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重生浮玉山
自从得知误救自己的道人是玉楼真人后,游逸安分了许多,没再动过让旁人来救自己的念头。
毕竟他那些旧部对他还算忠心,断没有叫人来枉送性命的道理。还是自强不息吧。没法练邪术,那就练道术。
邪修当久了,他都快忘了自己也曾是正统道门的弟子。也曾嫉恶如仇,也曾济世救人……
想到这里,游逸心神一乱,好不容易聚在丹田的气团又散了。再次功亏一篑。
游逸睁眼,皱了皱眉头。
已而夕阳在山,远山倦鸟回巢。晚风拂过游逸的衣袍,似在温柔地安抚他。
游逸躺在巨石上,伸手描摹远山的轮廓,长叹了一口气。
路漫漫其修远兮。他是登上过巅峰的人,自然知道修行一事,贵在持之以恒。许多修士,十年始凝气,百年才能塑金身。他如今才开始修炼就能引气入体,已经快了常人千万倍。
然而,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恢复前世修为,是以恨不得自己的修炼速度能再快个万万倍。
“阿懒,我回来了。”玉楼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又来了……
玉楼在这里陪游逸坐了一天,刚才离开了一会儿,没过一炷香时间又回来了。
游逸本以为告知他自己失忆一事后,就能让他给自己一点独处的时间,但万万没想到,这人只是随便听了一耳朵,全然不在意。
用他的话来,就是:“忘了,那得花更多的时间在一起,不定那天这记忆就自己回来了。”
得还挺有道理……
可问题是,游逸不是他道侣,根本没有这段记忆……他还能无中生有不成?
有苦难言!
“不高兴?”玉楼坐在他身侧,低头看着躺在石头上的游逸,伸出手来。
游逸侧翻避过玉楼的手,一个鲤鱼挺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答道:“没事。”
玉楼的手悬在半空中,缓缓收了回来。他仰起头看着游逸,淡道:“你脑袋上有一只蜘蛛。”
游逸一愣,伸手在脑袋上一阵乱摸,却只摘下一片枯黄的落叶。
他看看叶子,又看看玉楼。
玉楼忍俊不禁,淡道:“许是我看错了。”游逸扔了叶子,转身往院子里走。
玉楼跟在他身后,也不话,但游逸因为这具身体的原因,能清楚的感觉到他。越是想忽视,这种存在感就越强。甚至能想见,他跟在自己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眉眼深情。晚风拂过他的衣袍,竟有些落寞的意味。
越发衬得他无情。
游逸的心一下就乱了,一时没注意脚下的枯木,竟被绊了一下,身体往前扑去。
忽觉腰上一紧,玉楼一伸手便揽住了游逸的腰,将人往后带了带。
“心些。”玉楼的声音自耳畔传来,温热的气息沾上耳朵,游逸的耳廓瞬间就红了起来。
游逸站定,僵硬地保持着现有的姿势不往后靠,杜绝与玉楼增加接触面。
本以为玉楼等他站稳后就会放开手,谁知他偏不许游逸这样躲避自己。
游逸腰间的手一紧,他被人抱进了怀里。
“真人!”后背贴上玉楼胸膛,游逸一惊。
“阿懒,你以前不是这样待我的。”玉楼在他身后轻声道,语气颇有些神伤。
这般美人,这种语气,游逸的心一下就软了,愧疚了,他放软了声音:“我失忆了。”
“那就想起来。”玉楼似乎笃定他一定能想起来。
游逸哑然。
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叫他放开。
想不起来了。他根本不是他的道侣,他不曾与他相爱,更不曾与他亲密,甚至不曾见过他……
他们一正一邪,本不该有过多交集。
若是让玉楼知晓他救下的人是当年的魔尊游逸,怕是此刻所有温柔与深情都会化作无情的利剑。
自古正邪不两立。
或许他本就不该偷生,早在睁眼的那一刻,就该告诉他真相。
游逸是个大魔头,杀过许多人,残害过不少修士,却不曾玩弄过谁的感情……他不屑。
罢了,他前世早就活够了。窃人躯壳,苟且偷生,可以,但没必要。
太阳落山后,山间很快就黑了下来。
路旁,溪潺潺流去,波光搅碎投映在溪面的月亮,折射出柔和的光影。
倏尔间,风过林间,一豆绿光从草丛里飞出,一点,两点,三点……无数点。漫山的流萤骤然飞出,在这静谧的夜里,织就一幅人间星河。游逸一时呆了,脑中涌现出一个影子。
“我们曾相约,等到夏日,就去看落在桃里的星星们,可是桃里没了,“星星”也没了,都没了……”
“你信我,等我们逃出去,我一定会还你一片“星河”!你撑住……千万别死……”
无边的火焰,千里焦土。
一人背着重伤的他,艰难地前行。
这是他的记忆吗?为何凭空多出一个人来?当年桃里覆灭,难道他不是独自一人逃出那方炼狱的。
游逸茫然地想着。
“好看吗?”玉楼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将游逸从茫然中拉了回来。
游逸看着漫天的萤火虫,由衷道:“好看。”
山间寒冷,并不适合萤火虫生长。要养出这么多萤火虫,须得改换山间物候。山河易断,物候难改。到底是道门正统的仙人,这样的大手笔,不知要多么庞大的灵力作为支撑。
玉楼看着游逸漆黑的眸子因这“星河
而璀璨,不禁微微弯了嘴角,“送给你,人间的星星。”
游逸一愣,不知怎么的,只是一瞬间,那背着他走过火海焦土的人,模样竟然清晰起来。
是个和尚,但有着一张与玉楼真人一模一样的脸。
怎么回事?
游逸顿时有了一个猜测:难道,阿懒的魂魄并没有消散,而是与他融合了?这百年间,游逸在无意识状态下,确实融了不少魂魄,他本以为那都是自己的残魂。
如果真是这样,阿懒的魂魄,很可能也被他一同吸收了,所以如今才会时不时地涌现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甚至和他的记忆混在在了一处,生出了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这样倒也得通了。
游逸微微垂下眼睛。一想到这样的景色是有主的,心里便陡然失落了起来。
“不早了,往回走吧。”游逸不着痕迹收敛了惊喜的表情,回去的路上,没再看这漫山流萤一眼。
玉楼察觉到游逸的变化,但什么也没,只是安静地跟在他背后。
有些事情,现在还不是揭晓的时候。
那夜后,游逸便不再老想着修炼跑路,反而是依着玉楼,同他对弈,论道,静坐,看云……
前世他是活够了的,若有什么遗憾,那便是三百年来身居高位,人人敬而远之,生活难免冷清了些。
而今重生一回,不再想着修炼之事,竟也尝到了一点有人陪伴的乐趣。
游逸本以为日子会就这样过下去,直到他厌倦,然后告诉玉楼真相,归还躯壳。
但天道无常亦有偿,万事具有因果。游逸重生是因,必有其要偿的果。
一日,天气晴好,风轻云淡。玉楼与游逸在浮玉山颠对弈。
浮玉山颠是云梦大泽一带的最高峰,站在这里,只见云烟初敛,天水苍茫,一时青山遮不尽,半江碧水中分来,景色极佳。
游逸一边赏景,一边落子布局,似乎成竹在胸,十分悠闲。反观玉楼,却一改平素淡泊的模样,眉头微微一簇,似在思索应该如何破局。
游逸见了好笑,万万没想到邀约自己要下棋的人,竟然不会下棋。
“原来真人也有不会的东西。”游逸用手撑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看着玉楼。
玉楼微微抿唇,笑道:“只是下得不好,阿懒你让着我。”
游逸执棋子的手一顿,却只是一瞬,便又稳稳的落在了原定的位置。霎时,黑子已成纵横绝杀之势,白子气数已尽。
玉楼放下棋子,摇了摇头,“是我输了。”
游逸笑道:“那有什么惩罚吗?”
玉楼看着他,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起身弯腰,在游逸脸庞落下一吻。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做过无数次一般。
温软的唇瓣在游逸
旁轻轻一碰,他愣了,茫然地看着玉楼。
玉楼坐下,笑道:“有惩罚。输了的人亲对方一下。”
难怪要约我下棋,原来在这儿等着我。
游逸板着脸,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只觉被轻吻过的脸颊,有些烫人。
忽然,一声鹤唳自山外传来。浮玉山的巨大结界骤然启动,山体上空电流“刺啦”作响。
有人闯山!
玉楼敛了眉眼中的笑意,不悦地看向结界之外。
两只黑顶仙鹤扇着翅膀抓着一个年轻的道人停在半空中,隔着结界与他们对视。
那道一身暗金龙纹黑袍,束龙头白玉冠,腰间别着一把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灵器。
是槐南宗的人。
道被仙鹤抓着吊在空中,一张俊脸被冷风吹得涕泗横流,配上这一身扮显得十分滑稽。
游逸不禁笑出了声。一百年过去了,槐南宗还是这么骚。
道大概在山外找了许久,这会儿见了人,不禁喜出望外。一会儿指指自己被风摧折的面容,一会儿又指指玉楼,又是躬身,又是作揖。
游逸猜他是想让玉楼放他进来。
玉楼看着那道,沉声道:“我已经回绝了你父亲的请求,你来也没用,回去吧。”
那道连连摆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那火花闪电不停炸开的结界,一脸焦急。
游逸纳闷了,问道:“他是哑巴吗?”
玉楼摇了摇头。
“那他现在在干嘛,跳舞吗?”游逸指着那手舞足蹈的道士。
玉楼想了想:“大概,他以为我们听不见他话吧。”
“噢,”游逸笑起来,冲那道士道:“子,有话就吧,你们仙尊听得见。”
林愧生:“……”脸都丢尽了。
“晚辈林愧生拜见真人,上次是我父亲唐突了,晚辈代他向您道歉,这次我来,不是为了上次的事情,而是有要事相商。”方才他的行为虽然有些不雅,但开口却很有礼貌。
玉楼脸色稍缓,随手一招,那结界便破开一道口子,将林愧生同那两只仙鹤吸了进来。
林愧生进入结界,见了游逸,颇有些惊讶。毕竟玉楼真人独居此山两百年,从未有过什么客人。但他不敢冒犯,规规矩矩向游逸行了一礼,“晚辈拜见仙长。”
“我这儿没这些规矩。”游逸冲林愧生摆了摆手,又对玉楼道:“既然你有事,那我先回去了。”
玉楼点了点头。
游逸收拾完棋子,拿上棋盘准备下山。
正转身,却听见那辈道:“真人,楚南生乱,桃里出事儿了!”
游逸脚步一顿,手上不稳,棋盒摔在地上,黑白棋子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