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欺负

A+A-

    长街上寒风凛冽,众人屏住呼吸。

    那年轻男子听见沈映月的话,顿时面色一变。

    还没有哪个女人,敢这样对他话。

    他不悦地翻身下马,身后的随从们也跟着跳下马背。

    他看着约莫十七八岁,走路带风,神色傲然地走近沈映月。

    只走到面前时,却发现沈映月根本没理他。

    只见她不徐不疾地起身,又将老婆婆扶了起来,帮老婆婆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婆婆,您没事罢?”沈映月关切问道。

    老婆婆连忙摇头,道:“多谢夫人舍命相救!老身感激不尽”

    此时,大夫人一干人等围了过来。

    “映月,你怎么样!?”大夫人紧张地看着沈映月,上下打量她。

    沈映月方才摔倒时,肘撑地,此时还火辣辣地疼,但她淡淡一笑:“母亲,我无事,快请府医给婆婆看看罢。”

    大夫人又仔细看了看,没见她有什么异常,这才放下心来,让梁护卫带老婆婆去找府医。

    那纵马的男子,被晾在一旁,好一会儿了。

    他面色难看,绷着脸开口:“沈映月。”

    沈映月幽幽抬眸,看了他一眼,道:“阁下是?”

    那男子皱了皱眉。

    男子身后随从答道:“我家主子,乃是汝南王世子。”

    汝南王世子?

    汝南王是当今皇帝的叔父。

    汝南王世子,也算是皇帝的堂兄弟,但在沈映月眼中,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屁孩。

    沈映月回忆了一瞬,淡淡道:“妾身夫君刚过世不久,伤心过度,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便记不清了。还请世子见谅。”

    世子一愣。

    他曾经跟着父亲汝南王去过太傅府,与沈映月有过一面之缘。

    且他也一直在太学上课,算是沈太傅的门生。

    沈映月居然不记得他了!?

    世子眼角狠狠抽了抽。

    沈映月看了世子一眼,悠悠道:“世子今日这么早就能出门,课业做完了?”

    世子面色又是一僵。

    他在太学之时,时常因为贪玩交不出课业,被沈太傅训斥。

    至今为止,他想起沈太傅,都心有余悸。

    沈映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他还不好当众发作。

    世子心中郁闷,含糊应了一声,连忙岔开话题:“灵堂在哪?我来吊唁莫将军。”

    他本是不想来的。

    在世子眼中,这莫寒不过是功夫好些,打了几场胜仗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活着的时候,父亲整日将莫寒挂在嘴边,借此数落自己。

    如今他死了,自己还要来为他吊唁。

    世子心中不服气,却又不敢直接和汝南王硬碰硬。

    沈映月面无表情道:“不劳世子了,若无旁的事,请回罢。”

    这是下逐客令的意思了。

    世子一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让我回去?”

    这个女人,竟敢让他回去!?

    世子差点儿气笑了。

    沈映月没理会他,转身便走。

    这下,连大夫人也有些看不懂了。

    世子怒意上涌,上前几步:“沈映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映月回过头来,淡淡瞥他一眼,道:“世子真的是来吊唁将军的吗?”

    “那还有假!?”

    沈映月缓缓抬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世子一眼,挑了挑眉:“妾身眼拙,没看出来。”

    此时,大家才发现,世子着了一身金丝华服,头上玉带昳丽,腰间玉珏金贵。

    原本骑在马上,是意气风发,潇洒逼人。

    但此刻,站在一身素缟的沈映月和大夫人面前,顿时显得格格不入。

    世子顿时有些心虚。

    旁边的百姓们声议论。

    “这不是对将军不敬吗?”

    “就是啊,吊唁还穿得这样招摇,又不是去喝喜酒”

    “这样的纨绔子弟,不配给将军吊唁”

    世子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他身后随从也忍不住声嘀咕:“主子,您这身确实有些高调了”

    世子狠狠瞪他一眼,随从这才闭了嘴。

    世子想转身离去,可想起若无功而返,定要被父亲斥责,又只能停下脚步。

    世子硬着头皮:“是我思量不周。”

    沈映月淡淡一笑:“这不过是事但冲撞了英雄碑,可就是大事了。”

    “冲撞!?”

    世子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沈映月身后石碑。

    沈映月指了指英雄碑上的字,道:“这上面,可是当年原帝陛下的亲笔。”

    原帝是大旻开国皇帝,乃一代明君,受世人敬仰。

    他曾亲写下“流芳百世”四个字,让人拓刻在英雄碑上,隔着很远,都能看出原帝苍劲雄浑的笔力。

    沈映月凝视世子一眼,冷声道:“在原帝御赐的英雄碑面前,所有人都要叩首行礼。世子竟然疾驰而过,还纵马伤人,毫无悔意实属大不敬。”

    世子面色一白。

    他的几个随从,也面面相觑,顿时有些紧张。

    对开国皇帝不敬,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随从低声劝慰道:“世子,这事可大可,您可千万沉住气,万一传了出去,只怕对咱们汝南王府名誉有损。”

    “是啊,世子千万别冲动。”

    世子看了他们一眼,只得再次忍下心头怒气。

    他僵着一张脸,道:“夫人提醒得对,方才是我一时疏忽,我”他一咬牙,道:“我这便给英雄碑行礼。”

    罢,他便大步上前。

    “等等。”

    沈映月缓缓开口。

    世子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沈映月转过脸来,道:“世子,总有个先来后到。您,是不是?”

    世子一愣,向她目光所及处看去。

    百姓们自英雄碑处排起长队,一直蔓延到了街尾,这人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世子勃然变色。

    “沈映月!你该不会要让我去后面”

    沈映月笑得温和:“对啊,不然,怎么能体现出世子的诚心呢?”

    此言一出,百姓们也齐刷刷地看来。

    “这是谁啊?对将军不敬、对英雄碑不敬,居然还要插队”

    “肯定又是哪家的纨绔子弟罢?”

    “方才没听见人家吗,是汝南王世子啊!”

    “啧啧啧都不觉得羞愧吗?”

    世子脸都绿了。

    随从连忙安慰道:“世子,您别急,反正今日课业做完了,咱们晚些回去也无妨”

    世子一巴掌拍向他:“做你个头啊!”

    他恨恨看了沈映月一眼,愤而转身。

    随从急忙跟上:“世子!世子您去哪儿!?”

    世子一声怒喝:“老子去排队!”

    百姓们露出笑容,向沈映月投去佩服的目光。

    沈映月却宠辱不惊地回身,对大夫人道:“母亲,我先回去守灵了。”

    大夫人点了点头,她又嘱咐巧云:“先帮映月换套干净的衣裳,检查一下有没有受伤。”

    巧云搀着沈映月回到府中,低声问:“夫人,奴婢方才见您摔得重,当真没事么?”

    沈映月摇摇头。

    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她其实并不想在此时树敌,但那汝南王世子欺人太甚,若她不当众反击,只怕人人都会觉得镇国将军府好欺负。

    沈映月一边沉思,一边往里走,忽然,一个的身影,从后方追上来。

    沈映月定睛一看,是个六七岁的男孩,他生得很是斯文,秀气的眉毛下,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地十分好看。

    他气喘吁吁地奔到沈映月面前,腼腆一笑。

    沈映月见他仿佛是来找自己的,却又不话,便道:“你是立行吗?”

    这府中只有一个孩子,便是莫寒长兄的儿子,莫立行。

    男孩眉眼一弯,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一清丽女子,自镇国将军府门前走来。

    此人正是立行的母亲,柳若琴。

    柳若琴人如其名,走起路来如弱风扶柳,人也生得很是端雅。

    柳若琴走近了些,立行立即扑到她身边。

    她冲沈映月笑了笑:“弟妹。”

    柳若琴的声音格外轻柔,仿若春风拂面。

    沈映月也报以一笑:“大嫂。”

    柳若琴低头看了一眼儿子,低声鼓励道:“立行,你不是有东西,想送给婶婶吗?”

    立行有些羞涩地躲到了柳若琴身后,只扭捏地探出一只。

    沈映月低头一看,脏兮兮的里,攥着一把野草。

    野草上,还夹杂着几朵零星的野花,虽然满是泥土,却仍然难掩花朵芬芳。

    沈映月愣了愣,俯身问他:“这是给我的?”

    男孩探头出来,重重应了一声:“嗯!”

    他眼神清亮,酒窝浅浅,笑起来的时候,让人的心都要化了。

    沈映月露出笑容,伸接过花草,郑重道:“多谢立行。”

    顿了顿,她又问:“立行为什么要送花给我呀?”

    立行眨了眨眼,声如蚊呐:“婶婶被坏人欺负,摔跤了。”

    沈映月微怔。

    柳若琴道:“映月,那汝南王世子,一向是跋扈惯了,你莫要放在心上,当心气坏了身子。”

    沈映月一笑:“大嫂放心,我不气。”

    要排队的又不是她,

    柳若琴笑意温柔:“能想得开就好你才嫁进来,便遇到这样的大事,实在令人心疼。若有什么不开心的,同我,也许会好受些,千万不要憋在心里。”

    沈映月凝视她一瞬,柳若琴眼神诚挚,透着满满的关切之情。

    她忽然想起,柳若琴三年前也经历过同样的事情,兴许是有感同身受的痛楚,才特意过来看她。

    沈映月的前世,在职场上雷厉风行,果敢决绝。

    身边的人,或欣赏她、崇拜她、惧怕她却很少有人关心她。

    沈映月本来对莫寒的死,惋惜多于伤心,但见到柳若琴和立行如此在意自己,还是有些感动。

    沈映月收起心中思绪,她冲柳若琴点了点头,又蹲下来,温和地看着立行。

    立行没有再躲,也好奇地与她对视。

    沈映月伸出来,轻轻放到他的脑袋上。

    “婶婶没有被人欺负也不会让你们,被人欺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