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章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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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安!”

    “晚安,女朋友。”

    纪绣年站在原地,看见周琅面朝着她,往后退着走,笑容依旧明亮又快乐:“明天见啊!”

    “明天见。”

    她话到一半,声音渐渐低微。

    雨夜,薄雾,长街。

    明明街边路灯是亮着的,可依旧如浓墨般的黑,对她笑的女孩子渐渐没入黑暗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明天,见不了了。

    这个念头没来由地往外冒,惊得她踉跄往前跑,却没抓住那双,只握住了一团浓沉的雾气。

    她也踏入这薄雾之中。

    灰沉沉的天际,乌云堆积。

    不知何时半空中开始飘雪。

    而她也步入这个雪夜。

    纪绣年站在雪地里茫然四顾。

    不知何时场景切换到老宅的阳台,她看到穿着睡衣的女孩扶着栏杆爬上去,脸颊苍白,紧咬着嘴唇,神色却沉静理智,像在专心计算阳台离地面的距离。

    “别跳”

    她的声音喑哑,低沉,卡在喉咙里,根本发不出来。

    心里却像有个巨大的空洞。

    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

    别跳。

    跳下来以后就不能再跳舞给她看了。

    这时大雾散尽,她脑子里一片清明。

    她终于看清楚,原来那个站在阳台边缘,不顾一切跳下去的那个女孩子,竟然是她自己。

    何止是不能跳舞给她看。

    此生或许都不能再见她。

    这场雪越下越大。

    像是悄悄覆满了她过往的苍白岁月。

    年年。

    笨蛋。

    亲亲女朋友。

    一声一声,她都能听见她这么叫她。

    寒风将那段最好的时光吹散。

    似雪前尘,纷纷洒落。

    就在这漫天大雪里,时光被压缩成一帧帧画面。

    是那时周琅坐车回老家,她站在原地看着车开走,车窗结了水雾,她年少时的恋人呵着气,在上面画了个心。

    是那时她站在教堂的最后一排,围观那场婚礼,麻木地鼓掌。

    也是曾经无数难眠的雨夜,是曾经走过的千山万水。

    她迎着风雪往回走。

    也不知回到了何处,在窗边点了一盏灯。

    台灯光芒幽微昏暗,她在深夜读到那首烦扰。[注]

    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我不敢出你的名字。

    一滴眼泪轻轻低落,洇湿书角。

    我不敢出你的名字。

    不敢也不能。

    “年年?”

    有人在耳边唤她的名字。

    于是大雪消融,薄雾散尽。

    正是人间四月天,风暖花香,早已不复三九严寒。

    周琅刚从外面回来。

    她正推开门,脱下外套随搭在臂弯,见房间里一片漆黑,也没开灯,她将窗帘拉开一道缝隙,等光落进来。

    她坐在床边,弯腰叫她:“年年,我们该出门了。”

    纪绣年睡得浅。

    等光在脸颊上轻轻跃动,她也醒了。

    刚刚睡醒,似乎眼前还余着梦境的旧场景,她整个人怔怔的,反应也比平时慢半拍:“嗯几点了?”

    “三点,同学聚会四点半开始。”

    “好”

    周琅低头看着她,指尖从她眼睫上轻轻拂过:“怎么了?”

    若有若无的湿漉触感,像是刚流过泪。

    “没事做了个梦。”

    “什么梦,跟我有关系吗?”

    纪绣年摇头:“不记得了。”

    周琅见她不太愿意提起,也没追问,握着她的将她从床上拉起来:“要穿什么衣服,我给你拿。”

    “我自己来你先换衣服,我去储物室找个东西。”

    “找什么?”

    “以前毕业时的通讯录,赵老师想要一份。”

    “我去隔壁拿,你再缓一会,看你这么困。”

    纪绣年犹豫两秒,点点头:“嗯,就在书柜的抽屉里,你别找错地方。”

    “知道了,我见过你往抽屉里放文件。”

    周琅摸了下她脸颊,起身往外走。

    储物室她很少过来,哪怕搬过来这边后,她也尊重纪绣年的私人空间。

    纪绣年不的,她不会问,纪绣年的东西,除了那本日记意外被她看到,她也从不翻阅。

    很快,她在书柜抽屉里找到一本大学时的通讯录。

    还记得那时候纪绣年拿了这本子,还被她嘲笑,大家都会有,谁还需要这个。

    可后来她被偷,除了纪绣年的电话烂熟于心,但根本打不通。其他人的电话她根本不记得,也彻底跟以前的同学朋友断了联系

    她翻到最后一页,正是她龙飞凤舞般签下的名字。

    那时她跟纪绣年,她要独占一页。

    她留了名字,电话,邮箱,住址。

    最后一页上依旧留着她的字迹。

    唯独,她的邮箱下面被划了一条重重的黑线。

    她心头一跳。

    想起来这个已经作废的邮箱账号原本只是一门课程作业的邮箱,出国之后她再未用过。

    她拿着通讯录冲进书房,打开电脑,鼠标狂点。

    邮箱的密码她还记得,是纪绣年名字的拼音缩写。

    一封封未被查看的邮件。

    依旧安安静静地留在邮箱里。

    迟到了这么多年。

    周琅轻轻揉了下眼眶。

    她不告诉她。

    是否她不问,这辈子她都不会。

    周琅将电脑关掉。

    纪绣年已经换好衣服起床:“好了吗,琅琅?”

    “好了,我马上出来。”

    周琅站起来,深呼吸两下,推开门走出去。

    这么多年,她是不参加同学聚会的,纪绣年也不参加。不过年前同性可婚的法案通过,江蔚跟周夺夫妻一商量,催着她们立刻定了婚期。现在老同学聚会,再加上婚期接近,她们正好过去发婚礼请帖。

    颜以笙爱热闹,喝多了开始调侃周琅:“周总,改天婚礼准备收我们多少份子钱啊?”

    有人起哄:“周总追了这么多年,我们算娘家人吧,份子钱就不用了吧?”

    周琅笑着没话。

    颜以笙也喝多了,跟着闹腾:“所以你们两谁追的谁,谁先动心啊?”

    “我。”

    “我吧。”

    两人异口同声,出这个答案,像是约好了一样。

    周琅不可置信地看着纪绣年。

    怎么会是她呢。

    纪绣年也笑了笑。

    众人哄笑出声:“你们怎么回事啊,法还不一样呢?”

    周琅没多解释,只一脸好奇地看着纪绣年。

    等发完请帖,周琅拉着纪绣年站起来:“好了,我们回去了。下周有空记得都过来。”

    开车回到家已经不早了。

    周琅喝了酒,微醺状态,尚且未醉。

    她倒了两杯果汁,拉着纪绣年到榻榻米上坐下:“我们玩个游戏。”

    纪绣年看着她:“玩什么?”

    周琅靠过去在她耳边:“快问快答。谁答不上来就脱一件衣服,答上来了提问的人脱。最终输了的人有惩罚。”

    “什么惩罚?”

    “任对方提。”

    纪绣年忍不住笑:“你怎么”

    怎么总是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花样。

    “好了现在开始。我先问,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我不知道。”

    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她无法分辨那到底是一见钟情的悸动,还是天长地久的陪伴。总之她的校园时光里,就只有她。

    周琅挑了挑眉,示意她脱外套。

    纪绣年低下头,将扣子解开:“有什么好看的”

    还非要她自己脱。

    周琅当没听见:“该你问我了。”

    纪绣年想了想:“那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周琅偏过头想了想:“很多。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眼睛很好看。喜欢大概是你脱下白衬衫给我的时候。”

    那是青涩暧昧的悸动,哪怕时光荏苒也依旧让人心折。

    纪绣年顿住了:“那我嗯,可能是我给你做模特的时候吧。”

    当她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当她不自觉地并紧双腿,当她晚上回去做了一个不可言的梦。

    “好了继续,我来问。年年,你有没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指的是什么?”

    “不许反问,你输了,该你脱。”

    “”

    纪绣年笑了笑:“总不过你。”

    于是她只能将长裤脱了。

    周琅没再问,认真起话来:“我的出国后被偷掉,邮箱早就忘了登录你该告诉我的。”

    纪绣年明白过来。

    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原来只是为了这件事。

    她靠过去,低声:“可我现在可以出你的名字。这样已经很好了。”

    在想她念她的时候,不会再难启口。

    周琅眼圈发涩:“好了,你问我吧?”

    纪绣年偏过头笑:“每年我生日时,你偷偷给我点的灯,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周琅怔住,过了几秒她才笑:“准备等你八十岁再告诉你。”

    纪绣年愣住:“这么久?”

    周琅没想到开个玩笑也被她当真:“好了,你问我的问题我都答上了,现在你输了,把衣服全部脱完。”

    纪绣年站起来,抬起,搭在上衣纽扣上:“正好,我先去洗澡。”

    周琅拦腰搂住她:“谁许你跑了!”

    她要的惩罚还没开始呢!

    纪绣年也不知她到底想做些什么,等周琅搬来画架,才意识到她是要画画。

    周琅对她招招:“好了,你坐在灯下。”

    纪绣年只能坐下。

    明明最亲密的事情也不知道做过多少回了,可她感知到周琅的目光似也成了有形之物,逡巡不断,依旧很不自在。

    周琅忍不住笑。

    她才反应过来:“你作弄我。”

    这画是没作成,最后又到浴室去了。

    那雪白清瘦的背才是最好的画纸,任人涂抹。

    水声哗哗,雾气弥漫。

    温婉秀美的女人此刻面色绯红,侧脸枕在周琅臂上,避开了冰冷的瓷砖。可这么背对着,她看不到人,总觉得不安。

    那人在她耳畔喃喃:“年年,以后什么都告诉我好吗?你的喜也好,哀也罢,我想与你一同分享。”

    这声音轻和从容,像诱哄。

    可偏偏动作则恰恰相反。那只指节修长的从清瘦脊背绕过来,落在欺霜赛雪的那处,轻轻捻摘。

    纪绣年唔了声,想什么,却又下意识轻咬红唇。

    一向温柔宁和的眼眸里水汽弥漫,眼睫湿漉。

    瓷砖冰凉,指尖却是滚烫的,反差过于明显。

    “好不好?”

    “好。”

    彻彻底底地敞开。

    彻彻底底地填满。

    这是她自千千万万人中遇见的,与之共度余生的恋人。

    在她面前,她应当自在。

    往后余生,她们不会再错过任何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