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知意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 她的意识清醒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就像被梦魇住的人一样，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过她的感官是清晰的, 她能闻到空气中沉闷的灰尘味和霉味，但始终没有听到声音。

    直到很远处传来铁门被推开的滞涩声响，她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尽量放平呼吸, 试图掩盖自己已经醒来的事实。

    这个地方显然是很大的, 因为她听到了铁门摩擦的声音在这处空间里回荡。

    一个密闭的、空旷的空间。

    是废弃的工厂, 还是常年没被人使用过的仓库？

    门开后, 有人进来了, 有两道脚步声, 一道沉闷, 走在前面, 一道虚浮, 走在后面。

    一男一女，鱼知意想。男的应该就是她昏倒之前见过的刀疤脸，女的大概是同伙。

    果然, 一道女声从远处传来，“这地方真的安全吗？”

    走在前面的男人并未停下脚步，似乎不满于女人的怀疑, 不屑地道：“怕什么，他们找了我几十年都没找到, 这才几天而已，以那些警察的办案效率，找到这？早着呢。”

    “你绑的可是鱼知意！她姓鱼，不是你手上那些猫狗, 这能一样吗？”女人似乎急了，话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不绑她我们有活路吗？”刀疤男冷笑，“呵，你生的好儿子啊，没想到老子逍遥法外了这么多年，最后栽在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子手里，当初就不应该让这个杂种活下来。”

    女人：“你现在这些有什么用？当年的事你没参与？”

    刀疤男的声音带着怒意，“这些天！警察找我，何成瑾找我，那个杂种收拢了何家老爷子的人也在找我，老子什么时候被撵得这么狼狈过，过街老鼠的滋味，不好受啊。”

    “于是你就拉我下水？疯子！”女人话语中对刀疤男的恨意难以掩饰。

    一道重物被踢飞的声音传来，刀疤男骂了句脏话，“妈的，老子跟你过，那个杂种找了人监视你，他知道你做过的事，如果不是我解决的那些人，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就算他念及母子之情放过你，你觉得何成瑾会放过你？”

    女人沉默了很久，才声音很轻地道：“我们真能顺利拿到钱出国？”

    刀疤男：“放心吧，消息已经送过去了，鱼自明有的是钱，我们要的对他而言不过是个数目，他不会为了这点儿钱让亲女儿吃苦头，这些有钱人怕死怕得要命。”

    男人笑了笑，接着道：“而且，我们抓住了这个丫头，不定还能牵制住那个杂种……”

    女人似乎有些心烦意乱，“行了，其他的我都不在乎，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赎金我要一半，一分都不能少。”

    二人停止了对话，这段对话里信息量巨大，鱼知意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她尽量梳理着两人话中不心透露的东西。

    距离她被绑架应该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她目前所在的位置是一个绑匪绝对有信心警方不会找来的地方。刀疤男有过犯罪前科，是一个在逃多年的通缉犯，而女人和他的关系似乎并不怎么亲密，只是被共同的利益绑在一起，随时可能散伙。

    两人绑架她，不像是为了求财，倒像是为了求生，她毕竟是个明星，只是求财的话，绝对有比她更合适更不引人注目的选择。

    绝对有其他原因促成了这场绑架。

    鱼知意时候上过极端情况下求生的课程，轮到绑架这门课时，朋友们非常感兴趣，整节课堂充满了孩子们各种天真的反问。

    “老师，我不怕，我在动画片里看过，主角随便几句话就把绑匪唬住了，洋洋可比那些绑匪聪明多了。”

    “这算什么，我有奥特曼变身器，跑他们。”

    年轻温柔的女老师哭笑不得，这些有钱人的孩子从就接触类似的教育，可这个年龄段的他们，完全不明白穷凶极恶的歹徒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甚至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弱。

    她只能再三劝导，“大家都很棒，上了这堂课，我相信你们遇到绑匪一定不会害怕了，不会哭鼻子对不对？我们要冷静地跟绑匪沟通，不要激怒他们，配合他们提供大人的联系方式……”

    有个胆的孩子吸着鼻涕道：“挨了也不能哭吗？”

    女老师正色道：“不哭，眼泪是流给心疼你的人看的，那些坏人不会心疼你，不要让他们看笑话。”

    的鱼知意一字一句地做着笔记，下课后，调皮的男孩子抢走了她的笔记本，“哇，鱼儿还做了笔记！”

    众人叽叽喳喳地调笑闹。

    “你妈妈都不在了，你爸那么忙，也不管你，谁会绑架你啊，绑了找谁要钱呀！”

    “就是就是，你家没人宝贝你，绑匪要亏本的。”

    鱼知意抢回笔记本，把笑话她的男孩压在身下揍。

    “哇！我错啦。”

    “鱼儿好凶啊，大家快跑。”

    一群萝卜头作鸟兽般散了。

    鱼知意抱紧自己的本子，红着眼睛道：“有人心疼我的。”

    “我可宝贝了，”鱼知意自言自语，“不定……有人会来救我呢。”

    儿时的记忆不经意间在脑海中浮现，明明是如此危险的境地，她却控制不住地想起了时候那个倔强的自己。

    周遭一片寂静，只能听到空气里沉闷的呼吸声，以及绑匪滑动手机屏幕的声音，然后是塑料包装被撕开，开水沸腾的声音……

    “泡面，自己选。”

    刀疤男完，鱼知意听到了泡面盒滚落在地上的声音，甚至有一桶滚落到了她的脚边，撞到了她的腿。

    女人骂道：“吃个屁！”

    刀疤男也不管她，自己吃完了一桶面，闷声道：“老子出去买包烟，你给我看好这丫头。”

    鱼知意对身体的控制已恢复了大半，她不着痕迹地动一动手指，随之而来的是令人难以忍受的酸麻，若不是闭着眼睛，涌上眼的生理性泪水能让她瞬间露出破绽。

    被人用同一个姿势绑了这么久，换做谁都不好受。她的长发散乱地落了满脸，挡住了脸上大部分神情，鱼知意将眼睛睁开了极的一条缝。

    入目的光线令她产生了一阵眩晕的感觉，想吐。

    灰色的仓库顶棚上有透明的天窗，天窗之下是可供人走动的钢架，阳光照射到的空气里漂浮着细的灰尘。鱼知意尽量挪低视线，看到了大量零散又陈旧的集装箱，她被人扔在集装箱的角落，两侧都是结实的箱壁，只有女人守着的方向可以过人。

    这两个绑匪胆子够大，也够谨慎。

    见那女人背对着自己，似乎没有转过头来的意思，鱼知意心翼翼地量她。

    是个中年女人，她坐在箱子上，衣着暴露，背影纤瘦，掐腰的针织裙，外套了一件坎肩款式的狐狸皮短大衣，这个季节腿上居然光溜溜的穿着丝袜和只到腿的高跟皮靴。

    女人不停用手机收发短信，过了一会儿，她放下手机，鱼知意连忙闭上眼睛。

    她听见了“叮”的一声，女人在点烟。

    鱼知意觉得这女人给了她一种怪异的熟悉感，但她一时想不起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刀疤男回来，女人抱怨道：“这破地方，买包烟都得开两里地。”

    刀疤男声道：“我四处看过了，没有外人找过来的痕迹，那些渔民我都点过，见到外人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女人：“船呢？”

    “还在海上飘着，等钱一到手我们就走。”

    “你哄得鱼氏的人天南地北跑，什么时候才能真的交易？”

    “新的邮件应该已经在鱼自明的电脑屏幕上了，明天天一亮就交易。”

    明天？这么快？鱼知意心里咯噔一下。

    “现在就让我们的国民爸爸好好看看他的爱女吧。”刀疤男似乎在视频电话。

    一桶冷水浇下，鱼知意被冻得浑身颤抖，这个时候不“醒”也得“醒”了。

    “鱼？”短短几日，屏幕里的鱼总似乎苍老了不少，眉心的皱纹像是一条条纵横的沟壑。

    鱼知意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腿也被绑成了粽子，只能腰上使劲坐了起来，她没兴趣和这两个绑匪上演什么宁死不屈、殴恐吓的戏码，让自己遭罪也让一把年纪的老鱼揪心。

    她冷静道：“爸爸，听他们的，给他们钱。”

    不管这场绑架背后有什么复杂的缘由，归根究底不就是要钱吗？

    鱼自明显然和女儿想法一样，“这位先生，现金我早就让人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交易，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不能伤害我女儿一根头发。”

    刀疤男笑得狰狞，“好，我也只有一个要求，希望鱼总遵守游戏规则，不要蠢到把警察带来，到时候我自己都顾不上，你女儿的死活我就管不了了。”

    鱼自明承诺：“放心，我们家的人没那么嫉恶如仇，也没那么心眼，您既然安排好了这出戏，想必已经有了去处，交易完成，日后我们也不必再有任何交集。”

    鱼知意听到老鱼完，镜头外一直紧张地躲着的女人长松了口气。她这才看清楚那女人的脸，这一眼，竟教她遍体生凉。

    洛曼歌！这女人是洛曼歌！前世常活跃在各个记者采访镜头下和公众号文章里的洛曼歌，以知性优雅母亲身份示人的洛曼歌！

    这张脸跟洛飞阳有五分相似，她不会弄错。

    鱼知意的脸色顿时沉得吓人，这是洛飞阳的生母，竟然和一个亡命之徒做出这种事。

    之前还能勉强维持平静的心情被这个女人掀起了万丈波澜，无论是谁，她不会让任何人毁了洛飞阳。

    “鱼，你的脸色怎么突然这么难看？”知女莫若夫，鱼总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女儿的异样。

    鱼知意摇摇头，“没什么，就按他们的做。”

    绑架也好，求财也罢，伤害洛飞阳，才算是触碰到了她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