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内殿中,又碎了个瓷瓶。……
谢恒回身量着他, 见秦烨只是换了一身不知从何寻来的寝衣,并未正式着装。
与在杜若园时不同,那次是在明郡秦烨自个的地盘,便有严宣生送来他平时穿惯了的衣物, 一应衣食起居俱是点妥帖。
这次秦烨来得仓促些, 又是在皇家别苑中, 便再没人送衣袍来, 而太子的衣裳他穿着又大多逾制, 是以这人竟就这么出来了。
一身寝衣倒也罢了, 眼下还有一圈青黑, 显出几分憔悴来。
活像自己亏待了他似的……还不如昨天去睡美人榻。
谢恒并不知道, 昨夜他等秦烨等得久了,终于等到这人后也未曾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而显得不习惯,相反睡得安心无比, 一夜无梦。
而秦烨就很惨了。
他费尽心思在太子床榻上谋了个位置, 而后迎来了生平头一次的失眠。
一直魂牵梦萦的人就在咫尺之内, 能够清晰的听到身侧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欣喜的有点……睡不着。
而念及不久前自己一时犹豫而错失良机,又有些懊恼。
太子分明醒着却放任他动作的!
早知道……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秦烨分明可以强迫自己强行睡去,但惦记着太子明日要搬张罗汉床来,又有点舍不得。
于是,放纵自己任性的秦公爷就收获了眼下的一圈青黑。
偏偏这人毫无所觉, 还顶着这一圈青黑来问太子为何事烦心。
谢恒瞧了他一眼, 挥了挥手上的东西:“还不就是端王的事?”
入了棠京又瞧见了好端端的端王,他再不能沉湎于短暂的惬意放松,而必须考虑一下这个人了。
秦烨这才看见, 刚刚太子拿着写写画画的那张宣纸上,胡乱写画了许多,其中最显眼的,还是端王谢惟这几个字。
他抿了抿唇,毫无意义的想,太子还未曾这样写过他的名字。
那些许不悦从心底一闪而过,秦烨瞧着太子有些发愁的神色,还是轻声问道:“端王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秦烨不期然地想起了昨日深夜端王递给他的那这两张纸,实则他已在皇后传给太子的密信中见过,但为了淮王的心情着想,却并未言明。
亲舅舅嘛,多少要照顾一下心情。
“他没闹什么幺蛾子,”谢恒摆了摆手,“孤只是在想他这么一番作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无论是太医院传来的消息,还是他府上递来的消息,都可以看出来,端王的身子并非伪装,而是当真病了。甚至连他这一番所谓的好转也是用虎狼之药催出来的,对身体有损无益,甚至还会影响到日后。端王到底是图什么呢?就算是把孤刺死在南疆,也不可能轮到他继位。”
朝廷势力的经营并非一蹴而就的。
如太子这样稳坐东宫之位近十年,又有显赫母家在朝,宁国公顾家护持在侧,朝中泰半大臣虽然知道太子生性懦弱,一朝登基或非英明之主,但仍旧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换句话,即便是今日惠帝就被一颗天外奇石砸死了,太子仓促间登基,也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掌握朝政大局,接手惠帝留下的齐朝江山。
若惠帝和太子同时被砸死了,继位之人换成了晋王,情势或许会有所不同。晋王的母家不如太子显赫,在朝中的势力也不如太子一党的庞大,但他毕竟是受了皇帝多年宠爱的皇子,手下的势力不容觑,或许也能够在费尽一番波折后顺利掌控朝政。
可若是情势不同,惠帝太子晋王三人同时都被砸……端王也未必能顺利继位。
端王身体既弱,且已成婚数年还无后嗣,在朝中也无势力支撑。惠帝一死,若有朝臣掌握权势,难道不会更看重年幼的十一皇子而是他端王吗?
谢恒百思不得其解,端王刺杀他做什么?
且端王在刺杀过后并未一味的扮鹌鹑,而是用虎狼之药将自己变得至少瞧起来身体康健,足以明他并没算就此罢手。
秦烨也知道太子在思虑些什么。
不过他一向自诩没有太子聪慧,太子思考不出来的事情,他也懒得再去动脑子。
他只是瞧着太子微微蹙眉的模样,伸手去将眉宇处的那一点不平轻轻抚平,安抚了一句。
“如今京中人人皆知你我二人不和,我舅父也知道了咱们的关系,东宫加上淮王府定国公府。即便是太极殿中的那位……只要谋划得当,也未必没有一搏之力。操心他做什么?”
在他想来,端王根本不碍事,若不是这位这些时日突然活跃起来,以那位一个常年不出现在朝野视线的闲散王爷身份,派几个人让他悄无声息的‘暴毙’,不算太难运作。
谢恒看着他伸到自己眉宇间的手,虽然有些不习惯,但并未闪避。
那一点温热触到额头,带来了一点柔软的触感,是与主人截然相反的温和。
他点了点头,正要话,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了看秦烨。
“你舅父?淮王?”谢恒惊讶道,“他什么时候知道你我之间的事的?咱们两什么关系?”
满满算,他才回京不到一日功夫,淮王怎么就知道了?
秦烨面对着太子震惊的神色,有些克制不住地摸了摸鼻子。
他有些底气不足的:“临出发去南疆时,我怕你我二人都不在京中。若有事发生反应不及,便去舅父府上先了一个底。后来又写信回来查探端王之事,舅父在南疆有颇多消息渠道,要想瞒过并非轻易之事。”
太子一时没话,秦烨难道有些底气不足,又补充了一句:“日后若有别的算,此事必须要得淮王府支持,咱两之事迟早要坦白。”
这人是怎么做到既理直气壮又似与还休的?
谢恒有些没好气的,看着他道:“有什么好坦白的?你我之间,清清白白!”
至少,如今还清清白白。
秦烨就不话了。
如今南风盛行,按大齐正经的礼制来,即便是亲如兄弟,成年后也不可能同塌而眠。
杜若园中多的是屋子。太子却开口邀他住疏影阁,昨日又在他的两句话下,如此轻易的便让他上了床榻。
就是真的睡了个宫女,如今也该给名分了!
秦烨只是有些发愁,太子脸皮这样薄,若是去了淮王府上,舅父些有的没的……太子会怎么样呢?
秦烨克制不住的去想,他舅父、一个权势煊赫却自幼长在军中的糙汉子,平日里在旁人面前或许能维持住堂堂王爵的尊贵威严,但在他这个最看重的后辈的夫君面前,会是怎样一番姿态?
以他对淮王的了解……
第一步必然是卖惨,淮王会用他那粗糙的手拉着太子哭诉——
“烨儿自幼命苦,殿下有所不知,他时候秦恒冶那个天杀的宠妾灭妻,逼着明宣与他和离,扶了自己房中曾经的贵妾为妻,从此对烨儿便不太看顾!老夫时候去武宁侯府看烨儿,冬日里下着大雪,堂堂侯府嫡长孙的屋子里连炭火都不够,衣裳也还是秋日里的并未新做,可谓凄苦啊。”
淮王话到这里,太子无论碍于情面还是脸面,必然也感同身受,不定就会感动得泪眼汪汪。
第一步卖惨之后,第二步必然就是表忠心了。
淮王会擦擦眼底的眼泪,又继续拉着太子的袖子特别诚恳的抱怨。
“秦烨这子眼光高着呢,轻易不喜欢人,拖到如今的年岁了,房中还是一个人也没有,臣这个做长辈的原本也很是发愁。如今他好容易动了凡心了,老臣是什么也不会反对的,他既喜欢殿下,我淮王府便是为了殿下鞠躬尽瘁呕心沥血,也绝无二话。”
惨也卖了,忠心也表了,第三步就是以退为进给太子提要求了。
淮王会继续拉着太子的袖子不松手,泪眼婆娑地这子的自幼性子倔,凡事不肯服软的。平日相处时若有得罪太子的地方,还望太子看在老夫的面子上,轻轻放过。若秦烨这子做事真的太混,太子忍不下去了,也不必多言,只管到老夫这里来,老夫亲自教训他便是。
最后不得,还要隐晦的提一句,我朝虽是南风盛行,但若两方结契迎娶正君,正常情况下,夫夫之间还望有来有往,彼此和睦才是。
没错,淮王这样的性子,真能考虑到他婚后的幸福问题,连攻守进退都不忘隐晦的提!
若太子真与他两情相悦到了如此的地步,双方心意相通彼此不负,那淮王这话也不能算错。
可这不是手都还没拉上吗?
虽然昨晚上他借了几个胆子……好歹轻轻碰了一下。
但又不能不见这一面,以他和淮王的关系,既然与人相好,告知淮王一声是必然的。
再者淮王府在这样的事情中必然要出大力,以他舅父的性子,如果太子连见一面都不肯,怎么放得下心?
想到这儿,秦烨有些禁不住,声音轻缓的朝着太子道:“殿下若有闲暇,咱们寻个时间去我舅父府上瞧瞧,坐一坐就是。”
谢恒一时未话,只默默地回望过去。
这人底气不足时,就不会直面他的眼神,反倒是眼神到处乱飘,一副十足心虚的模样。
果然,秦烨一鼓作气,将这话完后又眼神发飘的道:“殿下看在我的面子上,随意应付他几句,些什么话都不必当真。”
谢恒更怀疑他了。
难不成这人为了替他谋取淮王的支持,对着淮王大夸海口?
谢恒挑了挑眉,正想继续逼问,却见云昼突然从外间进来,跪地禀告道:“殿下,皇后娘娘来了!”
谢恒悚然一惊,问道:“母后到哪儿了?”
这座皇家别苑并不在棠京城外,内里并无山川湖泊,占地却也算不上太,若皇后刚进别苑,那么要进到主屋来,总还有一段脚程。
云昼喘了喘气,急急地朝外指了指。
不用他再了,谢恒已然听到外边一叠声的参见之声。
太子住着别苑,若是旁人,再是皇室中人,即便是晋王或者几位深得帝宠的公主,想要入内也必须在门外等着,先行通报得了允准再入内得见。
很不巧,皇后就是那个唯一的例外。
谢恒有点着急,又有点无奈,他本能的去瞧秦烨,却见这人已然一溜烟的进了内寝,很是自觉地藏了起来。
谢恒松了口气,想起上次在杜若园时也是杨崇要进来谈事,这人被迫进去躲起来时还颇有些委屈凶狠,压着他问——
“臣就这么见不得人?”
这次倒好,听到皇后来了不用人催,自己先躲了起来。
思绪起伏间,那阵通传参见之声已然到了门边。
谢恒脸上挂上点不自然的笑意,最后又看了一眼隔绝内寝的珠帘,转身朝着一身锦绣珠玉笑眼盈盈的赵皇后行了个礼:“儿臣参见母后。”
而后转身请了赵皇后上座。
赵皇后落了座,望着自己儿子长身玉立容光焕发的模样便是一笑:“瞧着身子好了不少,若搁在以往,去这一趟南疆,不要了我儿半条性命去。”又埋怨道:“好不容易回了京,偏偏不住宫里,连个安都没来请,就眼巴巴地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想不通赵皇后为何来得这么急的谢恒一噎。
他把这事给忘了!
昨日满心满眼的想着云昼的那个‘谏言’,又着实觉得宫中沉闷,参加完宫宴便忙不迭的出了宫,把请安这事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谢恒神色顿了顿,好半晌方才含糊道:“这不是惦念着今年暑热,便想着出来避一避,本想今日晚些时候入宫给母后问安,不想母后先到了。”
他随口胡扯,赵皇后也不细究,量了一下周围,出言道:“在南疆时不是写信自己有了心爱之人想礼聘为妃?如今那女子留在身边吗,带出来给本宫瞧瞧?”
谢恒:“……”
您老还没忘记这茬呢?
合着今天来,怪罪亲儿子没进宫请安只是个借口,见见未来儿媳妇才是真?
就算有千般算计,这时望着对面目光灼灼绝世容光的亲娘也不免发愁,谢恒眼中露出点无奈之色,勉强笑道:“她脾性不好,生性骄纵些,您也是知道的,您愿意答允?”
“只要我儿喜欢,脾性好或不好有什么要紧?”赵皇后挑着眉,浅浅勾了一下嘴角,“便是家世不显,也可以日后抬举起来,至于别的,更不必多言了。”
谢恒:“……”
您这样宽和大度不挑剔,让我很难找借口啊!
他还想再寻点什么借口来,就听到几步之外,有一声极为清脆的响声。
哐当——
内殿中,又碎了个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