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鹤鸣双臂环抱在一起，下巴搁在膝头，屈腿坐在实验台上。

    头顶亮着一盏惨白昏暗的灯，他刚好躲在明暗交界的阴影里。

    许渊脱下外套想给他披上，可韩鹤鸣却因为他的靠近向后挪了挪。

    男人顿了一下，毫不迟疑的盖了上去，将韩鹤鸣从头到脚包了起来，他的动作很轻柔，眼里却是一顷漆黑的深海。

    金鱼趴在工作台上，眼前是一组组数据，一旁的全息光影屏正放着记录视频，那是韩鹤鸣在无菌舱里的监控录像，里面可以清楚的看到，韩鹤鸣腿上的伤口在一个时的时间里痊愈了。

    新的肉芽快速生长交缠，这样的自愈能力是厄喀德才有的。

    “你，鹤鸣到底是什么……”褚堙拿出通讯仪，在上面出一行字。

    金鱼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如果他是异能者，可那尖牙利爪明显是厄喀德的特征。但若他是厄喀德……

    金鱼回头看了看隔着一面玻璃墙的两人——哼！厄喀德才不会容忍人类的摸摸抱抱呢，早一口咬的你亲妈都不认了。

    “反正不是厄喀德。”金鱼只动了动唇，没发出声音。

    褚堙点头表示同意，接着又两手一摊——那他是什么啊？

    金鱼翻了个白眼，扭头继续查看资料，不再理会褚堙。

    许渊站在韩鹤鸣面前，无声无息的拉近着两人的距离。韩鹤鸣觉得偌大的房间一下就缩得的只有巴掌大，避无可避。这让他忽然想起初见男人时的感觉。

    那是一年前，韩鹤鸣在武器局兼任实习生助理一职时的事了，可时光倏然，仿佛就像发生在昨天。

    那时的他们还都是普通人，人类还没有被病毒感染。韩鹤鸣从梦中醒来，刚过下午三点，午休还剩半时，可是隔壁组装工房的动静让他不得不去看看，因为伟诺俊的声音太具穿透性了。

    伟诺俊是他带的一名实习生。

    一进门就看见褚堙顶着一张温文尔雅的面具，在为难他的实习生。

    韩鹤鸣只一眼就看出褚堙是个「徒有其表」的「斯文败类」。当然，他们那会儿还不认识。

    韩鹤鸣是很护犊子的，将伟诺俊拉到身后，直视着褚堙：“请问有什么事？”

    他语气平淡，表情也算温和有礼，可就是让人听得想挑眉。

    褚堙看人下菜，不敢磨叽，直接明了来意——组装枪定扭掉了，求安装。

    也就是在这时，韩鹤鸣才发现，褚堙身后的山发上还坐着一个男人。直到现在韩鹤鸣都惊异于男人当时接近零的存在感。

    可他又是耀眼夺目的——肩背宽阔，即使是坐着也能估量出精壮高大的身躯，挽起的袖口露出大半个手臂，肌肉硬朗，将窗外进来的阳光生生割裂成破碎的光斑。

    他就这么不动声色的窝在那，像一头猎豹，匍匐在草丛中看准猎物，计算着怎么咬断你的脖子。

    韩鹤鸣被男人盯得头皮发麻，以至于产生了「我就是那只被盯上的猎物」这样的错觉。

    不过，从那一刻往后的日子里，他都在证明着他的错觉是何其准确。

    “你能修吗？”男人问。

    黑曜石般的双瞳凝视着韩鹤鸣。

    “那就你来修吧。”男人。

    这也是韩鹤鸣第一次见到那把高级组装枪，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把枪像一条纽带，不断翻转缠绕，一点一点将韩鹤鸣和许渊牢牢绑在一起。

    许渊吻上了韩鹤鸣的唇，韩鹤鸣推着男人向后躲去。“不……”韩鹤鸣喉间发出一丝软糯的声音。

    男人稍稍退开，轻轻抚着韩鹤鸣的轻颤的脊背。

    “别怕。”男人低下头，附在韩鹤鸣耳边：“我找到你了。”

    只是七个字而已，韩鹤鸣便委屈到心酸，像个女人似的红了眼眶。

    许渊抬起他的头，将他一点一点拖出阴影，长且翘的眼睫被朦胧的光影拉长，扑朔朔的颤抖着，像个精致的少年，让人心疼。

    男人强硬又温柔的逼迫韩鹤鸣与他对视，在目光相接的一瞬，许渊问道：“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好吗？”

    “呃……”韩鹤鸣闪躲着想避开那灼人的目光——他再也不想沉沦在里面了。

    “不想告诉我吗？”男人声音很轻，轻的一口气便能吹散。

    他捧着韩鹤鸣的脸，拇指触上了他的尖牙，一用力便渗出一粒血珠。韩鹤鸣心下一惊。

    “那天我去找你，为什么不愿意见我？”许渊手指擦过韩鹤鸣的唇，带起一抹嫣红。

    那天？

    啊，对了，那天啊……一夜暴雨后的清，许渊临时接到任务来向他告别。可韩鹤鸣不想见他，见了又能什么呢？

    是：“我昨晚去了你房间找你，听见贺绍元，你和我在一起就是为了我父亲的资料。”

    还是：“原来我只不过是个替身。”

    真像个噩梦。

    韩鹤鸣抬起头，灯光映在澄黄的眼瞳里，带起一刃寒光。“你来，是抓我回去的吗？”

    男人怔了一瞬，像是不明白他在什么。

    “把我交给蒋威霆？”这不是问句。韩鹤鸣轻轻推开许渊，缓缓站起身，从实验台上俯视着他惊诧至极的表情。

    “那晚贺绍元去找你，我就在门外。”韩鹤鸣靠在实验台的金属架上，把一只脚搭在另一只上。

    “也多亏我听到了你和我在一起是为了解毒剂资料，不然我还真以为世上有一见钟情这种事呢。”

    “呃……”男人低下头，似乎是被揭露了真相而哑口无言。

    “原来你喜欢的人是贺绍元啊。”韩鹤鸣心中蓦地涌起一阵类似报复的快感，他勾起嘴角，第一次用这么恶毒的语气道：“喜欢就出来啊，明明是两情相悦，找什么替身啊？”

    “你还听到了什么？”男人突然问道。

    韩鹤鸣冷冷道：“听到这些还不够？你还想让我听到什么？”

    许渊捏紧了拳头，一路追来他想过各种可能，好的、坏的、痛苦的、欣喜的，可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男人想着：“听都听了，为什么不把话听完呢？”

    他扯了下嘴角，牵起的苦涩一路蔓延到胸口，炸开一团火，炽烧着他的心。

    “你想要解毒剂资料吗？”韩鹤鸣弯下腰，猫眼直勾勾的盯着男人，语气甜腻，像是诱拐孩子的糖果。

    “想要的话，我给你啊。”他歪着头，眼睛弯弯的，明明在笑，却像是要哭了。

    “他们不会起来吧……”褚堙托着下巴盯着木着一张脸的许渊，他觉得男人已经到达一个临界点了，皱眉瞪眼都不算什么，这个男人真的生起气来是不会有什么多余表情的。

    “别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心一会儿他俩好了，一起揍你。”金鱼看着眼前的数据，头也不抬的。“我劝你离那玻璃墙远一点。”

    褚堙刚想话，余光就瞥见实验室里一阵刀光剑影。等他睁大眼扭头看时，韩鹤鸣已经被许渊反剪双手，死死按在了实验台上。

    “妈呀！”褚堙一声怪叫，捂住了脸，只是手指给眼睛开了两道大缝。

    金鱼被他吓得一哆嗦，眉头抽了抽，沉声道：“滚过来。”

    韩鹤鸣侧脸贴着冰冷的实验台，无论怎么挣扎都撼动不了压着他的男人。

    他心里一阵发毛，像是被抓住的猎物，这让他禁不住的起冷战。

    “放开我！”他疯狂扭动，高声叫道。

    “不放！”男人怒吼道：“老子要什么破资料！我他妈除了你什么都不要！”他越想火越大，“别人随便几句话你就信！”

    男人忍不住了韩鹤鸣一巴掌，“找替身……什么屁话啊，谁是谁的替身，这你都看不出来！”

    韩鹤鸣耳边嗡嗡作响，男人的声音穿过鼓膜敲在他脑子里，瞬间就给炸懵了，挣扎都不挣了，呆呆的僵在那。

    “啪！”又是一巴掌，“我真是恨不得咬死你……把你吃吞入腹……”

    话音刚落，韩鹤鸣眼圈便红了，也不知是因为许渊那两巴掌把他疼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男人的声音已经不稳了，“我就不该让你一个人呆在公会里……”

    突然地，韩鹤鸣的脊背抽搐了一下——一滴异常灼热的液体砸在了他冰凉的皮肤上。他还没体会出那是什么就被许渊一把抹去。

    是什么……那是什么？

    韩鹤鸣用力挺直腰背，拼命的想要翻身，可许渊一把金刚铁臂，像是焊在了实验台上。

    “你，你……”一瞬间，眼泪不受控制的溢出眼眶，韩鹤鸣觉得心里胀胀的，塞满了混乱不堪的各种情绪。

    “紧赶慢赶的，你还是被咬伤了……”许渊继续道：“不过没关系……”

    ——不管怎样，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