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皇贵妃这话了没多久, 里面的动静就渐渐了下去,只能听到胤祐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他阿玛猛兽一般的沉吟和喘息——帝王亲自动手揍儿子, 累着了。
又过了一会儿,哭声和喘息都停了。帝王在里面喊道:“梁九功,进来!”
梁九功赶紧推开殿门走了进去,皇贵妃也跟在他身后,想看看儿子。
寝殿内只亮着几盏烛火, 照不亮那么大的空间,皇贵妃眯着眼半晌才看清楚,胤祐站在炕桌前, 一边哭哭啼啼,一边摸自己的屁股。
皇贵妃又转过头去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帝王, 对方一手握着另一手的手腕,转着圈的活动了两下。
看来,这是没找着趁手的工具,实实用巴掌的。并且一点没有手下留情, 把自己的手腕子都给累着了。
康熙也正抬起眼皮看她, 又看了一眼旁边哭哭啼啼的儿子, 一个字也没, 但皇贵妃光是看他那个眼神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该你了, 动手吧。”
皇贵妃走过去, 抬起手“啪”的一声, 在儿子背上拍了一巴掌,听着响亮, 其实没用多大劲儿, 家伙还十分配合的往前踉跄了两步, 又“哇”的哭了起来。嘴里不住求饶:“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别啦!不要再我了,哇呜呜呜呜呜呜~”
康熙听到他哭就来气,有胆量孤身一人跑去战场,还惊动了噶尔丹,专程派出死侍来抓他。回来挨顿就哭哭啼啼的,又叫又闹。
都不知道该他是胆大还是胆。
康熙越想越气,他要在战场上受了伤,或者真被噶尔丹逮到,又或者……最坏的结果他都不敢想,太皇太后要是知道了,那挨揍的就不是崽子一个人。
想起太皇太后,康熙又是一阵头疼,这要怎么跟老祖宗解释,不定自己还要跟着被训一顿。
他越想越来气,又瞪着崽子怒斥:“你还敢哭,觉得委屈是不是?”
胤祐立刻噤了声,瘪着嘴,不敢再哭了。
皇贵妃又拍了他一巴掌:“下次还敢不敢?”
“不敢了……不不,我是,没有下次了。”
康熙把顾问行和魏珠传进殿内:“把七阿哥带去太庙,让他跪在祖宗面前好好反省反省。”
胤祐慌了,太庙那是祭奠列祖列宗的地方,墙上挂着祖宗的画像,桌上供奉着祖宗的排位。让他一个人跪在那里反省,光是想想就把他吓死了。
“阿玛……”
“快去!”
魏珠和顾问行两个人上来,一左一右把七阿哥请了出去。
是真的请了出去,两个乾清宫的太监平时跟诸位皇子接触不多,唯独这位七阿哥是个例外。他是乾清宫的常客,在昭仁殿挨的次数也在众兄弟中遥遥领先。
等胤祐出去之后,康熙才心力憔悴的叹了口气。想他一个精力旺盛政绩显赫的帝王,有本事把他气成这样的,竟然是自己的儿子。
他向站在一旁的皇贵妃伸出手:“给朕揉一揉手腕。”
皇贵妃失笑,心:“你把我儿子揍了一顿,手疼了,还让我给你揉。”
虽然这么,但是皇贵妃还是接住了他的手,指腹在他手腕处轻重交替的按揉。
“嘶~”康熙忽然皱了皱眉头,“轻点儿。”
“哈?”
皇贵妃莫名其妙,她这点力气还能把一个大男人按疼了?
那指定是不能的,要不就是受伤了。
好家伙!帝王揍儿子,把自己手腕扭伤了。
那得是得多狠啊,皇贵妃最心疼儿子,思及此,手上的动作非但没有减轻,还更是加重几分。
“皇上忍一忍,要用些力道才有效果。”
康熙不疑有他,往旁边挪了挪,在炕上给她留了个地方,拉着她坐下,和她聊起儿子的事情。
“七这次虽然偷跑出去,让朕为他担惊受怕,”到这里,他又扶了扶额头,“现在头还有些隐隐作痛。”
“这是因为皇上大病一场还未痊愈。”
皇贵妃不想听他把自己生病的事情甩锅给儿子,若不是他生病让三位皇子去探望,胤祐怎么可能有机会跑去前线战场。
归根结底,不还是他这个当阿玛的错。
康熙接着道:“这场战事之后,裕亲王、大阿哥还有舅舅都向朕提起过七,他有勇有谋,射术精湛。后来还跟他们提起南怀仁曾经讲过的胡斯车堡,帮他们破了噶尔丹的驼城。”
皇贵妃倒是有些惊讶:“七这么厉害?”
康熙接着道:“这个事情朕当初也听过,却是没想起来,崽子记性倒是好,记得这么清楚,关键时候还能与噶尔丹的驼城联系起来,找出对方的破绽。”
听到他表扬儿子,皇贵妃心里也挺高兴,她一直知道儿子聪明,记忆力好,理解能力有很强的,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一点就透。
这样想着,她脸上就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笑意,手上的动作也轻了一些。
“噶尔丹一定想不到,他号称坚不可摧的战术体系,竟然被一个不满十岁的孩童给破了。”
一想到这一点,康熙仿佛看到噶尔丹脸上恼羞成怒的表情,不由得笑了起来:“裕亲王和舅舅都七是块领兵仗的好材料,只是年纪尚,还奏请让朕给他找个师傅,好好培养一番。”
皇贵妃粗略一算,给胤祐当过师傅,正在当师傅的人可不少,还个个都是青史留名的大家,不知道康熙算再给他挑个什么样的军事课老师。
于是,她放下康熙的手,站起来,双手食指和中指按在他的两侧的太阳穴上,着圈的揉按:“皇上有什么人选吗?”
“人选嘛,他们倒是给朕推荐了几个,不过朕都不是特别满意。”
他想了想又道:“要是图海还活着,他自然是最合适的。”
在阿济格、鳌拜这一代开国元勋退出历史舞台之后,满清入关八旗新贵中少壮派的军中代表就是图海。
图海,马佳氏,满洲正黄旗人。他一出场,便平定了坚守在荆襄一带的李自成余部。
至此满清入关之后,十八省内再无成规模的反清势力。
不过,真正让图海得到康熙重用的是平定三藩之乱。
吴三桂起兵攻北方,直逼张家口,一旦失守,京城危在旦夕。
更可怕的是,当时京城毫无驻军驻守城门的全都是孩子。有限的八旗兵力全都在荆州前线,朝廷根本无力调兵。
康熙一开始想到的是去找蒙古科尔沁部和土默特部调兵。但后来,这个想法被他自己否决了,因为就算这两个蒙古部落和大清皇室有着密不可分的姻亲关系,但他仍旧放心不下。
若是科尔沁部和土默特部趁虚而入,拿他就是祖宗的罪人。
这个时候,是康熙亲政之后不再过问朝政的太皇太后再次站了出来,她向康熙举荐了一个人,这个人正是图海。
一开始图海只是信郡王鄂扎的副将,因为康熙行事向来谨慎,不会青衣江兵权交给外人,大将军都是宗室之人,比如这一次,他就让自己的两位亲兄弟担任主帅,儿子和堂兄弟担任副将。
康熙又去拉皇贵妃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朕倒不是任人唯亲,任用诸王为主帅,也并不是因为他们贤能,而是因为他们方便指挥军队,协调各方。”
皇贵妃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主帅不一定要懂得仗,他们只是方便调遣军队,别人是指挥不动八旗兵的,皇上任命的也不行。
图海只用了短短几日,就解决了京城无驻军的难题,他抽掉八旗家奴组建军队,用抢劫来的金银钱财作为奖赏,让这帮唯利是图的家奴,在战场上拼命。
而康熙这边,每天仍然游山玩水,丝毫不把京城的危机放在心里。
“如果朕每天都紧张不安,老百姓岂不更是担惊受怕。”
图海也并没有辜负太皇太后和康熙的信任,不但败吴三桂的军队,还将首领布尔尼斩杀,抱住了张家口这道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到这里,康熙摇了摇头:“只可惜图海八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他还有个儿子,不过是个文官,就是刑部尚书诺敏。”
这时候,他忽然灵光一闪,又想起个人来:“朕有合适的人选了。”
胤祐走出乾清宫的时候还抹了把眼泪,顾问行看着他,摇了摇头,哪里敢相信,眼前这个十岁了还哭哭啼啼的皇子,几天前,孤身一人背着弓箭,上了前线。
“七阿哥,咱们快走吧,太庙可远着呢。”
都在紫禁城内,也没有多远,步行也就二十分钟左右。
胤祐想起来,刚才西洋钟已经敲响了七下,现在是晚上七点,再过一个时,他该睡觉了。
阿玛现在让他去太庙跪着,那得跪到什么时候?
跪到什么时候顾问行和魏珠也不准,至少得跪到皇上消气了为止。
一路上,胤祐那张嘴就没停过,不停地问问题:“我一个人进去跪着吗?”
“得给我点几盏灯吧。”
“我跪一会儿,就能睡觉了吗?”
“……”
祖宗太庙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个何等威严肃穆的地方,大殿雄伟壮观,殿门高不见顶,门槛比胤祐的膝盖还高。
顾问行把门开一条缝,请胤祐进去,胤祐一不留神差点绊倒,幸好旁边的魏珠扶了他一把。
他刚走进去,殿门就吱呀一声从外面合上。这是要让他一个人在里面跪着。
胤祐叹一口气,走到大殿中央。殿内实在是太空旷了,每走一步,胤祐就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在硕大的空间内。
根本就没点蜡烛,桌上摆着数盏长明灯,把祖宗的画像和排位都照得分毫毕现。
胤祐挨个看过来,看到最后一张画像的时候他就笑了。
这人他认识,就是五台山上那个行痴和尚,他阿玛的阿玛。
人没死,但画像已经和列祖列宗挂在了一起,还拥有了自己的陵寝,每年享受儿子好几次祭奠,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胤祐跪在中间那个最大的蒲团上,蒲团
跪着跪着胤祐就困了,耷拉着脑袋,上下眼皮直架。还自己给自己找借口:“睡一会儿,我就睡一会儿,祖宗也不忍心见到他们的可爱因为不能睡觉,困死在他们跟前吧……”
着着,他整个人都软了下去,窝在蒲团上,以一个扭曲且奇怪的姿势开启睡眠模式。
剑灵冲他大喊:“喂喂,你现在是在受罚,你还真睡呀。”
“不行,不行!我困死了,让我睡一会儿。”
外面的风从雕花窗户嗖嗖的灌进来,京城九月的天气,入夜之后已经有了凉意。
关键是,那种气流穿过狭缝隙灌入开阔空间的声音,混合着明灭的烛光,以及墙上的画像,案上的灵牌……
这样的氛围换了别的九岁孩童,早就已经吓哭了吧,谁还能呼呼大睡?
剑灵问他:“你不害怕吗?”
“这里是祖宗太庙,我怕什么?他们会保佑我的。”
“……”
心是真的大,瞌睡来了,就算是天王老子也阻挡不了他就地睡着。
皇贵妃心里一直记挂着儿子,眼看时辰早已经过了二更,晚上十点啦,孩子还要长身体呢,赶紧让他回去睡觉!
但是康熙没话,她也不好明,委婉的提醒了一句:“皇上,眼看就要三更了。”
康熙拿了本书坐在炕上,头也不抬的道:“你先睡吧。”
“……”
皇贵妃在心里叹一口气,还是直接问吧:
“皇上算让七在太庙跪到什么时候?“
康熙这才抬起头来看她:“心疼了?”
这不是废话吗?哪个当妈的不心疼自己孩子?
“朕算让他跪到明天早上,好好让他涨涨记性。以前就是对他太宽容了,他才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
“这……”
皇贵妃还想点什么,却被康熙抬手断:“你不必担心他,一个晚上而已,不算什么。”
话虽这么,第二天一大早,康熙和皇贵妃刚起床就直奔太庙而去。
胤祐还在蒲团上呼呼大睡,扭曲的姿势摆了一个晚上,他从脖子到胳膊腿没有一处不酸疼。
忽然耳朵里传来脚步声,是一行人踏上汉白玉石阶的动静。胤祐一个激灵,赶紧从蒲团上爬起来跪好。
他一边抹了把嘴角的口水,一边数落剑灵:“有人来了你不告诉我。”
“……”
剑灵根本就不搭理他。
太监推开殿门,康熙迈步走进去,本以为捣蛋鬼还没睡醒,哪知道意外的看到他还乖乖地跪在那里。
康熙背着手走到他跟前:“知道错了吗?”
胤祐点头:“知道错了。”
“错哪儿?”
“不该一个人跑出去。”
康熙又问:“然后呢?”
然后?胤祐也不知道他这个然后指的是什么,于是低下头:“儿臣愿听阿玛教诲。”
康熙问他:“你现在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孝经·开宗明义》怎么的?”
胤祐答道:“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
背到最后一句,他终于明白,阿玛为什么要让他来太庙,跪在祖宗面前反省。
想来,人家忠孝两全从孝顺父母开始,到忠于君主作为归宿。
而他就容易多了,他只要孝顺父母那就是忠孝两全了。
康熙又道:“希望你下次在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之前,多想想你的父母,你要是有什么不测,你的阿玛额娘怎么办?”
胤祐俯下身去,向祖宗也向父母磕了个头,真心实意的认错:“儿臣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一定谨遵父母教诲,三思而后行。”
康熙叹了口气:“起来吧。”
胤祐手撑着蒲团准备站起来,奈何他以这个姿势睡了一个晚上,又急急忙忙爬起来跪好,现在有点麻,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
皇贵妃赶紧过去扶了他一把,太监又拿了个蒲团过来放在一旁,皇贵妃扶着儿子坐下,亲自给他按揉腿部。
血流重新注入下肢,双腿传来针扎般的痛感,家伙靠在额娘怀里,愣是一声不吭。
皇贵妃摸摸他的脸,问他:“困不困?”
胤祐摇摇头,又点点头:“有一点。”
“那就回去睡觉吧。”
“我还要去给乌库玛嬷请安。”
经他这么一提醒,现在也到了康熙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辰。
于是,皇上这就起驾慈宁宫。
太皇太后已经知道了胤祐的事情,这种事情瞒是瞒不住的,就算康熙和胤祐不,大阿哥也不,难保裕亲王和恭亲王来请安的时候也不会。
太皇太后到了这个年纪,所有原则都抛到了脑后,就是毫无原则的宠溺她的心肝儿。
她拉着胤祐上上下下量了半晌,问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惊,要不要传太医来瞧瞧,开两副安神的药吃吃。
胤祐靠着乌库玛嬷,一边撒娇,一边笑着:“我挺好的,就是有点困。”
康熙瞪了他一眼,让他不要在乌库玛嬷跟前乱话。
太皇太后问道:“困?昨晚没睡吗?”
“睡了。”
“在哪儿睡的?”
“太庙。”
“太庙?”太皇太后转过身来,皱起眉头看向康熙,“那是个睡觉的地儿吗?”
于是,康熙这个正经生了场病的人到皇祖母这里,非但没有讨来半句关心,反而挨了顿骂。
“子不教,父之过,孩子犯了错,本来就是你这个阿玛没做好。你还罚他,我看应该受罚的人是你。你……这个天,你让他去太庙跪一晚上,着凉了怎么办?”
康熙声嘀咕:“孙儿时候犯了错,您不也让我在太庙跪着吗?”
“他跟你能比吗?他时候生了多少病,遭了多少罪,你不记得了你!”
胤祐笑着搂住太皇太后的手臂:“乌库玛嬷,我现在身体可好了,不会再生病了。而且,我也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做危险的事情让您担心了。”
太皇太后摸摸他的脑袋:“乖,我的七最乖,最听话,乌库玛嬷最疼你。”
看康熙坐在对面一脸愤愤不平,又拿旁边两人没招的模样,皇贵妃乐坏了,坐在一旁,拿手帕捂着嘴笑。
训完了孙子,太皇太后这才关心起另一件事情:“现在仗也完了,太子明年也该十九了,你算什么时候让他完婚?”
康熙一愣,他近一两年光顾着跟沙俄、跟准噶尔周旋,竟然把儿子的婚事给忘了。
其实也没忘,礼部那边大婚流程已经拟出来了,就等着他审阅之后,点了头就可以开始着手准备。
太子不像其他皇子那样,需要出宫开府,他就是大婚之后,也要一直住在东宫,毓庆宫就是他的太子府邸。
胤祐最爱凑热闹,一听到太子哥哥要大婚,耳朵立马竖了起来。
“太子哥哥要娶媳妇了,我记得是……瓜尔佳氏,阿玛还给我们讲过她的祖父与多铎之间的故事。”
家伙记性就是好,几年以前,康熙顺嘴给皇贵妃讲的八卦,他至今都还记得,并且能一字不落的复述出来,将复杂的人物关系梳理得清清楚楚。
太皇太后被他逗得乐不可支:“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那当然!”
紫禁城里没有秘密,胤祐一个人单枪匹马跑到前线去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宫,大家所有妃嫔、皇子、公主,大家都知道了。
众人哪里听过这么离谱的事情,皇上龙体欠安,本来是让太子、三阿哥、七阿哥去探病,多少娘娘都眼红着呢,自己的儿子怎么就没有这个机会,七阿哥果然在皇上心里的地位是最特别的那个。
哪知道七阿哥不珍惜皇父的宠爱,竟然干出此等耸人听闻的事情。
后来大家又听皇上罚他在太庙祖宗灵前跪了一个晚上,心里琢磨这次七阿哥总该分出点皇父的宠爱,甚至连带着皇贵妃也该受些冷落了吧。
然而并没有,据皇贵妃当天晚上就被帝王留在了昭仁殿,二人共同商讨儿子的教育问题。
皇子们就不一样了,主要是看胤祐的眼神就不一样了,充满了崇拜与好奇,缠着他让他赶紧一当时是怎么个情况。
胤祐坐在自己的书桌后面,兄弟几个把他围在中间。
“我当时听到大哥有危险,什么也没想,背起弓箭,跨上我的白龙,直奔前线而去!”
他就跟无师自通掌握了书技能一样,不仅语调抑扬顿挫,还会抖包袱:“到了那片树林,前面不远处正在仗,你猜怎么着?”
兄弟们听得投入,齐齐发出疑问:“怎么了怎么了,七哥你快呀!”
“大哥并没有上战场,上战场的是承恩公佟国纲佟国维两兄弟,就是我郭罗玛法,正巧被我遇到一个准噶尔士兵拿着枪瞄准叔公。时迟那时快,我见势不妙,举箭就射,百步穿杨,一箭射中他的眉心,从他的脑袋穿过去,那人坠落马下,当即毙命。”
“哇!”九阿哥十阿哥就像看英雄一样看着他们的七哥,“好厉害呀!没想到七哥的剑法这么好。”
胤祐扬了扬头:“那可不?千里之外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四阿哥站在人群外围,越听越不靠谱,但他又实在很关心当时发生了什么。于是,便把三阿哥叫去了书房外,向他了解情况。
可是三阿哥也没有跟着去前线战场,具体情况大家都是听胤祐口述,这子嘴里没有一句实话,至今他都已经听过好几个版本了,问四阿哥想听哪一个?
“……”
四阿哥沉默半晌才道:“那就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吧。”
“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就是后来噶尔丹派人来抓他,一共五个人,逃走一个,其他四个全都中箭,在大哥和佟国纲赶到的时候服毒自尽了。树上还有一把弯刀,应该那些人袭击他的时候扔出去的。”
四阿哥皱了皱眉,正想再问,又听三阿哥道:“对了,还听他给裕亲王讲了故事,就帮助他们攻破了噶尔丹的驼城。”
那边胤祐的牛逼终于吹完了,兄弟几个听得一愣一愣的,都在旁边夸他以后是要当大将军的人。
“那是,大清国第一巴图鲁可不是吹出来的。”
等下学的时候,四阿哥才终于抓住了机会,把弟弟带去自己住的院。
胤祐已经做好了要挨骂的心里准备,垂头丧气的坐在那里,等着哥哥骂完了,他再道歉。
四阿哥却并没有骂他,而是问了一个别人都没有问过的问题:“你当时怕不怕?”
“怕!”家伙一派桌子站起来,“开什么玩笑,我会怕?”
四阿哥笑着看他:“真的不怕?”
“额……”家伙又坐了回去,“有,有一点儿吧。”
四阿哥又问:“哪一点?”
“就那把弯刀,‘嗖’的一下,就从我脑袋旁边飞过去了,还好我躲得快,不然你就见不到我了。”
四阿哥摸摸他的脑袋:“那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任性了?”
“不敢了,不敢了!”胤祐摆了摆手,“我都在太庙睡了一个晚上了,你还要教训我。”
“什么?”四阿哥惊讶道,“你在太庙睡了一个晚上?”
胤祐面不改色的眨了眨眼:“你听错啦,我我在太庙跪了一个晚上。”
“……”
只有在傅先生问起那天的事情时,胤祐才原原本本的将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了他,一点没有夸张,也没有遗漏什么,除了没把他的剑灵讲出来。
傅先生细细的听着,时不时点点头,轻描淡写的一句“不错”,就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若是,你大哥他们没有及时赶到,你算怎么办?”傅先生好奇的问他。
胤祐想了想,道:“我还有两支箭。”
傅先生嗤之以鼻:“他们还剩三个人,你有两支箭有什么用?就算你箭无虚发,射中两人,那不是还有一人?”
胤祐笑道:“师父你忘啦,他们给我送了把武器过来,树上还有一把弯刀呢。”
“有一把弯刀有什么用,你也不会用啊?”
“虽然我一直练的是剑,但这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吧。”
“哼……”傅先生冷哼一声,“一个长一个短,差别可太大了。”
胤祐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那就让他们把我抓走好了,反正他们大汗了是请我去聚一聚,他们不敢杀我。”
“那是噶尔丹不知道你的身份,你刚才也了,五个人死了四个,还有一个逃走了。噶尔丹如此狡猾,下一次你们遇上,他可不会再对你手软。就算活捉你,也只是为了要挟你的父亲。”
“下一次?”胤祐好奇,“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傅先生摇了摇头:“不好,但噶尔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待他养精蓄锐,一定还会卷土重来。”
胤祐忽然勾起嘴角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那他最好快一点。”
“怎么?”
“在我长大之前,否则,我一定亲手宰了他……”到这里,他又忽然改了口,“不,我请他来京城聚一聚。”
“大言不惭。”
“那怎么能叫大言不惭呢?也不看看我的师父是谁?”胤祐赶紧在书桌后坐直了身子,“师父咱们开始上课吧,你多教我一些兵法,我将来才好在战场上击败噶尔丹呀。”
“为师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哪儿懂那么多兵法,该教你的都教了,剩下的你就自己学吧。”
胤祐现在还能清晰的回忆起,被他用竹枝敲的那种疼到骨头里的感觉,他怎么好意思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话虽这么,但傅先生还是没经受得住徒儿的软磨硬泡,在他跟前心软了,又给他讲了许多兵书和兵法。
但是有一点他也确实没错,他毕竟不是带兵仗的将军,实战经验不多,能交给胤祐的也很有限。
让他去找他的两位皇叔学习,胤祐又不愿意,毕竟他觉得皇叔似乎也需要找个经验丰富的将军,跟着学一学。
这个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于是便放在了一边。
这天,上书房来了一位新同学。
大家本来以为新同学是十一阿哥胤禌,他虽然在今年五月就已经年满五周岁,到了搬出后宫,入学上书房的年纪。
可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他需要有人非常细致的照顾,所以康熙特许他不必这么早就开始读书,5让他在宜妃身边多待一些时日。
于是,大家都在猜测这个新同学究竟是谁,难道是十二阿哥胤祹,十三阿哥胤祥?
其他阿哥年纪就更了,更不可能。
那这个人会是谁呢?大家都很好奇。
人竟然还是大早上康熙检查皇子们功课的时候,亲自带过来的。
大家一看,都傻眼了。个个目定口呆的站在那里,量着那个走进书房的男孩儿。
那个男孩儿看起来和五阿哥差不多高,但是显得比五阿哥还要壮,皮肤黝黑,留着头发,身穿蒙古服饰。
“啊这……”
胤祐和他的兄弟们一样惊讶,上书房怎么忽然来了个蒙古人,竟然还要跟他们一起读书。
康熙并不算向儿子们介绍一下这位新同学,他还忙着呢,匆匆忙忙的抽查了几个皇子的功课,就得回去处理朝政。
和往常一样,这么多人里面,只有三阿哥、四阿哥和八阿哥的学业是让他满意的,六阿哥也还凑合,其他几个,包括胤祐在内,他都懒得再问。
等康熙走后,大家一拥而上为了过去。七嘴八舌地问:“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你是从哪儿来的?”
“这里是紫禁城,你怎么能来这儿读书呢?”
“……”
那人挠了挠头,好像有点儿听不懂他们什么。
五阿哥见状赶紧切换为蒙古语模式,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那人这次听懂了,吞吞吐吐的答道:“我叫……我叫策棱,博尔济吉特氏。”
胤祐听到博尔济吉特氏就来了兴趣,问道:“你是从科尔沁大草原来的吗?”
“不是!当然不是,我不是科尔沁部的人。”伙子张了张嘴,又继续否认道。
胤祐好奇:“那你是哪里人?”
“我来自漠北,喀尔喀蒙古。我的家乡在塔米尔。”
塔米尔是什么地方胤祐倒是没去过,不过喀尔喀蒙古他倒是听过,就在去年还频繁听到这个地名。
去年噶尔丹率领他的大军正是在侵略这个地方。
胤祐继续问道:“那你怎么来京城了?”
“我和弟弟跟着爷爷一同归顺大清,大清皇帝赐给我们宅子,让我们住下,还将我带来这里,跟他的皇子们一起读书。”
喀尔喀蒙古本就内讧不断,准噶尔大军过来,几乎没什么还手之力,很快就土崩瓦解,他们只能依附于大清,很多人都逃亡漠南,归顺了清廷,这其中就有策棱的祖父。
上书房忽然来了个蒙古同学,大家好奇之余其实也有些不习惯。
虽然诸皇子们也学习蒙古语,但毕竟不是母语,学得也没那么好。日常能用蒙古语对话的只有五阿哥和胤祐,他俩毕竟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带大的孩子。
策棱只会蒙古语,不会满语也不会汉语,跟玉带锦跑眉目俊朗的皇子们显得格格不入。
师傅把他的位置安排在胤祐旁边,毕竟胤祐是诸皇子中蒙古语最好的,性格又外向开朗,跟谁都能玩到一块儿去,指望他能帮助策棱尽快融入上书房的学习。
可是,师傅忽略了胤祐一向是个上课除了听讲,什么事都干的学渣。
师傅讲的那些内容,他都能倒背如流,闲得没事,就隔着过道跟转学生聊天。
“嘿!”
“……”
策棱虽然现在还听不懂师傅在讲什么,但是进宫之前祖父就告诉过他,他们是来投奔大清皇帝的,皇帝肯收留他们,还将他接入内廷读书,这是对他们的恩赐,他应该珍惜。
兴许以后,大清皇帝败了噶尔丹,有朝一日能让他们重返故土。
策棱怎么敢在课堂上开差?
胤祐见对方不理他,又问道:“你是那个土谢图汗部的人吗?”
对于喀尔喀蒙古,胤祐就听过土谢图汗部,因为它是莫西蒙古四部之首。各个部落关系太复杂了,别胤祐,就算是太子,甚至康熙,也很难理清楚。
这次策棱终于有了反应,他在听到“土谢图汗部”几个字的时候微微皱起了眉头,神色颇为不屑。
“不是,我是成吉思汗的后裔。”
听到“成吉思汗后裔”几个字的时候,胤祐也没当回事:“噢,那噶尔丹不也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后裔吗,那他为什么还要你们?”
“才不是!”策棱一拍桌子站起来:“他算什么成吉思汗的后裔,他是额森的后裔,瓦刺部落不过是当年与黄金家族有联姻罢了。我是的曾祖父是成吉思汗的十八世孙图蒙肯,真正的成吉思汗嫡裔。”
他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就连前面正在摇头晃脑读《礼记》的张英也抬起头来,望向他们这边。
胤祐:“……”
不是就不是呗,这么激动做什么?
胤祐就是上课不想听讲,跟新来的同学闲聊,哪知道就这么一句话,竟然把人家激怒了。
张英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又是七阿哥,每次课堂上出现什么岔子,十次有九次都跟他有关,剩下那一次跟他无关是因为他不在。
胤祐感受到了张师傅的目光,恨不得把头埋进桌子底下。
他对张师傅家那位二公子可是念念不忘,就算他现在长大了,明白性别不合适,娶不到这样的媳妇,但张二公子那样的人品才学,结交一下还是可以的嘛。
现在倒好,估计在张师傅眼里,他只剩下调皮捣蛋和不学无术两个评价,就算身为皇子,也没有资格跟他家二公子结交的吧。
他猜得一点也没错,七阿哥早已经在翰林院诸位师傅那里出了名,活脱脱一块滚刀肉,鬼见愁,可把师傅们愁死了。
只有纳兰成德能搞定他,但纳兰成德身为礼部侍郎,现在正忙着筹备太子大婚事宜,哪里顾得上七阿哥?
听皇上前些日子还罚七阿哥在太庙跪了一晚上,这怎么半点成效没有,愈发不服管教了。
“张师傅,你听我解释……”
张英神色不动,只看了一眼书房门外,胤祐便懂他的意思了。
家伙站起来径直往外走,还顺手拉了策棱一把。
他俩今天要是不出去,别人也不用上课了,不准大家还要一起受罚。
两个人站在门口,策棱还刻意往旁边挪了一大步,远离胤祐。
胤祐瞪了他一眼:“干嘛呀这是?”
“……”
策棱一脸不服,胤祐都不知道刚才究竟是哪句话得罪他了。
“咱俩现在是一起罚站的交情,你在别扭什么呀?”
“……”
“我究竟哪句话错了,你倒是呀?”
策棱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这才道:“我与噶尔丹有灭族之恨!”
胤祐明白了,是他那句“噶尔丹也是成吉思汗的后裔”惹怒了策棱。
对方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嫡裔,对于黄金家族的身份充满了荣耀感,噶尔丹于他有灭族之恨,混为一谈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胤祐叹了口气:“我也不是很了解你们那里错综复杂的部落关系,我刚才错了话,我向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