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是私人聚会的场合, 齐振清也不便多呆，和言絮寒暄了几句，互相递了名片约好下次再详聊, 他就告辞了。

    在座的几乎都是知根知底的世交好友, 也都很年轻, 有毕了业做朝九晚五工人的, 有进家族企业继承家业的，但却没有像言絮这样自己出来单干做老板、还干出一点成就的。为此, 大家都对鹿言书吧很好奇，纷纷询问一些关于书吧的事情，有人钦佩，有人羡慕，有人跟着出谋划策……一时之间，饭桌上的焦点一直持续在了言絮身上。

    邱慧儿简直如坐针毡，憋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又忍不住酸溜溜地开了口：“不就是有人来问要加盟吗？这也没什么吧, 我每天都能收到好几个电话来申请我们美容院的加盟授权。”

    “是没什么，”言絮笑着道, “和你爸妈的美容集团肯定没法比。”

    邱慧儿语塞。的确, 一个是父母的, 一个是言絮自己的，刚才她还笑话言絮把爸妈的钱水漂，这下言絮把这句话扔回到她脸上了。

    “慧儿，你这就不知道了，齐振清这个人你们可能不知道, 我再了解不过了。”翟东方忽然插话，“他可不是光要加盟授权这么简单，这人在业内十分有名, 包装、推广很有一套，现在最火爆的那个奶茶品牌就是和他合作后他一手推出来的，短短几年全国已经开出了几千家门店，据现在加盟一家就要几十万，加盟费就收得手软。絮，如果你有意向要进一步发展书吧的话，这人的确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几千家门店、几十万加盟费，这一算光这笔费用就有几个亿，很多家上市公司几年的利润都没有这个数。

    言絮吓了一跳，的书吧居然引来了这样的大人物，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那我回去和心怡他们商量一下，好好考虑考虑今后的发展规划。”

    “呦，东方，你还真关心絮啊，”邱慧儿阴阳怪气地笑了笑，“到底是青梅竹马的感情，不一样的。”

    “你别胡了。”翟东方皱了皱眉头，“只是我在这个行业见过很多这样的案例，就告诉絮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看我这嘴巴，”邱慧儿轻轻拍了两下自己的嘴，“絮现在是何太太，一步飞升，和我们都不是一个档次的了。对了，何憬时呢？他怎么还没来？这也太不给你面子了吧？有钱的男人可要盯得紧……”

    “他有事，晚点过来。”言絮淡淡地道，“慧儿，我记得你是开美容院的，不是醋厂的，怎么今天身上一直冒那种老陈醋的酸气啊？”

    旁边有两个朋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剩下的几个也拼命压着嘴角，拼命夹菜吃菜掩饰。

    “你……”邱慧儿的脸都气白了，“咱们俩家的关系在，我才好心提醒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话音未落，言絮身旁人影一闪，何憬时的声音和煦地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不好意思。”

    这一桌都是没什么资历的年轻二代，当然不会也不敢对何憬时的迟到有什么意见，纷纷热情地招呼他坐下。

    “没事没事，快请坐。”

    “饿了吧，快坐下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

    何憬时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餐桌上的人，最后的目光仿佛鹰隼一般落在邱慧儿的脸上，邱慧儿心头一寒，立刻不吭声了。

    “没什么事吧？”何憬时在言絮身旁坐了下来，歉然道，“那家公司即将上市，临时冒出一点事情，耽误了一会儿。”

    言絮瞪了他一眼，声嘀咕：“好七点到的，又晚了十五分钟。”

    气氛骤然一凝，餐桌上的人装着无意的样子，喝酒的喝酒、夹菜的夹菜，闲聊的闲聊，可实际上那眼角的余光都朝着言絮他们两人瞟了过去，纳闷的、担心的、幸灾乐祸的……什么都有。

    男人都是要面子的，更何况是何憬时这样的身份，都已经当场道歉了，言絮还这样当众埋怨，何憬时能给好脸色看？

    言絮这脾气真的得好好收一收，要不然迟早还是得出事。

    言玟在一旁也紧张地扯了扯言絮的衣袖，暗示她别耍脾气了。

    “絮你也真是的，”邱慧儿立刻又嗅到了兴风作浪的机会，“不就迟到几分钟嘛，何总是在忙工作，又不是去外面玩，哪用得着这么咄咄逼人的，咱们还是应该多体谅……”

    何憬时瞟了她一眼，冷冷地断了她的话：“你是哪位？”

    邱慧儿愣了一下，尴尬地道：“我是邱慧儿啊，邱文林的女儿，你忘了？上次你来参加过我的生日宴会。”

    “我不记得了，”何憬时面无表情地道，“对无关紧要的人，我向来不会浪费我的注意力。”

    邱慧儿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好半天不出话来。

    何憬时转过身去，原本凌厉的眼神顿时仿佛春风吹过，手里仿佛变魔术似的，忽然冒出一朵的茉莉花来：“都是我的错，别生气了，看，我拿这个赔罪行不行？”

    茉莉花含苞待放，散发着浅浅的清香，言絮转嗔为喜：“哪里找来的玩意儿？”

    “酒店路边有个老奶奶在卖，我特意停车下来买的。”何憬时把花系到了她的衣服纽扣上，蓝色的毛衣和白色的花互相映衬，仿佛点睛之笔，让原本有些成熟气息的扮顿时显得俏皮可爱了起来。

    “好吧，原谅你了，”言絮喜滋滋地拿起了筷子，把自己碗里留的一块红糖糕夹给了何憬时，“快点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特意给你留的，都快凉了。”

    何憬时的嘴角有点压不住了，一口就把红糖糕咬掉了一半。

    红糖糕松软，越咀嚼越有甜味，他一边吃，一边矜持地看了一眼对面的翟东方，招呼道：“大家也吃啊，别拘谨。”

    几乎被冻住的视线在这一刻解封了，大家从震撼中醒过神来。

    无论是对邱慧儿的不留情面，还是对言絮的做伏低，何憬时的一言一行就连傻瓜都看得出来，他疼爱他的妻子，和邱慧儿背后的“无可奈何”、“被逼婚”、“凑合在一起”完全不符，身为社会人，都知道现在该站在谁这一边。

    餐桌上重新热闹了起来，所有的话题都围着言絮和何憬时转，邱慧儿连个话的人都没有，彻底被冷落了。

    热菜陆陆续续地上了十几个，酒过三巡，何憬时这才去长辈那一桌应酬了一圈，收获了无数恭维，唯有那个翟东方的爸爸一直审慎地量着他，几乎一语不发。

    他的心里略略烦躁，忍不住往对面言絮所在的那一桌看去，翟东方一扫他刚才在的时候的沉默，变得活跃了起来，现在刚好站起来和别人在玩一个酷似猜拳的游戏，也不知道闹了个什么笑话，全桌人都笑得前仰后合，言絮也笑趴在了桌子上，一个劲儿地拭着眼角。

    虽然只和言絮相差了六岁，但在这种玩乐上，他和言絮始终还是没有多少共同语言，运动方面他可以耐心陪着，但剧本杀、密室、酒吧……这些言絮日常喜欢的消遣，他都融入不进去。

    而翟东方和徐乔波两个人，都是和言絮趣味相投的，相较之下，前者和言絮有着青梅竹马的情意，一直让他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要是能和翟东方老死不相往来往来就好了。

    原本回去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他不太想去参与这幼稚的活动，也担心会在言絮面前泄露自己的情绪，索性转头询问了一下服务生，去了洗手间。

    其实他心里明白，言絮已经做得很好了。翟东方纠缠不休的时候，她就毫不留情地和翟东方划清了界限，后来应翟爸爸的要求和翟东方见面时，也提前征求了他的意见，甚至连见面的定位都发了过来，足见言絮的坦荡。

    今天这样的场合，无可避免，但是他还是忍不住会吃醋。

    每次看到言絮和翟东方同框的时候，他就会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一些画面，登对的俊男靓女青春逼人，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好像夏日的阳光，对视的双眸中有着甜蜜的浓情。

    翟东方拥有过的，是言絮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他一想起这个就有一种剜心的疼痛，要是这种剧烈的情绪在言絮面前泄露一丝一毫的话，可能会把言絮吓坏了。

    冰凉的冷水在脸上轻拍，稍稍浇熄了一点胸口翻滚的醋意，何憬时抬起头来，看着镜中的自己。

    水珠从发梢滑落，迅速把衣服的前襟濡成了一簇一簇的深色，一阵凉意袭来。

    他定了定神，抽出口袋里的手帕擦了擦脸。

    手定住了，洗手间的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在他的身旁站定，开水龙头冲洗着手上的污渍。

    是翟东方。

    “看不出来，你还挺能装的，”翟东方看也没看何憬时一眼，嗤笑了一声，低头耐心地用洗手液在指缝中搓出了泡泡，“能装一辈子吗？”

    “嫉妒吗？”何憬时慢条斯理地道，“嫉妒也没办法，她现在是我的人了。”

    翟东方的手一顿，轻笑了起来：“那你有和她在湖边放烟火吗？她有给你折过写着你们俩名字的纸飞机吗？你们俩有半夜偷溜出去手拉手从雪山顶滑下来过吗？你有和她一起在草原上策马飞驰过吗？”

    何憬时面无表情，只是手帕不自觉地被握紧了，手上的骨节微微泛白。

    “没有吧？”翟东方嘲弄地笑了笑，“你看，你拥有的我没有，我拥有的你也没有，很公平，就看未来谁能笑到最后吧。”

    “你和絮退婚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何憬时的语声森冷，“别再幻想了。”

    他把手帕放回兜里，转身往外走去。

    手碰到把手的那一刻，翟东方的声音压低了，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愤怒：“何憬时，你能骗得了絮，却骗不了我。童白露的事情明明早就可以曝光的，你却把它压了下去，看着她和我吵架伤心难过，你觉得很开心吗？是，那次是我不对，我错了，我混账，可我一直心里知道，就算絮和我暂时分开了，最后我们俩还是会在一起的。那个徐乔波本来就是她气气我的，那人成天和一帮狐朋狗友吃喝玩乐，早晚有一点会爆雷，絮忍不了他多久。我一直等啊等，你知道我这一年来忍得有多辛苦吗？好不容易忍到徐乔波和她分了手，结果你却横插了一脚，何憬时你太阴险了，你处心积虑破坏我们，到底有什么目的？我和你有仇吗？”

    空气有几秒的静默。

    何憬时转过头来，哂然一笑：“翟东方，你高看你自己了，你连做我的对手都没资格，更别是仇人了。”

    回到餐厅，宴席已经差不多快散了。

    言鸿志和家人在一个个送客，翟东方一家还在大厅里等着，翟爸爸和言絮在话，翟妈妈和姐姐一家赔笑着，一副想插话却插不进去的尴尬。

    没一会儿，翟东方也从洗手间出来了，他已经没有刚才的失态，俨然又变回了那个礼貌热忱的世交之子，一一和言鸿志他们道别，跟家人一起离开了宴会厅。

    回到家里，何憬时冲了个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喝了酒，还是这水温太高，身体里好像有把火在燃烧似的，以至于一股郁郁之气在胸口冲撞着，上不去、下不来，憋得他整个人都难受了起来。

    洗完澡出去，卧室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台灯，言絮蜷缩在被子里，好像已经睡着了。

    他心翼翼地上了床，手肘撑在言絮的耳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翟东方的话再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他错过的这八年，言絮和翟东方有过多少甜蜜的时光？两人有多少次耳鬓厮磨、喁喁细语？言絮的心里，还有翟东方的位置吗？而他，又被言絮放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呢？

    人好像就是会越来越贪心的。

    几个月前，他的目标只是把言絮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渐渐地，他盼着言絮能成为他真正的另一半，而现在，他贪心地不仅想要言絮的身体，还想要她的灵魂。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言絮往他怀里蹭了蹭，迷迷糊糊地道：“你干嘛呢……睡了……”

    心里忽然涌上来一阵冲动，何憬时在言絮的额角轻吻了一下，喃喃地问：“絮，你爱不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