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035.
程昱受伤没敢让程家人知道, 一直住在公寓里,期间舒尔给他做过几次饭,倒又叫程昱怀念了一番过去的生活。
直到国庆节结束, 伤口结痂他才回家。
这天程昱被阮湘狠狠骂了顿, 连饭都没吃好就开车赶紧离开家。
到了杂志社楼下, 程昱把玩着手机,看着快到下班时间, 才给舒尔发了短信。
这次程昱定的位置是家私房厨。
舒尔最近感冒宿醉受伤每样都来了一次, 程昱担心她的身体被伤了底子,于是上车后让助理订座位时, 还让专门问了问厨里有什么补汤。
舒尔刚上车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话,语气慢条斯理,显得格外不认真。
摆弄着包包上的链条, 随口:“不想喝汤。”
“嗯。”程昱单手转方向盘, 转而对电话那边的人叮咛道:“那就先不点汤,听他们家有个玉珍鸡味道不错,记得告诉不要枸杞。再点个阿胶糯米粥,菜一类的你看着点, 不要胡萝卜和牛肉, 葱和韭菜也都不要。”
程昱这一长串有关舒尔忌口的东西的极溜,连她自己都忘记了,她不吃胡萝卜和对韭菜过敏。
先前都在国外, 也没有这两样。
现在也都在家里吃, 阿姨早就已经记下她不能吃什么。
但意想不到的是, 程昱竟然也知道。
不仅知道,看他的模样压根不像是刚调查出来的。
察觉到舒尔的视线,程昱挂断电话:“怎么了?”
“伤口怎么样?”舒尔抓着安全带在手心反复捏, “怎么没有点你需要的。”
程昱勾了下唇:“我需要的已经在我身边了。”
她嘴角动了动,也不知该什么。
摇摇头,刻意拉回思绪扭开脑袋朝外面看去。
前面就是延中附近的学区房,这会儿正好中午下课,回家的学生们个个脸上都洋溢着青春的笑。
舒尔看着,也不由自主的弯起了嘴角。
但看了一阵子,莫名想到前段时间舒援安的那件事情,下意识往那年事发之地看去。
视线尽头里,还是当年那个地方。
女人靠着墙被人围堵,她的身后跟着男孩儿,身形不高,穿着延中初中部的校服,畏畏缩缩,丝毫没有应该有的明朗朝气。
程昱正停车等人行道上的朋友过马路,发现舒尔目不转睛的看着某处,他也跟着看了过去。
“看什么呢?”程昱半眯着眼问。
舒尔无意识的往后仰了仰,扯住他搭在副驾椅背上的袖口:“你看那边是不是被堵了个女人?”
程昱扫过她的手指,心猿意马的倾身:“哪里?”
“好像是她。”
舒尔没接他的话自顾自的垂下手,程昱也没意识到,就在他的下巴即将落在舒尔肩膀上时,面前的女人忽然推门下车。
这动作来的猛烈迅速,程昱还没做好准备就扑了空差点载下去。
程昱:“……”
自顾往前走的舒尔连头都没回,甚至翻出手机还准备要给谁电话,程昱莫名扎心,将车停进车位,拔了钥匙赶紧追上去。
“你干什么去?”
舒尔看他一眼,继续:“就在延中外面这块儿,您快过来吧。”
“嗯,我……跟程昱在这边先看着,您快点吧。”
见她一口一个尊称,程昱想了想便也明白了过来。
抬眼望去,站在那头的女人身形瘦弱,应当是舒尔认识的人。
两人脚下步子加快,等到那巷子口,外头已经没了学生的话声。
舒尔没给程昱解释这女人是谁,目光定定的看着那堆人。
女人的脸迎着光,多年不见,她老态不少。
舒尔敛起思绪,正好最靠近她面前的男人伸手,作势就要去碰她,舒尔出声:“喂。”
闻声,众人纷纷回头,程昱也偏头瞧她。
男人脖子里戴着大金链条,看起来不像善茬。
他拧眉问:“姑娘,你刚才叫我?”
“你们这一群大男人堵着他们两个,看着不太好吧。”舒尔看着前头,算了算舒援安赶过来的时间,尽可能的拖延着。
男人冷不丁被逗笑,他走出人群往这边而来:“老子干老子的事情,有你屁事。”
“那您呗,她犯什么事儿了?”
舒尔嗓音清朗,程昱靠在她后面的墙上笑意浅淡的盯着她,手下动作却不停,自顾自的点燃一支烟,咬进齿间磨了磨。
“这娘们贷了高利贷,逾期一年多,现在已经四百多万了都没还。”
舒尔眨了下眼,目光下意识越过他朝女人身上看去,她紧紧盯着自己,神色迷茫又恐慌,似乎又带着点疑惑。鬓边白丝叠加在黑发中,面上皮肉松散,但她骨相极好,一看年轻的时候就知是美人。
她身后的孩儿怯生生的,拽着女人的衣角,露出一双眼往这边看。
当对上舒尔的眼时,又下意识的缩回去。
目光停顿片刻,舒尔收回眼:“我帮她还这笔钱。”
“你?”男人来回量她,眼神丝毫不加以克制,“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舒尔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子:“这跟你也无关,毕竟你的只要钱,还是想反悔?”
“当然不是。”
男人拧紧眉头否认,他想了想答应下来:“那也行,你现在就把钱给我转过来。”
“现在我身上哪有那么多。”
舒尔轻笑,点了点那两人又:“再怎么,也该让他们俩到这边来让我先看看人吧。”
“你这是想不给钱带人走?”男人冷笑:“我可没那么傻。”
着,男人往舒尔跟前走,伸手作势要拉她:“或者你让你同伴去取钱,你跟他们留在……啊……”
话还没完,程昱上前一步手上的烟就已经换了方向,直直往男人的手腕上摁去。
烟头火星四溅,空气中飘着股烧焦的皮肉味。
舒尔掩着鼻子往后退,程昱按着她的肩膀拉到身后:“你要是碰到她,今天这胳膊可就不是一根烟头的事情了。”
身后那群手下刚往前走了几步,巷口就猛地停下几辆车。
为首的男人从头辆车下来,舒尔回头喊:“舅舅。”
“你没事吧?”舒援安问她,视线却投向角落女人的身上。
舒尔百无聊赖的应声:“我没事。”
“嗯。”舒援安浑身倦色的往程昱旁边一站,助理递上支票,他接过递给男人:“支票是四百五十万,钱已经还清,里面剩下的几十万是封口费,你之前从没见过他们母子俩。”
男人忍着手腕疼,双手接过来看清支票连声道:“是是,肯定没见过。”
完,他一挥手带着人快速离开。
舒援安再没有犹豫走到那两人跟前去,低声:“我带你回家,嗯?”
女人抬头,秀丽的下颚弧线划过泪,她红了眼眶。
-
舒援安在场,又要带人回家,舒尔必定没办法再跟程昱去吃饭,只能先退了位置。
坐上车,舒尔靠着椅背闭眼憩。
今天晚上,等舒老爷子回家必定又是一场恶战。
程昱看她几眼,耐住性子也没追问。
今天舒援安的态度已经那样明显,那女人的身份程昱只需要看个眼神就明白。
车子停在别墅区外,舒尔睁开眼:“那我走了。”
“晚上电话?”程昱问。
舒尔摇头:“算了吧,今晚家里不安宁。”
程昱了然点头,趁她开门前忽然拉住她的手,舒尔回头,眼神询问。
“今天的这顿饭补在周六,行不?”
舒尔盯着他,舔舔下唇难得笑了声:“看你表现。”
“等会儿。”
程昱想起她对季明许的好脾气,抿了抿唇,手上力道加重,若有似无地晃了两下:“你不然给我画画知识点呗,补考再不及格,这可就没法毕业了。”
舒尔见他一脸难以忍受的表情却用撒娇的语气话,心里莫名恶寒。
甩开他的手下车,关车门时,舒尔弯了下嘴角:“没关系,铁的军/营流水的兵。”
程昱愣了好半晌,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直到舒尔头也不回的进了大门,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
程昱:“……”
回家后,舒尔让阿姨将二楼客房收拾出来给两人住。
中午吃饭时,舒援安介绍过,舒尔才知道女人叫江遂心,她这个孩子叫江淮安。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别的什么寓意,反正这名字出口,舒援安的面色又变了好几次。
吃过饭,舒援安亲自带两人上楼,舒尔也乐得自在。
钻进卧室处理了会儿工作,而后才又困顿地蜷缩在落地窗跟前的沙发上迷迷糊糊睡了一下午。
被叫醒已经是傍晚。
舒译在门外敲门,被吵的心烦,舒尔咬牙切齿的丢了抱枕过去,正好门被开,迎面而来的东西让舒译下意识后退一步,抬手接住。
目光落在沙发上的身影,无奈道:“还不赶紧起来,爷爷回来了。”
“又没什么事情。”舒尔翻转身子面朝里面,低声嘟囔:“我看了一下午稿子,实在太累了。”
舒译抓着抱枕丢在她脚边,蹲在沙发前轻声细语提醒:“你忘了今天家里还有人。”
“谁?”舒尔半眯着眼回头看他。
却也因为这句话瞬间想起,今早被舒援安带回来的江遂心母子。
舒尔按着沙发坐起身,眼神稍显清明:“外公现在知道了吗?”
“知道了。”舒译拉着她的胳膊,“所以我才来找你。”
舒尔抬手拢着头发穿鞋:“找我?”
“嗯啊。”
舒译将鞋口转过来对着她的脚,继而起身:“赶紧下楼吧。”
楼下客厅内。
舒老爷子坐在沙发正中央,神色漠然,看不出什么情绪,舒援安就在他身侧,而他旁边便是江遂心母子俩。
这件事情被舒老爷子知晓是在十分钟之前。
他看见江遂心已经被带回家,那瞬间不上生气还是隐忍,静静地在门口站了阵子,才进入客厅。
“爸。”
舒援安缓声开口唤他,字字坚定:“我要娶遂心为妻。”
“妻?”舒老爷子定定看着他,片刻后移开视线,“你觉得合适吗?”
舒尔刚下来就听见这句话,舒译回头瞧她。
“怎么不合适。”舒尔朗声,“外公,我觉得挺合适。”
舒老爷子应声回头:“舒,你别跟着掺和。”
“外公。”
舒尔走到他跟前,蹲下仰头看他:“您从不是教导我跟哥哥,人无富贵贫贱之分,如今舅舅与江阿姨都单身,又怎么不能在一起。”
舒老爷子瞪她,但还是软和了语气:“这怎么一样呢,若是外人知道她刚离婚就跟了你舅舅,外人怎么看她,怎么看我们舒家。”
“活人还能被流言逼死吗?”舒尔不动声色的反驳,“难不成为着外头人的话,叫他们错过一辈子才满意。外公,舅舅一辈子都过的无欲无求,如今好不容易重新遇见心上人,您可别再执拗了。”
舒老爷子被她勾的转了注意力:“你这丫头现在还是怪我不成。”
舒尔扯扯嘴角:“我哪儿敢。”
见状,舒译也跟着过来坐在舒老爷子身边,低低劝:“爷爷,您不是常儿孙自有儿孙福,大伯的事情就让他自己处理吧,您如今就多操心操心我的事情呗。”
也不知究竟是舒译兄妹将舒老爷子的心动,还是舒老爷子也不愿继续为难下去。
半晌后,他沉默着点头妥协。
其实本也不是大事,不过是三辈人不同的思维方式。
现下事情解决,舒尔与舒译对视一眼,放下心来。
吃过晚饭,舒老爷子唤了舒援安进书房,舒尔在客厅陪江遂心母子话。
门合上,舒老爷子行至沙发前坐下:“你们结婚可以,但婚礼免谈,还有她带来的那个孩子,必须与舒家划清界限,算不得养子或继子。舒家可以帮扶教养,不过日后决不能与舒兄妹俩争什么。”
他的声音沉沉,舒援安却是猛地跪了下去。
“爸。”舒援安这句话尾音发颤。
舒老爷子皱眉:“怎么?你还要将那孩子过继到你名下不成?”
舒援安年过半百,在商界名号响当当,却是头一次为了女人下跪。
“爸,我这一辈子过的循规蹈矩,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让你失望的事情,为什么唯一一件想要任性的偏偏不被认同。前五十七年里,我的身份一直都是舒家长子,今天开始,我想做舒援安,我想做江遂心的男人。”
“稚子无辜,我既要娶遂心,淮安必定就是我的儿子,我也得给他一个家。”
“但您担心的那些我心中自然都明白,舒有媛青留给她的股份,舒译会是舒氏唯一的继承人。至于淮安,我会让他改姓舒,做我舒援安的儿子。”
舒援安看着舒老爷子逐渐复杂的目光,认真道:“但他今生都将与舒氏无关。”
“遂心,我也必须给她婚礼。”
别的女人有的东西,他的女人也一定要有。
错过了三十年,舒援安想把世界亏欠她的都再给她一次。
这是一个男人最应该为心爱之人做的。
书房沉寂,舒老爷子手指轻敲桌面:“都随你。”
“但你别忘了今日的誓言,将来无论发生什么,舒和舒译才该是你最亲的那个。”
-
十点。
舒尔刚洗漱完坐下准备护肤,就听见手机响起。
捏着手机接通:“干嘛?”
程昱侧身倚在车门上,咬着烟问:“还没睡?”
“睡了还能接你电话?”
程昱失笑:“也是。”
半开的窗户冷风瑟瑟,舒尔被冷的起了层鸡皮疙瘩,夹着手机合上窗户:“你有事吗?”
“没事,就想跟你话。”程昱吸了口烟,被呛的咳了声。
听见风声,舒尔坐直身子问:“你不在家吗?”
“在你们家区外面呢。”程昱的语气毫不正经,笑着趣,却又多了股平时没有的低落。
就好像表面上的这些开心只是装出来的。
舒尔想了下,没接他的玩笑话。
起身走到衣柜前翻出大衣:“这个时间,海大外面的街应该亮灯了吧。”
“嗯。”程昱心不在焉的回应,垂眸捻着指尖的烟蒂,随口问:“你想去逛逛吗?”
舒尔提着大衣往出走,开门:“有点饿,你陪我去吧。”
像是不敢相信,程昱晃了下神,烟灰掉落在指骨上。
舒尔下楼梯:“不想去吗?”
“去。”程昱弯起嘴角,“我现在过来,你出来吧。”
挂断电话,舒尔站在鞋柜边换鞋时,舒译从楼上抬着杯子下来,目光淡淡的落在她身上:“要出去?”
“十二点之前就回来。”舒尔没抬头,自顾自的系着鞋带。
舒译走到她跟前,扫过舒尔的粉色睡裤:“你就穿成这样去约会?”
“不是约会。”舒尔直起身跺跺脚,拿着手机:“我就是想出去吃点东西,正好程昱在这附近,就让他送我过去,等会就回来了。”
舒译双手环抱,盯着舒尔的视线颇有深意:“自己可注意着些。”
“……”舒尔拉开门,回头:“您还是洗洗睡吧。”
门被合上,舒译冷哼一声。
晚上凉风阵阵,舒尔裹紧大衣朝门口走去。
还没能出去,抬头朝路口看去,停在旁边的车就像是心有感应般的亮起双闪。
舒尔快步过去拉开车门,了个招呼。
“来多久了?”舒尔边系安全带边问。
程昱拧钥匙的手指顿了顿,笑着:“我刚到。”
舒尔也没拆穿他,只偏过脑袋定定望着他。
被这个眼神看的心里发憷,程昱摸摸鼻子问:“这么看我干嘛?”
“你不高兴。”舒尔收回眼。
程昱抿了下唇,正要开口时舒尔忽地截断话:“你要是不想的话就不用,没必要勉强自己。”
“嗯,我今天不开心。”程昱抓着方向盘,“因为我很少会抱怨自己的烦恼,这是第一次,刚才是在想怎么开口,反正没有不想告诉你。”
舒尔愣了下,盯着前面。
没等到她询问的声音,程昱舔了舔嘴角低声:“今天我妈骂我不回家吃饭,中午约到你但是你因为家里的事情没时间,下午回到剧组,又跟后期的工作人员发生了矛盾。”
“所以就是因为这些,让你不开心了吗?”舒尔低声问。
程昱摇头,原本黯淡的眸子亮起光来:“本来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可是全部发生在今天,就会让我觉得很烦。不过现在,我能在今天结束的最后两个时里见到你,这些就好像都不算什么了。”
这世界上要是有独特的灵丹妙药,能让每个人开心的话。
那程昱眼前这个,好像就已经是最神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