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旧梦 成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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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玉山一处无名院。

    怯尘正坐在院中糊灯笼, 忽听得门外传来拍门声。

    “有人吗?劫!”

    怯尘听这熟悉的声音哑然失笑,决定暂不做声,继续糊灯笼。细长的手指拈起薄如蝉翼的灯笼纸, 将它轻轻糊到灯笼骨架上。

    “没人吗?那本大爷要踹门啦?”门外静了一会儿,继而“哐当”一声,游逸踹开大门,大摇大摆走进了院子。

    “哟,这不有人吗, 怎么不答话?”他走近怯尘, 伸手捏住男人的下巴, 温热的指尖轻轻摩挲肌肤。

    怯尘眨了眨眼睛,听眼前人笑着:“长得不错,香大爷一口就饶了你。”

    怯尘淡道:“你这是哪儿学的下流行径?”

    游逸不答,直接把脸凑到了怯尘跟前, “诺!”

    怯尘看着游逸突然凑近的侧脸,手指轻轻一颤,震破了方才糊上的灯笼纸。他的视线扫过游逸的额头鼻梁,狠心掠过那红软的嘴唇, 最终停在耳朵上。游逸的耳朵很干净,依稀可见细的容貌, 且轮廓一弯直下, 没有耳垂。

    世人此为福薄之相。

    怯尘眯了眯眼睛,略微抬头,含住游逸的耳朵, 然后轻轻一咬。

    “呀!”游逸吃痛,捂着耳朵退开,委屈道:“你咬我做什么?”

    怯尘盯着他,喉结上下一滚,轻轻吐出两字:“反抗。”

    “嗯?”游逸没听清,又靠近怯尘,“你什么?”

    怯尘放下手中的灯笼,伸手握住游逸的手腕,将人拉近拘在自己怀里。他凑到游逸耳畔,轻声道:“我,我在反抗。恶霸突然闯入民宅,我作为房子的主人,是不是该反抗?”

    游逸一顿,忽然觉得耳朵烫了起来。本以为怯尘是在恼他行事轻佻,却不想这人连玩闹也这么配合他。他倚在怯尘胸膛,闷声一笑,“怯尘你可还记得,你曾是个和尚?”

    怯尘笑道:“蓄发还俗近百年了,早该忘了。”

    游逸伸手把玩怯尘垂下的鬓发,趣道:“倒也是,这烦恼丝都这么长了,名号也还了佛宗。如今当称你无名仙咯。”

    怯尘失笑,“你的都对,阿懒。”最后两字,舌尖抵着上腭滑出,叫得格外温柔。

    游逸一愣,忙道:“不许这么唤!”

    怯尘蹭了蹭游逸的耳朵,明知故问:“为何?”

    游逸面上一红,忙道:“我不喜欢。”

    怯尘点头道:“我亦不喜欢。”

    “那你为何这般叫?”

    怯尘看着他,淡道:“恰当。”

    “这、这……”游逸突然语塞,这名是怯尘在那种时候才会唤的,只因他不大爱动,往那软被中一躺,便任其施为。

    毕竟有关那档子事儿,平日床上也就罢了,谁料怯尘就这样摊开来。他想了想,方才低声道:“反正你一人动也行,何必?”

    怯尘低声哄骗:“我会累,我若累了……”

    “胡言乱语!”游逸忙断他,“你何时累过,我不动尚且坚持不住,若是、若是动了,不得累着?”游逸越越气短,最后竟结巴起来。

    “那这么……”怯尘轻笑一声,“阿懒是嫌我太久?”

    “停!”游逸抬头望了眼明晃晃的太阳,“青天白日,咱们还是别这些了。”

    怯尘忍俊不禁,抬手捏住游逸的下巴,学着游逸的语气,“行啊,香我一口,就饶了你。”

    原来在这儿等着,也罢。游逸抿抿唇,伸手抱住怯尘的脖颈,轻轻落下一个吻。

    一吻毕,游逸喘着气儿放开怯尘。怯尘心满意足,放了人,坐回去继续糊灯笼。

    游逸拉了根椅子来,坐怯尘身旁看他做灯笼。没一会儿,怯尘便将灯笼画好。细腻柔韧的纸面贴合在骨架之上,精致可爱。

    怯尘道:“这个做得不错,挂门口吧,想一想,画点什么?”

    游逸想了想,轻声道:“画桃树吧。”

    怯尘捏着灯笼的手一僵,而后点了点头,“好,画桃树。还有一盏,也是挂门上的,再想想,画什么?”

    怯尘将手上的灯笼放下,举起另一盏。

    游逸道:“画流萤。”

    桃树,流萤,那是属于桃里的美好记忆,游逸有多久不曾主动提及了?

    怯尘放下灯笼,轻声问道:“游逸,你怎么了?”

    游逸垂眼,忽从收纳东西的乾坤袋中取出两坛酒,“怯尘,喝过酒吗?上好的桃花酿,喝不喝?”

    怯尘看着游逸的眼睛,声音温柔,“尚未喝过,你若想喝,我可以陪你。”游逸闻声,沉默了半晌,忽然道:“陆罪已经搭好了进入扶隅岛的传送阵法。”

    怯尘眉心一动,明白了游逸的心思,“所以你今日来,是想灌醉我,独自前去。”不是疑问,是肯定。“怎么改主意了?”

    游逸掌着着酒坛,故作轻松,“只是突然觉得,你我自幼相知相识,你能懂我。”

    怯尘敛笑,看着游逸没有话。

    游逸揭开酒封,推了一坛给怯尘,“答应我,留在这里等我回来。此事后,我们安安稳稳在浮玉山生活,谁也不能扰我们。”

    “修士寿数虽比常人长些,可终有尽数,倘使境界不得提升,那也就不过百多年的光阴。”

    他们来这世上已经走过了百多年的光阴。游逸轻叹一声,灌了口酒。冷酒入口,瞬间辛辣起来。游逸借着这口酒气,壮了壮胆。

    “我所修为魔道,提升修为虽是一日千里,可这境界却难以再进一步!”再进一步就是彻底成魔了,游逸不愿意自己走到那一步。

    “也就是,怯尘,我余下日子不多,也许就是十几年光阴了。等南元宗事了,我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和你安稳度过,不被任何人扰。”

    “所以,此事我去,你别露面。”

    游逸的话,尽于此。他提着酒坛,又灌了口酒。桃花酿一向绵软醇厚,今日却有些辣喉。他一口咽下,生生被辣出两行泪来。

    怯尘伸出一手替游逸拂去眼尾的水痕,另一手捏着酒坛,手指轻颤。

    话题已至生死,他想装不明白,也不行了。游逸想求安稳,而这份安稳,只有他保持如今的身份,才能给游逸。

    游逸已经走过尸山血海,站到了风口浪尖,已成道门中人人畏惧、人人喊的魔尊。

    他若离开魔界,必定会被道门群起而攻之,只有他维持如今的身份,才能把游逸藏起来,藏在自己的庇护之下。

    否则,道门魔界同时攻来,纵使他们有通天彻地之能,也难得安稳。

    而他要保持这个身份,就不能随游逸同去扶隅岛。游逸做不出屠戮宗门一事,活下去的人太多,若有人看到他,难免会暴露二人关系。

    一旦暴露,哪怕只是传出些风言风语,游逸想求的安稳,便荡然无存。道门众人,必定会不厌其烦找上门来确认。

    他明白游逸的

    法,他是在不安——为自己的身份,为自己今日要做的事情。

    可南元宗毕竟是当世大宗,万一他们还有什么没出世的大能……

    游逸能应对吗?

    怯尘想了想,下了决定:“游逸,此事我不能应你。我不能不去。你若出事,我好及时出手。”

    游逸皱眉,“若你被旁人瞧见……”

    “那又如何?”怯尘断游逸,握住了他的手。两人十指相扣,源源不断的灵力自怯尘掌心涌出,缠绕上游逸的手臂,继而将他整个包裹。

    他体内的邪气开始叫嚣,然而他那点力量,在怯尘磅礴的灵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游逸睁大眼睛,惊道:“你境界提升了?”

    怯尘将灵力收束,冲游逸点了点头。

    周身压力消失,游逸松了口气。他起身,并起二指,点在怯尘眉心。

    游逸进入怯尘的识海,被感知的一切惊呆了。莽莽苍苍,混沌有灵,仿佛无数个人间都在这里了,仿佛天地灵脉尽归了这片虚无……这阔大磅礴的识海,险叫游逸迷失其中。

    游逸急忙撤手。

    怯尘扶住他,轻声叮嘱,“心些。”

    游逸回神,看着怯尘半晌无言。许久,他才问道:“不是圣境?”

    “对。”怯尘道:“是“仙”境。”

    游逸张了张嘴,再次被震惊到不出话来。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怎么可能!你可受过天雷?”

    修仙路漫漫,其次序为纳气、筑基、结丹、成圣、证道飞升。大多修士都按照这一顺序修炼。

    但凡事总有例外,濒临成圣之时,有的修士会越过圣境,直接证道。证道之后,修士会滞留人间,做人间地仙,布道世人。此即为修行另一境界——仙境。

    但仙人滞留人世,乃逆天而行。不管有意无意,天道都会降下数道天雷,以锤炼仙人体格心性。具体会有多少道天雷降下,已经没人得清了。毕竟人间,已有数千年没出过仙人了。

    数千年来,贪恋红尘不愿飞升的修士甚多,主动放弃成圣选择证仙的修士也有,但无一人能撑过天雷之劫。

    游逸看着怯尘,心跳停了一瞬。怯尘突破仙境,那是否已受过天雷劫难?可近来,人间并无异象啊。

    怯尘看出游逸的忧虑,轻声答道:“没有,我没受过天雷。”

    “这更不可能了!”游逸惊得站了起来了,“从未听闻,修士越境证仙却被天道放过的先例,可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查过怯尘识海,怯尘确实进境了,只是为何,没有天雷呢?

    “我亦不知。”怯尘眼中亦有茫然,“前些日子修炼结束,就成这样了。”

    游逸围着怯尘转了圈,把他胳膊腿儿都审视了一遭,“身体可有不适?”

    “没有。”怯尘把游逸拉回来坐下,“进境也有些时日了,什么问题都没有。大概是天道偏心我吧,我自修行就比旁人顺利。”

    游逸点了点头,又突然想到一点:“也许是你天生佛骨,本就是人间佛子,所以天道认同你留在人间。”

    怯尘眉眼微垂,没有接话。

    “也可能是你灵根属水,利万物而不争 ,又可御雷,所以天雷运行也在你的掌控之中。”游逸自顾自想着,没瞧见怯尘面上表情那些细微的变化。

    “顺其自然吧。”怯尘伸手捏了捏游逸的肩膀,把话题转回南元宗一事,“别多想,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叫你为我分心的。还

    是继续谈南元宗的事情。”

    怯尘道:“如今我已进境,纵使被旁人瞧见我你同时出现在楚南,他们也不敢多想。让我随你同去楚南吧。放心,若无必要我不露面。”

    游逸眯眼沉思,神色有一丝松动。怯尘得没错,地仙难得,在修士眼中,他就是行走的道。既然是道,谁敢质疑半句呢。

    “行吧。”游逸拍了拍酒坛子,应下了。

    怯尘笑起来,倾身吻上游逸的唇。一吻毕,怯尘笑道:“全是酒味。”

    “有吗?我就喝了两口!”游逸哈了口气,自己闻了闻,“只有一点点,应该不明显吧?”

    他再抬头,却见怯尘撑着脑袋,不住揉太阳穴。

    游逸皱眉,“怎么了?”

    怯尘抬头,神色依然沉稳,只是黑亮的瞳仁仿佛蒙了一层雾。游逸见他这模样,十分不解,却听怯尘道:“不知为何,我有些晕。许是醉了。”

    醉……醉了?游逸揉了揉自己的唇,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崩塌。

    一杯倒已算少见,这沾酒晕是什么水平?

    怯尘眩晕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可以用灵力将体内酒气逼出。

    游逸见他这样,不由笑出了声,当着他面,又灌了口酒,“叫外人瞧见了,定以为我强迫你喝酒了。”

    怯尘轻咳一声,轻声:“日后我多练练。”

    “别,不能喝就算了。”游逸忙把两坛子酒往自己这边揽。

    怯尘因游逸这份贴心,会心一笑。谁知嘴角才扬起,游逸凑过来,声道:“我怕你酒后乱性。”

    ……

    游逸因为这句话,在自家院多呆了一个时辰方才抽身离去。

    游逸一走,怯尘便启程赶往楚南。

    而游逸这边,则带上了陆罪、白祁和数十邪修,直接从魔界偷建的传送法阵,进入了扶隅岛。

    “攻进去吗?”陆罪对游逸带他来南元宗复仇这件事情很有兴趣,此时格外积极。

    “不用了。”游逸拦下陆罪,又看向白祁,吩咐道:“带人去把渡口封了,没我命令,一只鸟也别放出去。”

    “好。”白祁自去传令。

    “封渡口?”陆罪摸了摸下巴,猛地看向游逸,“你想屠宗!”

    游逸看着陆罪眯了眯眼睛。

    却见陆罪咧嘴一笑,兴奋道:“够狠!我喜欢!”

    “我劝你不要自己瞎想。”游逸完直接翻了他一个白眼。也是在接触过后他才发现,陆罪这厮,竟然是个魔界读书人,还给自己封了个鬼面书生之类的乱七八糟的诨号。

    读书人嘛,心软,所以也没坏到根儿上。陆罪对此深以为憾,觉得这玷污了他作为邪修的尊严,于是每每见到心狠手辣之辈,都会由衷的佩服。

    “这怎么能算瞎想呢,我这是根据你的言辞和行为推断出来的结……”

    “行了。”游逸断陆罪,“去敲门吧。”

    “敲门?”陆罪挑了挑眉,“我们做邪修的不是该直接破门而入吗?”

    “……”游逸扫了陆罪一眼。

    陆罪立即跑去敲门。

    他一边敲,一边吼:“里面的孙子听着!赶快出来受死!跑得快的,兴许还能有个全尸!”

    不一会儿,南玄宗的护宗结界就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游逸:好好的人,怎么跟我以后就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