在可以将人绑回去,捆起来,或者封了对方的大穴不让对方再用轻功。可谢喻兰有自己要做的事,他无权干涉。

    真是矛盾。

    秦岚之脸色更加不好看,像是在更谁生气较劲,身上寒意愈发浓重,使得几个暗卫只敢远远跟在后头,不敢再上前。

    不到片刻功夫,谢喻兰就停在了一处屋顶上。

    他微微躬身,仿若要同夜幕融为一体。秦岚之蹙眉四下一扫:这不是那位大少爷的房间吗?他来这里做什么?

    谢喻兰就这么不动了,仿佛在等谁。秦岚之有些担心天凉风寒,便让暗卫回去抱床被褥来。

    暗卫:“……”

    只是不等暗卫回来,院里就有了动静。

    先是毒一戒来了,进了房间片刻后,李牧枝也来了。

    秦岚之微微挑眉,心:这女人还真是片刻都等不得。估计是夜里得了什么消息,想在姓蒋的追究之前,毁尸灭迹吧。

    李牧枝像一缕幽魂,悄无声息地进了院里,还未上石阶,就听身后“嗖”地一声,有人极近地靠在了自己身后。

    灼热的呼吸在后脖颈上,把李牧枝惊得差点叫出声。

    秦岚之:“……”

    秦岚之就眼睁睁看见自己媳妇儿鹞子似地落了下去,然后一手拿红线,一手提剑,声音幽幽道:“呔,厉鬼,休要再害人!”

    秦岚之:“……”

    李牧枝:“????”

    屋里的毒一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