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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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凛冬渐至。

    年底隐约有消息透露出来,年后同性可婚的法案就将通过。

    江蔚从朋友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特意找了个时间,约了周夺夫妻见面,决定一起商量年后筹备婚礼的事情。

    本来还想在外面吃,但沈珊极为热情地邀请他到家里做客。

    江蔚想得周到,来之前特意问过纪老先生的意见,在征求老人家同意后,开车将他接了过来。

    两家人围在桌前吃了一顿热烫的牛肉火锅,烫了两壶陈酒,一直聊到了晚上。

    纪老先生去年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后,精神头反而比以前要好,他心境开阔平和,笑容爽朗:“就这样吧,她们的婚事最好明天春天就办,让我这把老骨头也沾沾喜气。好不好啊,年年,琅?”

    纪绣年含笑看向周琅的眼睛,两人一起点头。

    沈珊面露犹豫:“那年年的父亲”

    老先生摆摆:“不必理他。”

    到这个话题,饭桌上的氛围难免冷却些许。

    江蔚站起来:“好了,先不这件事了,时间不早了,先送老爷子回家吧。”

    周夺站起来系围巾:“我去叫司备车,一起过去吧,刚好我也要出门。”

    车先送到纪家老宅门外。

    纪绣年扶着爷爷下车,周琅跟着进去,拿着老人家的包和拐杖。

    周夺和江蔚下车透气。

    周夺叹了口气:“你这个纪长宏”

    江蔚摇头笑:“真的不用担心,他啊,现在早就废了”

    没想到他话音才落,就听见一道喑哑的声音:“江蔚!闭嘴!”

    江蔚掐了烟头,转身一看:“吆,纪先生,巧了啊。”

    纪长宏坐在轮椅上,由司推着,脸色阴鸷,浓沉地要滴出水来:“你们到我家来做什么?尤其是你,姓周的,给我滚。”

    江蔚刚上前一步想要话:“没事江,你放心。我不生气。”

    他笑容深深,看着纪长宏:“反正有的人也就是嘴上逞逞能而已,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纪先生,听你现在瘫痪走不了路了?不是吧,纪先生当年何其风光,怎么现在人走茶凉就不了,还落魄成这个样子呢?”

    纪长宏一生刚愎自用,何时受到这种挤兑,脸颊扭曲:“你们都给我滚!”

    周夺出了口恶气,看他气到额头青筋暴起,心里的怨憎也被冬风吹散。

    何必呢,他何必跟这样一个人置气。

    “滚!”

    纪长宏声嘶力竭,抓住司里的水杯扔了过去,溅了一地的碎玻璃。

    “好了,”纪老先生穿藏青色大衣,戴同色帽子,在寒风中推了推眼镜,拍了拍纪绣年的,“年年,你们先回去吧。”

    周琅将包和拐杖放好,跟长辈告别,淡淡看了纪长宏一眼,握着纪绣年的从他身边走过。

    汽车发动,背后隐约传来男人歇斯底里的声音,只不过随着距离的拉远渐渐微弱。

    爱也好,恨也罢,也抵不过冬日家人聚在暖炉旁,共饮一杯暖酒。

    纪绣年往后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车里依旧热闹,周响在跟纪安扬吵架,非要拉周琅去做调停,也不知道了什么,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纪安扬也在笑着,忽然从书包里摸出一个暖宝,给她递了过去:“您捂一下。”

    他笑起来时眉目疏朗,似乎终于从以前的沉郁中走了出来。

    还没等纪绣年话,周响故作老成地:“好好,这孩子不错,有孝心。”

    “要你多嘴,”纪安扬恼羞成怒,一把捂住了周响。

    纪绣年笑着看了他们一眼,又看向周琅:“你都不管管?”

    周琅摇头:“管什么?打他们的去吧。”

    江蔚仍在婚礼的细节:“那就好了,年年这边的宾客名单我来拟。我们去南方海边办婚礼。”

    周夺不同意:“去什么南方,明川不好啊?”

    “明川天气不好,哪有南方气候宜人。”

    “江我发现你这个人忘本啊,哪里都没有明川好。”

    他们操心的要命,偏偏两个当事人根本不在意,始终不发表一句评价,根本不掺和。

    等车经过宁大附近,周琅忽然:“停,我们下来走走。”

    周琅拉着纪绣年的跳下来:“爸,江大哥,你们先回去,我们在学校里转转。”

    “这么晚了,你们还要下去啊?去做什么?”

    “就随便走走,没事的,你们先回去吧。”

    等车开走,她们踏入宁大校园。

    一场大雪后,校园里静悄悄的。

    苍松翠柏积雪绵绵,树下径上只有两人留下的脚印。

    周琅弯腰握了个雪球,作势要砸她,从她肩膀处轻轻蹭过去,没想到真砸中了,赶紧走过去给她拍掉肩头的雪:“你也不躲一下。”

    纪绣年来牵她的左:“懒得躲了。”

    她避开她的:“别,我凉。”

    纪绣年弯腰,也握住一团雪:“那我要砸你一下。”

    周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你砸吧。”

    纪绣年笑着没话。

    等掌也凉了,才把雪球扔到了远处,拉住她右:“好了,现在都凉了,可以拉着你了。”

    周琅拉着她往前走。

    像极了以前冬天雪夜她们偷偷出来散步,在树下牵着,不知不觉就走很远。

    她不曾变,她亦如此。

    快到花棚的时候,她们正好碰见了方回。

    方回依旧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看见她们先把烟头掐了:“你们两个还挺大胆的,就这么在学校里走啊。也没听见别人怎么?”

    周琅笑了笑:“要是换了方教授,您会在意怎么被别人吗?”

    其实这件事她一早就知道了。

    她跟纪绣年并不算特别低调,不管是早就买好的戒指,还是同学群,或者是在学校里牵散步,总会被别人看见,再加上同性可婚法案暂未通过,有风言风语也正常。

    就这件事,郝书游早就跟她提过两次,叫她稍作克制,等同性可婚法案出台,可她不愿意。

    她不觉得她们的感情是见不得光的,只能活在阴影下的。

    郝书游见她不同意,也没多什么。

    毕竟周琅捐了那么多钱,谁都不会找她麻烦。

    方回冷笑一声:“老子的事,别人来指画脚的,都给我滚。”

    纪绣年无奈:“你啊都是教授了,还总是这么话,总被一些有心之人听到了,又要告你的黑状。”

    方回笑意轻狂:“那又怎么样,再不爽我,还得对我面子上尊敬。”

    纪绣年无奈摇头:“你的也对,自己怎么开心怎么来吧。”

    方回嗯了声:“不这个了,你们这么晚来做什么?”

    周琅指了指不远处的花棚:“来看看花,别冬天冻死了。”

    方回嗤笑:“行吧,你们自己看。我回家喝酒去了。”

    花棚里的花一直被方回照顾的很好,哪怕三九严冬也依旧没有枯萎的迹象。

    也不需要再多打理,毕竟在过去的十六年里都被养护的很好。

    周琅拉着纪绣年往回走。

    雪花冰冰凉凉的落在脸上,可她心里却暖融熨帖。

    那是她的爱人为她种了十六年的话。

    路灯下雪花轻飘飘的落下,纪绣年站住了,抬起接了一片六角冰晶。

    周琅就站在旁边看着她,未做催促。

    纪绣年朝她一笑,牵起裙摆,微微欠身。

    在光芒温暖昏黄的路灯下,在温柔坠落的雪花中,她翩翩起舞,光落在她清雅秀丽的脸颊上,似乎也定格了光阴。

    旋转,舞动。

    如梦般清灵轻盈。

    只是一支很短很短的舞。

    起舞弄清影,却依旧在人间。

    等她终于牵住裙摆,停下动作,周琅环过她纤细的腰,将她抱起来一连转了数圈。

    “慢点心!”

    陡然被她举抱起来,纪绣年趴在她肩头,想笑,眼眸却又是酸涩的。

    到最后周琅没站稳,冲劲太大,两个人一同往雪地里倒去,在雪地里打了个滚。

    纪绣年忍不住笑:“你啊。”

    周琅却心翼翼地,从袖子里抽出一只鲜艳浓烈的红玫瑰,递到她跟前:“幸好没压坏!”

    原来她在左衣袖里藏了一只玫瑰花,难怪刚刚不肯给她牵,还拿凉当借口。

    纪绣年接过这只玫瑰。

    嘴唇在花瓣上轻轻拂过。

    她的爱意是冰天雪地里的野玫瑰。

    温柔,滚烫。

    她们躺在雪地里,谁都不肯起来。

    周琅忽然:“年年,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一起出去那次我突然,好想娶你。”

    纪绣年笑意深深:“当然记得当时我们还不熟,你就忽然那么,还被别人起哄大笑了,搞得我真不好意思。”

    那时她们仅仅见过几次,一起参加活动,现场要求女生都穿婚纱。

    纪绣年换了婚纱出来,不安地提着裙摆,没想到周琅一见到她就怔住,没来由地了一句:“好想娶你啊。”

    这句话引来其他同学一阵大笑,让纪绣年尴尬又羞赧,最后周琅专门跟她道歉。

    也正是自那之后,她们开始有了更多的交集。

    漆黑夜幕下雪花越落越大。

    周琅翻过身,认真地看着她:“这么多年,我现在还是,好想娶你。”

    这么多年,不仅是一见钟情的倾心,也是兜兜转转的命中注定。

    一眼即一生。

    纪绣年拿指尖戳了戳她脸颊:“你啊,就吊死在我这棵树上了啊。”

    周琅忽然抱着她,在雪地里滚了一下,大笑着:“吊死在这棵树上,我认了。”

    她把那只玫瑰簪到纪绣年耳边,轻轻落下一吻:“年年,你是我的宿命。”

    不是没想过遗忘,不是没想到重来。

    可她做不到。

    漂泊半生的人,终于看见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