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 46 章 患得患失
外婆家住在老城区里, 这一片的房子已经很老了,的弄堂仿佛乡间的田垄,把一排排老旧的楼房分隔了开来。
二三十年前, 这里可以是安州的中心, 多少人盼着能在这里拥有一个立脚之地, 可现在各种高楼大厦拔地而起, 各种商场、购物中心、高档区好像雨后春笋一般林立,这里好像彻底被时代的洪流抛弃了, 从繁华归于寂静,只有一些老年人还眷恋着这里的旧时光,不愿意离开。
言鸿志和项芳雅很早就想让二老搬到他们那附近去住,一度连房子都看好了,可二老考虑再三后还是喜欢留在老房子里,是街坊邻居都熟了,进进出出也方便, 大家都约好了一起在这里养老,不想离开。
弄堂很窄, 很多地方都是单行线, 车子进去就容易被堵在里面, 言絮索性把车停在外边的一个停车场里,一路信步走了进去。
她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一直住到了初一,十四岁后才回到了爸妈家里,这里一砖一瓦都充斥她整个童年和少年的印记。
房子都是两三层的排屋, 外立面已经都由政府统一修葺过了,但二三楼的窗户外都还有突兀的晾衣杆横七竖八地往外延伸着,看起来有点凌乱, 那会儿她和一些邻居哥哥姐姐们在弄堂里跑来跑去踢球,上面时不时地会淋下几滴水来,抬头一看,上面湿漉漉的床单晾着,哗哗地往下滴水。
“别跑得那么快,都出汗了,你外公没和你吗?汗水含盐和碱,停留时间过长也会导致过敏,特别是你这种过敏体质。”
“反正都那么丑了,爱过敏就过敏呗。”
“别动,我帮你擦一下。”
“你这餐巾纸太糙了,擦在脸上有点疼。”
“真娇气,好吧,那我下次拿手帕给你擦。”
……
言絮走在弄堂里,耳边仿佛响起曾经的欢声笑语。
因为当时太,时间太过久远,很多事情早就已经忘记了,但外婆居然还记得很多,在电话里就絮絮叨叨地了一大堆。
那个男生是跟着外公的病人徐婆婆一起来的,徐婆婆很疼这个外孙,一直叫他“大宝”,这和以前一个知名面霜大宝SOD蜜差不多,言絮调皮,背着大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SOD哥哥”,后来被外公知道了教育了她一顿,勒令她改口,她偏不改,背着外公偷偷叫。
再后来,男生会壁球,言絮看见了很羡慕,缠着他要学,这才嘴甜地改了口,男生就从“SOD哥哥”变成了“球球哥哥”。
球球哥哥很高冷,个子瘦瘦高高的,因为长了一脸痘痘看起来有点凶凶的,所以弄堂里的伙伴们都有点怕他,只有言絮不怕,因为他在外公这里看病。
听球球哥哥的成绩很好,外公和外婆又管不住调皮的言絮,就拜托他有空了辅导言絮的作业,但言絮很不安分,经常上面一本语文书、下面一本漫画书浑水摸鱼,球球哥哥无奈,每次都被迫交换一件东西来让她好好学习。
走过一个拐角,前面就是外婆家了。
言絮停住了脚步,仔细分辨着这些大同异的排屋。外婆家前面一排的东头,房子占地比别的要大了一半,应该就是当时那位徐婆婆的住处。
思绪渐渐飘远了,零碎的记忆在这同一片空气中渐渐拼凑了起来。
“你这篇课文背完,我以后给你买很多很多玩偶。”
“可以有一整面墙吗?”
“可以。”
……
“这张试卷一定要做的,九十分以上奖励你吃棒冰。”
“我今天不想吃棒冰。”
“那你想吃什么?”
“你带我去吃烤螃蟹吧,就是电视里这个,在海边烤螃蟹吃。”
“那要暑假了,等我高考完。”
……
然而,后来徐婆婆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搬走了,球球哥哥临走前得好好的,等高考完会来带她出去玩,她盼啊盼啊,结果从春天盼到秋天,球球哥哥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再后来,她就被爸妈接走了,也彻底把这个时候在身边出现了一年多的大玩伴忘得一干二净。
谁让他言而无信的,他既然把她忘了,那她也不要再记得他。
现在,何憬时真的会是那个早就被她遗忘的球球哥哥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何憬时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
何憬时发给她的最后一条微信,难道是在暗示“姓言的”不是言玟,而是她吗?可是,当时她也就十三四岁,只是一个孩子而已,后来两个人的确没有再见过面,何憬时又怎么会暗恋她的呢?
言絮困惑了。
“呦,这不是絮吗?”迎面而来的老太太停下脚步,和她招呼。
“裘奶奶好!”言絮立刻回了个笑容。
裘奶奶拉着她的手,感慨着道:“絮真的是越长越水灵了,时候才这么一丁点高,到处窜来窜去,像个皮猴似的,没想到现在成大美人了。对了,我听你开了饭店?生意怎么样啊?女人不要把自己搞得太辛苦啊,还是要早点生个娃娃热闹热闹……”
言絮哭笑不得,这位裘奶奶是这一片的包听加热心肠,八卦消息十分灵通,当然,观念还是老底子的那些,动不动就催婚催育,没什么坏心眼,但特别啰嗦。
“不急啦,”她开玩笑道,“现在都不流行早生孩子了,裘奶奶,你也要跟上时代潮流。”
这次裘奶奶居然没反驳她,颇有感触地连连点头:“也是,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你们年轻人要享受生活,对伐?”
“对咯。”言絮笑了起来。
聊了两句,言絮正要告辞去外婆家,忽然想起了什么,指了指那套东头的房子:“裘奶奶,这栋房子空了好多年了吧?现在主人是谁啊?”
“你这问我就问对人了,”裘奶奶得意地道,“这房子早前卖给一家有钱的外地人了,他们住了两年孩子考上大学就搬走了,后面就一直空着,一年前又卖给了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也挺奇怪的,装修搞得阵仗特别大,里面老漂亮了,可就没见人来住,螺丝壳里做道场,真是浪费钞票。”
言絮屏住了呼吸:“那年轻人长什么模样?”
“不知道,没见过主人家,”裘奶奶摇了摇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哦,我听装修老板过电话,好像叫他何先生。”
裘奶奶走了,言絮定定地站在原地,心脏仿佛擂鼓一样怦怦乱跳了起来。
会是何憬时吗?
她情不自禁地走到了那栋房子面前,试图从门缝往里偷窥出些什么,可惜,里面黑漆漆的一片,窗户这里也有窗帘拉得死死的,什么都看不到。
言絮只好放弃了,快步去了外婆家。
外公外婆正等着她来呢,见了面一阵心疼,一会儿她“瘦了”,不许她学别人老是减肥身上没一点肉;一会儿她“脸色不好”,等入了秋要多吃点补品补补。
“絮你的眼睛怎么肿肿的?”外公像是发现了什么,盯着她的眼睛看。
言絮本来想的是明天来,今天她一夜没睡好加上早上哭过一回,样子有点狼狈,要是让老人家发现了就糟了。现在临时过来,她出门前还特意化了妆,没想到外公眼神这么好,还是发现了。
“外公,”她抱着老人家的胳膊撒娇,“你不懂啦,这是最新的眼妆画法,我特意把卧蚕画得肿肿的才好看,你看,上面还有布灵布灵的荧光粉。”
外公被这几句专业的话震住了,连连点头:“是挺好看的,囡怎么弄都好看。”
总算把老人家糊弄过去,祖孙三人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晚饭,言絮又从二老口中回忆起了一些零碎的关于球球哥哥的事情,最后,她试探着问:“那……徐婆婆和球球哥哥他后来有来找过你们吗?”
“好像来过一次,”外公回忆了片刻,“不过我和你外婆去南岛避寒了,没见着,留下了点礼物就走了,听徐婆婆很那会儿已经过世了,是那孩子一个人过来的。”
“外公外婆,你们有他们的照片吗?”言絮期待地看着他。
“我找找。”外公戴起了老花眼镜,翻出了一本旧相册来。他是多年的老中医,有个习惯,每次把病人治好后都喜欢拍张照片留念。
翻了半天,他们总算在相册倒数第三页找到了徐婆婆和球球哥哥。
因为安州每年都有潮湿闷热的梅雨季,照片都已经泛黄有了霉斑,但还是能看出最边上的少年的轮廓。和言絮记忆中模糊的印象差不多,球球哥哥高高瘦瘦的,脸上长满了青春痘,额头上还有过敏的红斑,还板着脸一副不情愿拍照的样子。
真的很丑,除了身高,乍眼一看和现在的何憬时一点儿都不像。
可是,言絮一眼就认出了他的眼睛。
眼窝深邃,眼睑的双眼皮由里及外呈扇形,墨色的瞳仁仿佛寒潭,深不见底,唯一不同的是,那时的球球哥哥,眼神青涩淡漠,而现在的何憬时,眼神凌厉,一扫过来就让人心尖发颤。
“外公,你这张照片归我了,外婆,你真是太厉害了,老当益壮、龙腾虎跃、宝刀未老!”言絮胡乱飚着成语,一把抢过照片,“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们,我爱你们,mua!”
她抛了个飞吻,飞一样地往外跑去。
“这孩子,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随她,一张照片嘛,她喜欢就好,奇怪了,憬时怎么会像这个孩子呢?也不知道这孩子现在在哪里了,要是能再见见就好了。”
……
外公外婆唠叨的声音还在耳边,言絮已经跑出了门外。
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动人的歌声开始在心里欢唱。
何憬时居然真的就是球球哥哥,比言玟认识得还要早,何憬时暗恋的人,百分之九十九就是她,她不是言玟的替身。
还有比这个更让人快乐的事情吗?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何憬时,想要从这个男人的嘴里得到最后的、肯定的印证。
跑车一路疾驰,眼看着快到区门口了,言絮却放慢了车速,最后在区对面的马路上停了下来。
她忽然有些近乡情怯、患得患失了起来。
今天何憬时发火走的,除了那条微信消息之外就没再联络过她,这一整天过去了,气消了吗?会不会还在因为要把他让给言玟的事情生气啊?
言絮挠了挠头,正琢磨着要怎么撒娇、怎么质问呢,车窗玻璃被急促地敲了几下,她转头一看,愣了一下。
居然是翟东方和徐乔波。
下了车,她纳闷地问:“你们俩怎么搞在一块了?还在我家门口,碰巧吗?”
“别瞎,我能和他搞在一块?”徐乔波嫌弃地道。
翟东方的脸色阴沉,往旁边移了半步拉开了和徐乔波的距离:“不是碰巧,我们专门在这里等你的。”
“等我?”言絮莫名其妙,“有事不会电话吗?”
“你手机不通,”徐乔波恼火地道,“到处找你找不到,只好来这里堵你了,絮,我你这是招惹个什么疯子啊?你还记得吗?上次我有人在背后坑我,把我们俩要退婚的事情传播得到处都是,害得我们俩彻底掰了。”
“记得,你查到了?”言絮好奇地问,“是谁?葛悦月还是谁?”
“是你老公!”徐乔波气得不一处来,“他指使葛悦月干的,昨天葛悦月终于和我坦白了,那会是她把退婚的消息散布开的,因为何憬时告诉她,这是让我们俩分开的最好时机,她还让我别再惦记你了,何憬时早就对你志在必得,现在都结了婚了,更不可能会放手,我斗不过他。”
言絮怔住了。
翟东方冷笑了一声:“絮,我上次了你还不信,我就他是故意的吧,童白露伪造贫困生的事情他压了下去,就是想用她在我身边埋下一颗地雷,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就引爆了,彻底把我们俩分开,他可真行啊,阴险狠辣,我们都被他算计了!”
这两人的话每一个字言絮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却好像一团浆糊,把人的脑子糊住了。
言絮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疼欲裂。
还没等她把这些乱糟糟的事情弄清楚呢,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响起,三人齐齐回头一看,一辆车紧贴着言絮的跑车停下了。
何憬时下了车,眼神阴鸷、气势骇人,一步步地朝着他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