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发生的更加难以回首, 在知道从前的自己对厄贝里斯特造成的心理创伤后，蝙蝠侠几乎无法细数，自己又是如何在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 多少次在厄贝里斯特心上刻下难以磨灭的伤疤。

    他以厄贝里斯特的视角看完了至今他所经历的一切, 厄贝里斯特的身影在他面前慢慢变淡，消失, 周围的情景也如发黄的老照片，迅速褪色变暗。最终，蝙蝠侠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下一刻, 他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奇怪的、暗色调的空间中。天空灰暗阴沉，仿佛近在头顶, 十分压抑；地面凹凸不平, 到处是生长突出的黑色的尖刺, 以及扭曲凸起的鳞片, 如同夜间枝杈横生的森林, 又或者怪物嶙峋的指爪。

    蝙蝠侠想起在进入回忆之前，他曾走入一片雾状的黑暗中，或许，这就是那片黑暗包裹的地方。

    换言之，这里是厄贝里斯特梦境的映射。

    蝙蝠侠感到一份沉甸甸的低落和消沉压抑在自己心头, 天空像是某些沉重又无法摆脱的东西，压迫的他几乎喘不上气来。而那些锐利的尖刺和鳞片, 蝙蝠侠不知道它们代表了什么，或许是一触碰就令人瑟缩发颤、刺痛不已的回忆和伤痕。

    这片空间无边又空荡, 除了低沉的天空和几乎令人无从下脚的鳞片、枯树枝杈似的尖刺外，什么也没有。蝙蝠侠难以描述心底一瞬间涌上来的感觉，沉默片刻, 抬脚向前方走去。

    他还记得自己是为什么而来，他要把厄贝里斯特从这压抑的噩梦中叫醒，然后……

    然后他们会有一个新的未来。

    边缘尖锐的鳞片戳穿蝙蝠侠的鞋底，割开他的脚掌，蝙蝠侠对此早有预料，脸色未变，继续抬脚向前走去。他的血顺着鞋底的缺口流出来，洒落在沿途经过的土地上。

    地面上避无可避的鳞片将他的脚掌切割的鲜血淋漓，丛生的高大尖刺划过他的躯体、四肢，那身衣服很快被划的破破烂烂，被血染的湿透。凹凸不平的地面为这场徒步旅行增添了更多困难和折磨，即使在梦中，他仍感到自己失血过多，脚步逐渐蹒跚起来，踉踉跄跄的继续向前走。

    忽然，他被地面上凸起的什么绊了一下。蝙蝠侠已经走了很久，体力尽无，他已无法像平时一样灵活，闷哼一声摔在地上，本就残破的手臂和双腿再次被凌乱的割开，血流如注。

    他伏趴在地上，粗重的喘息了一会，勉力把自己从地上支起来。他握着一旁的尖刺，让自己站稳了，血顿时从掌心渗出，蝙蝠侠没去管已经痛到麻木的手心，伸手把头上破破烂烂的头套拉下来。

    没了头套的遮拦，眉间被割开伤口的血顿时流了下来，顺着眼睫落下，眼前的一切瞬间被温热的液体染的血红。

    他用指腹抹了一下滑落至眼眶的鲜血，低声道：“厄贝里斯特，请你出来见我。”

    周围安静了一瞬。

    下一刻，这声音似乎惊到了什么，一时间蝙蝠侠身边和脚下的尖刺与鳞片全在颤动，它们像是被什么压制住一般，瑟缩发抖着退入地下，在他面前露出一条平坦安全的路。

    紧接着，蝙蝠侠感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发生了变化，有什么在他身旁扭曲了片刻，然后变成一束光，为他照亮了脚下的路。

    蝙蝠侠愣了一会，忽然想起曾经找到厄贝里斯特的安全屋时，屋内的灯光同样在他面前亮起，好像生怕他看不清台阶而受伤似的，明亮而温暖。

    但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这束光既不明亮，也不温暖，它抖抖索索，又暗又弱，像是随时会熄灭的烛火，可是毕竟还是在蝙蝠侠面前维持住了。但它维持的如此艰难，好像这就是厄贝里斯特在这个噩梦中，能凝聚出的最亮、最温柔的东西。

    有那么一瞬间，蝙蝠侠不知道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他在原地呆立了一会，才勉强让自己抬起腿，继续向前走去。

    他每走一步，那束光就跟着他往前移动。蝙蝠侠走的步履蹒跚，血顺着腿流下湿润黏腻的痕迹，每走一步就洇出一个带着鲜血的脚印。在注意到那些血凝固而成的脚印的时候，那束光像是被吓到了一般，顿时在蝙蝠侠脚底下胡乱的剧烈晃悠起来。

    “别停，”蝙蝠侠声音微哑，轻声：“我想见你。”

    那束光顿时停在他脚下不动了，蝙蝠侠在原地喘息了片刻，继续和它一起，踉踉跄跄的向远处走去。

    这一路本该沉闷而漫长，但有这束光的陪伴，就如同厄贝里斯特在陪伴着他一般，蝙蝠侠反倒不觉得如何难捱。只是因为失血过多，他不免感到愈加深重的乏力和难以言喻的疲惫，尽管大脑仍旧清醒，但这不过是让他更加清醒的面对身体上的伤痛和折磨。

    幸好他已经习惯了这些，此刻还能强制着自己的身体继续走动，况且有一个目标支撑着他，总比曾经遇到的许多情况好的太多。

    路旁枝枝叉叉的尖刺稀疏起来，蝙蝠侠预感到这条路快要到头了。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忽然，庞大的身躯一隅出现在道路尽头。

    蝙蝠侠愣了一刻，然后强迫自己加快脚步。那仅仅出现于视野一角、布满鳞片的躯体随着他的步伐慢慢扩大，当蝙蝠侠终于从嶙峋锐利的枝杈尖刺中走出时，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沉眠的黑龙出现在他面前。

    他庞大的身躯似山般绵延，身躯随着呼吸缓缓起伏，浑身黑甲似的鳞片光亮坚硬，像是某种人类难以描述的金属物质。一双膜翼从矫健的背后肌群延展开来，铺展在身后，骨架似莹润光泽的黑玉，令人一看就能想象出它们在主人飞翔时是如何的威风凛凛，优雅与力量并存。头上双角盘桓着向后升起，其上带有无数凸起的坚硬纹路。指爪锐利，长而粗壮的尾巴盘踞于身侧，尾脊一排锋利的隆起，警醒外来者心不要招惹这强大的生物，神明的宠儿。

    蝙蝠侠在原地站了一会。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厄贝里斯特原本的形态了，早在蝙蝠侠还没死亡的那会，就曾经让厄贝里斯特在一个空旷无人的山谷显现出他的原型。蝙蝠侠记得那时从心底升起的惊艳，而现在再看一次，他依旧会为这矫健而优雅、强大又美丽的生物所倾倒。

    来到厄贝里斯特的面前后，那束光就在蝙蝠侠脚下消失了。蝙蝠侠一脚深一脚浅，费力的走到他身旁。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血又滴进眼睛里，他潦草的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在厄贝里斯特那巨大的头颅旁停下了。

    原本他心里有一肚子话想，他们共同经历了两个世界，他们从不了解到逐渐熟悉，他们做了许多错事，用了很多错误的方法，他们错过，分开，又因为厄贝里斯特的努力，再次重聚一起。

    那些感慨和悔恨，曾经未出口的话，曾经想做但没有做到的事，现在它们一起涌在蝙蝠侠的喉头，什么都想，却也不知道该从何起。

    蝙蝠侠沉默了片刻，轻轻的将手掌贴在厄贝里斯特的鳞片上：“我……很抱歉，”他的嘴唇似乎哆嗦了一下，声音也低哑了：“我不知道，我没有想过……”

    他闭上了眼睛：“……我竟然就那样抛下了你。”

    他为厄贝里斯特带来了从未经历过的挫折和挫败，他注意到了他的问题，有心想要弥补，但……意外来的太快，一切都太迟了。

    他的龙被迫，眼睁睁经历了他的死亡。从此他活在悔恨中，把自己折腾的伤痕累累：“那一切不是你的错，是我的。我的死亡跟你没有关系，你也一直做的很好，从以前到现在，我……”

    “……我其实一直为你感到骄傲。”

    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对于现在的蝙蝠侠而言，这句话已经不那么难出口了。他眼中流露出一丝带着欣慰和酸涩的笑意，继续低声道：“我为从前的一切向你道歉，我辜负你的信任，亏欠你的希望。以前的那些，我无法辩解，也不准备辩解。我不会它们已经过去，但……事实上，从前我对你造成的伤害的确已经于事无补。”

    他的额头贴近厄贝里斯特，温热的躯体与微凉的鳞片相触：“如果在经历了这么多以后，你仍然愿意原谅我，相信我。那么，厄贝里斯特，从这个噩梦里醒来，别再囿于从前。”

    他低沉的声音重新焕发出力量，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认可和信服：“虽然我改变不了你的过去，但，我能创造我们的将来。”

    他抬起头，静静的注视着厄贝里斯特。嘴唇不自禁的抿起，心里难以自抑的忐忑起来，惴惴不安的等待着不知是否会到来的回应。

    忽然，掌心下的躯体微微颤动起来，恶龙睁开双眼，金黄色的巨大瞳孔伸至蝙蝠侠面前，温顺的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