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66章 忘川底下有株彼岸花
徐晏走到了醉酒的孟婆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昏睡梨花树的她,沉默了很久。
纵然他把沈临鱼炼成了炉鼎,把他变成了掌中之物,只要他愿意,沈临鱼可以像骷髅鲲鹏一样,完全乖顺的依附他,仰望他,成为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他甚至自惭形秽到不敢靠近沈临鱼。
徐晏感到很挫败。
他仿佛又回到了与恶兽对战快要死的那一年,孟婆对他,“废物,连凶兽都杀不了,如何做鬼王。”
可他如今当上鬼王了,却连一个孤魂都不敢杀了。
尽管他再不愿意承认,他也真真切切的意识到,沈临鱼从来不是什么玩物,反而他才是对方手中的牵线傀儡。
只要沈临鱼服个软,他就恨不能把酆都拱手奉上。
他也有不信邪过。
比如在沈临鱼哭着求饶的时候,疯狂索取;比如在沈临鱼不要的时候,将五蕴环刺入他耳垂;比如用他的灵力,去让酆都染上生机,去破阴煞封印。
徐晏的五指贴在鬼门关上,如果看得仔细,还能发现尾指上有一个的白圈。
他念出一声“天灵孕我,万物化生”。
鬼门关玄铁般坚硬巨石便裂开了一道缝,成千上万的阴煞试图闯出,又被一道金光给挡住,慢慢愈合。
身后传来枯枝轻响,一阵梨花幽香泛起,但声音却不是想见的人。
孟婆一瘸一拐,扶着树慢慢起身,她望着那道痕很久,她希望鬼众不再受控于此,却不希望徐晏步她后尘,孤独万世,错过仙君这么好的人,并不值得。
她:“上灵台已经坍塌,鬼王还不收手吗?”
徐晏没有答话,手贴着那条愈合的裂缝,来回逡巡。
徐晏也不懂自己,明明愿意抛下一切,随他跳入忘川。
他:“我回不了头。”
“若是仙君知道,不会原谅你的。”孟婆借酒妄言。
“那就,不让他知道。”
孟婆望着漫天梨花,长长叹息一声。
……
鬼灯本意是来叩谢沈临鱼的,没想一推门而入,黑灯瞎火,还好他鬼眼金精,正得意一笑,倏忽看见一个和鬼王生的一模一样的城隍,还和仙君共处一室,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他捂住自己的眼睛,贴墙缝想要偷偷溜走,沈临鱼喊住了他。
他忙跪下磕头,哭的一地鬼火,“灯灯什么也没看见!”
沈临鱼不知道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把身边聚成一团的夜明珠碎拂袖扫去,眉心郁结,指了指地上的人:“你熟酆都规矩,教教他如何做城隍。”
鬼灯下巴能掉在地上,咽了咽口水,惊恐地问了句,“鬼王知道吗?”
沈临鱼不耐烦地点头。
佩服,鬼灯心里只有一个词,那就是佩服。
要游光找了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放在身边,他肯定能杀了对方,还得是凌迟那种。
鬼王不亏是鬼王,格局就分出高下了。
他战战兢兢地把凤仙城隍抬了出去。
沈临鱼身心俱疲,揉了揉手上的勒痕,倒进了床榻上。
他这一夜并不安稳,总是浮现那一瞬间消失的光,以及徐晏最后对他一句,“沈临鱼,你真是善于操纵人心。”
明明受委屈,被折辱的是他,凭什么徐晏这样难过。
凭什么指责他。
还摔碎了他的夜明珠……
他一直在翻身挣扎,又缩成的一团,背脊像虾一样弯曲。
暮色渐深,床榻陷下去一半,一人从后背抱住了他,微弱的赤黑灵气缠上了他被夜明珠碎屑划伤的手,一点点修复灵养。
沈临鱼睁开了眼,他发了会呆,又合上了眼。
腰间的手也紧了些,瘦骨嶙峋,没有半点肉感。
翌日沈临鱼神情恍惚,见到鬼灯带着一个圆领深红城隍服的人向他走来。
沈临鱼试探的,“……云帆?”
“是我,多谢仙君昨日救命之恩!”凤仙城隍笑了一下,露出洁白的牙齿,脸上的十殿阎罗图腾,显得格外狰狞,甚至连眼睛处都效仿了九阎罗,画了十几只眼睛,这别认人了,看着都晃眼,“鬼灯这是酆都最受欢迎的图腾纹身,只有位高权重的鬼才配拥有,我若不是因着仙君面子,还做不上呢!”
鬼灯在旁边装死。
沈临鱼一言难尽。
凤仙城隍十几只眼一同期待的看着沈临鱼,沈临鱼还是没忍心告诉他真相,也夹杂着一点隐晦私心,觉得这样也好。
“……挺有……风格。”
凤仙城隍得了夸赞更加开心,对他一揖手,“我先去赴任,改日再来拜见仙君。”
徐云帆来的匆匆,走的也匆匆。
沈临鱼怅然若失。
路上鬼灯不再和徐云帆并肩同行,而是远远地跟在他身后,整个灯宛如土色。
“鬼灯大人这是怕了我?”
“岂有此理!区区鬼也敢狂言!”鬼灯拍着胸脯就跟了上来,又状若无意踢他一脚,“喂,你方才干嘛是纹身,这东西不是一洗就掉了么?”
徐云帆想起昨日仙君看他的眼神,以及那个玄衣人的出现,还有鬼灯骗他去画图腾时的鬼话连篇,心中犹如明镜。
他贵为九五之尊,怎愿为人替身。
他和煦的笑了下,“何必给仙君添堵。”
添堵?
鬼灯头上冒出几个问号,倏忽恍然大悟,“……你知道了啊!”他又摇头,啧啧出声,“哎呀,你这个凡人心机好重。”
“倒是从未听人这般过我。”
鬼灯努嘴,“都如何你?”
徐云帆勾了嘴角,“平生百年,皆道我仁义礼贤,恭俭爱民,为人明察,以宽厚著称。”
鬼灯做了个鬼脸,“凡人都被猪油糊了心么?”
“或许吧。”
“那你这样肯定骗了很多大家闺秀,我在奈何桥看见的几个跳忘川的姑娘,肯定就是被你祸害的。”
“饭可乱吃,话不能乱。”徐云帆仰着头若有所思道:“我尚未成亲。”
鬼灯不屑一笑,“鬼都没你会鬼话。”
徐云帆也不解释,扯开话题道,“我曾经见过你。”
“怎么可能?”鬼灯戒备的看着他,只当他要诓骗自己。
徐云帆目露怀念之色,“彼时凤仙城主夫人设宴‘登孟楼’为幼子登科庆贺,你前脚刚走,后脚白虎便发狂大开杀戒,众人恐慌逃窜,却求生无路。千钧一发之际,仙君从天而降,宛如洛神临世,翻云覆手之间,便将危难化解……”
“你就是那个幼子!”鬼灯诧异出声,怪不得与鬼王如此相像,感情就是鬼王附身的躯壳。
鬼灯感叹,“你记性可真好,百年前的事了,连我提前走了都记得到。”
徐云帆:“有些人,见过就不会忘了。”
鬼灯以为自己,十分受用,拍了拍他的肩,替他推开城隍庙门,大言不惭道:“难得有缘!日后行走酆都,我就罩着你了。”
徐云帆但笑不语。
……
沈临鱼犹豫了一天,还是去了忘川,他在漆黑的河岸站了很久,直到孟婆的破旧蓬船,挂着盏黯淡的昏黄灯火,慢慢靠近。
孟婆见他在此,急忙下船,问:“仙君寻老朽有事?”
沈临鱼抿着唇,拨了拨灯火不语。
孟婆也不催,“忘川水寒,仙君上来饮杯热茶罢。”
沈临鱼跟了上去,他方一坐在蒲团上,便:“有酒吗?”
孟婆一顿,从袖中捧出两坛,放到方桌旁边,替他斟上一杯。
沈临鱼喝酒如灌水,不一会眼睛便有些迷离了。
沈临鱼看着桌上的桂花糕,眼睛一下子就湿了,想起许多往事。
他问:“孟婆,你后悔遇见万重阎吗?”
孟婆望着他,片刻后才开口,“我始终会想起那时的彼岸花。”
“彼岸花……”沈临鱼摇头,“花开叶落,叶落花开,真不是个好兆头。”
“神仙也迷信吗?”孟婆笑问。
沈临鱼挤眉弄眼,“不仅迷信,还怕鬼。”
孟婆笑了两声,直道他正经不过须臾。
沈临鱼为她也斟了两杯,与她一道举杯对月,一饮而尽,突然开口:“孟婆你知道吗?”
“嗯?”
“忘川底下有株彼岸花。”
孟婆的脸色变了一瞬间。
河风吹起蓬门,露湿衣衫冷。
沈临鱼:“万重阎坠河后,拼着最后一口气,卷着我游到忘川深处,却不料看到一株彼岸花,便惨笑两声,松开我,转身离去。”
万重阎彻底死了。
他眼睁睁看着万重阎一点一点被忘川腐蚀,连残骸都没有遗存。
孟婆拂袖撤去杯盏,直接与沈临鱼端起了酒坛,烈酒如火龙烧喉,才觉得心头好受了些。
“万年时间,我想过许多往事,他一意孤行要变强,要称霸天下,未尝不是因我时常一句——踹了他找下一个,而伤了心。”
“我与他固然有情,但这情已在经年伤害中变质、变烂、变成永不可痊愈的创伤,永远也无法挽救了。”孟婆平静地摸摸水光的酒坛边,“他死有余辜,我也罪有应得。”
沈临鱼眼睫轻颤,饮下烈酒一口,他问孟婆,又问自己,“为了保留余地,而伤害钟情之人,对吗?”
孟婆:“愚蠢。”
他也笑了笑,晃着脑袋:“愚蠢。”
沈临鱼陪孟婆饮完这一坛,起身理了理衣袖,问了句从醒来到现在,最想问,却又一直忍住不管不问的一句话。
“徐晏伤得如何?”
?沈瑄禾
感谢“大声喊123”投喂的鱼粮,?( ????` )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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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到啦!鱼鱼的心是棉花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