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贝里斯特那双金色的眼睛里蕴含的种种令布鲁斯沉默了。

    他不是没想过当自己出解除契约时厄贝里斯特会产生怎样的反应, 但当这真的发生，布鲁斯仍旧感觉到了酸涩和不是滋味。

    他深吸了一口气，忍耐着让自己依旧站在原地：“那么你要答应我不再做这种事。”

    “您就是想逼迫我这个……”厄贝里斯特抬起头看他, 逼迫自己露出微笑：“但是……但是当您再把自己至于险情, 到那时候……我要怎样保护您呢？”

    布鲁斯想自己并不需要, 但想到上条时间线最终的结果, 他再一次沉默了。

    “我们都知道在危机下您会选择什么, ”厄贝里斯特曾触摸过蝙蝠侠半个记忆海，布鲁斯有多了解自己的自毁倾向，厄贝里斯特就有多了解它：“我知道您对于哥谭和地球安危的执着，我不能, 也无法改变您, 但至少——我可以替您承受它带来的代价。”

    他已经习惯疼痛, 也不会轻易死亡；他既要保护主人，也要保护主人想要的一切。

    厄贝里斯特想要的太多了，哪怕他力量强大，可终究有不得不妥协的时候。

    他妥协的方式就是自己。

    如果是曾经，布鲁斯可以很坚决的那是他自己选择付出的代价, 和厄贝里斯特毫无关系。但在了解上条时间线里厄贝里斯特的改变，知晓他的执着和疯狂, 布鲁斯不能让自己这样践踏他的真心和感情。

    蝙蝠侠的出现是为了改变和守护哥谭, 后来为了守护地球，守护所有他见过或者没见过的人。

    现在还要加上一条, 守护他的家人，他的龙。

    可是厄贝里斯特却早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继承了蝙蝠侠的自毁倾向。原本蝙蝠侠才是那个会将炸弹压在身下的人，现在厄贝里斯特却更进一步, 他在炸弹滚落至蝙蝠侠脚边前就将它吞吃入腹，腹腔被灼烧撕裂的鲜血淋漓，可外表竟还能显得像是无事自若。

    布鲁斯甚至开始痛恨起曾经自己对他的忽视。

    曾经，当哥谭的某栋医院或者大楼被反派炸上天时，蝙蝠侠看着那些代表死亡的数字，会忍不住在心里询问自己：我都保护了些什么？

    但在这条顺风顺水的时间线上，哪怕是已经恢复了记忆的布鲁斯，也再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当和平背后的真相被血淋淋地撕扯开，当真正意识到厄贝里斯特为了这些付出了什么的时候，布鲁斯曾经感到的那些庆幸和安适被浓厚的愧疚和痛楚所取代。原本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看着身边的人为了他的理想而受到伤害，或者牺牲。因为那已经不仅仅是蝙蝠侠的理想，也变成了他们的。

    可厄贝里斯特并不一样。

    这条龙并不是什么善良的生物，他永远也没办法像一个真正的超级英雄一样发自内心的想要去保护那些普通人。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他的主人是蝙蝠侠，而那些是蝙蝠侠所希望的。

    布鲁斯知道，只要自己不改变，厄贝里斯特就永远也不会扭转他的态度。这条龙会永远为了他的主人冲锋在前，直到他的生命彻底消亡。

    “……我可以答应你，”布鲁斯沉默了很久，以至于再开口时连声音都有些干涩：“我会尽量保证自己的安全，我会尝试……改变。”

    “那么我也答应您，我会尝试达成您的希望。”厄贝里斯特轻声：“但请您以后别再为了什么要解除契约这种话了。”

    他轻轻握住布鲁斯的手腕，带着他按在自己胸前。透过温热的胸膛，布鲁斯能感到一颗心脏低婉而深沉的跳动：“……您的话令我心碎。”

    布鲁斯看着他闪烁颤动的金黄色瞳孔，还有几乎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慢慢伸出双手，抱住了他。

    厄贝里斯特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搂住他的腰，轻轻闭上眼睛。

    然后他听见布鲁斯低哑的声音：“我很抱歉。”

    厄贝里斯特忽然睁开双眼。

    这不是布鲁斯第一次对他抱歉，上条时间线里他了无数次，但最后那些都被证明不过是安抚他的谎言；而在恢复记忆之后，那大概是厄贝里斯特第一次听到他诚挚的歉意，因为他总算了解到自己在有意和无意间，是多么深重的伤害到他。

    可是现在……

    厄贝里斯特了解布鲁斯的不善言辞，以为一个拥抱已经足够代表他的所有歉意；可是这忽如其来的道歉如此真诚，令厄贝里斯特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他忽然意识到布鲁斯的变化，毕竟在从前，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而且厄贝里斯特也已经习惯和接受了这一点。而现在，他发现布鲁斯已经相比于上条时间线的那个蝙蝠侠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事实上自从恢复记忆以来，布鲁斯每天都在刷新厄贝里斯特的认知。他变得温和、有人情味，尝试着改变从前一直被人诟病的，也在更正自己错误的习惯。

    但今天的道歉令厄贝里斯特忽然意识到，在面对自己时，布鲁斯的改变有多大。

    厄贝里斯特忽然感到了一种难以言、从未体验过的心情，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而他意识到现在并不是这个的时候，暂且压下了心里茫然的疑惑，稍稍侧了侧头，嘴唇悬于布鲁斯的脖颈之上，不解而心翼翼的问：“您为什么……对我这个？”

    布鲁斯被问的哑口无言。他不禁开始反思自己，从前的他到底有多么不懂得表达，以至于厄贝里斯特在听到他的道歉时会感到如此诧异。

    ……但只要稍稍一回想，布鲁斯就能想到无数被亲人朋友甚至敌人嘲笑或者讽刺过的相关记忆。哪怕在更为温和的这条时间线，还没有恢复记忆的自己也是一样，阿尔弗雷德不止一次提起过他应该多坦诚一点。

    布鲁斯抿了抿嘴唇，放开了厄贝里斯特，想对他自己会试着改改他那坚硬还不通人情的态度。

    但就在看到厄贝里斯特的眼神时，布鲁斯即将出口的话卡了个壳，顿时噎在了喉咙里。

    厄贝里斯特看着他的目光分外专注，他金黄色的眸子里似乎有些茫然和困惑。在注意到布鲁斯疑惑的目光时，厄贝里斯特抿了抿嘴唇，忽然道：“主人……布鲁斯，您之前，您爱我。”

    布鲁斯顿时愣住了，但下一刻他就强制自己认真起来，点了点头：“是的。”

    “但其实我不知道您的爱到底是什么，”厄贝里斯特轻声道，对于一条将全身心都交给主人的龙来，这一点实在太难分辨了：“之前我时时刻刻为您着想，不由自主的想要与您贴近，希望无时无刻不待在您的身边……可是您这些不是爱。”

    “但是现在，在和您双目对视时我感到心脏有些……紧张，”他磕磕绊绊、努力想要表达清晰自己的感觉：“我渴望您的拥抱和贴近，我渴望……”他凑过去，注视着布鲁斯性感的嘴唇，将自己的慢慢凑近。

    但最终，他还是克制着自己没有碰上他，只是让他们鼻尖相触，让两个人能同时感到对方温热的鼻息。

    厄贝里斯特垂下纤细浓密的睫毛，然后又抬起来，将自己美丽的瞳孔映入布鲁斯钢蓝色的眼球：“布鲁斯，这是……爱吗？”

    他们贴的太近了，几乎体温相融，连氧气和血液都连接在了一起。布鲁斯在厄贝里斯特专注的眼珠中看到了自己眼球的倒影，金色和蓝色如此贴合的融汇在一处，像是他们天生就应该勾连缱绻。

    布鲁斯静静的看了一会，半晌，他微笑起来：“是的。”

    他宽大的手掌扣在厄贝里斯特脑后，微微使力，让自己来完成这最后一步：“是的，你爱我。”

    最后几个单词含糊着交汇于两个人柔软缠绵的唇齿之间。

    “而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