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失败的以身相许。
光熹微之时, 棠京城的城门刚一开启,便有一骑快马疾驰而入,将京都内严禁纵马扰民的律令置若罔闻。
有守在城门边负责防务的卒看不过去,张了口想要呼喊出声, 便被身边的老兵拦住, 意味深长的给了个眼神。
“拦我做什么?闹市纵马气焰嚣张, 若让京都衙门知道了, 不得会怪罪在咱们城门令的身上, 些什么阻拦不及的屁话!”
“瞧见刚刚那人身上的服色了没?”那老兵努努嘴, “晋王府亲随的装束。若此仓皇必有大事, 你若拦了, 当心扣你一个贻误机要的罪名。”
谢恪被从床榻上闹起来时,脸上还有几分被仓促吵醒的茫然。
他几辈子没被人从睡梦中吵醒,便是大朝会也是爱去不去, 原本眼睛一瞪便要发火, 却在听到是北边来信后骤然变了态度。
“让他进来。”谢恪心头不知为何蒙上点阴霾, 话时嘴唇微抖, 甚至有些轻微的战栗。
这战栗在看清来人身上的形状时大幅增加了剧烈程度。
“英枫?!”
谢恪豁然站起身来,瞳孔剧震。
来人是宁寻身边跟了十数年的亲随,一向甚有体面,连他遇见时也多有礼遇,如今却衣袍褴褛脸上带伤,胳膊上匆匆包扎过的地方甚至隐隐透出些血色来。
什么样的状况, 能让英枫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宁寻呢?
一片空白的脑海中刚冒出这样两个疑问, 还未想出答案时,英枫已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嚎着道:“殿下!公子回京途中遇袭, 身边之人死伤殆尽,公子坠崖……人遍寻不获,只怕是……只怕是……”
他话未完,谢恪已是脑袋‘嗡’的一声,脸上血色尽失。
他快走了两步,一把揪住英枫的领口,厉声道:“你什么?”
英枫在晋王极具压迫的目光下战战兢兢的又重复了一遍。
谢恪一时怔愣。
他眼底逐渐有了点血色,脸上却是苍白依旧,攥住英枫领口的手骤然没了力道,极为颓然的跌坐在了椅上。
“是谁做的?”谢恪哑着声音问。
他是天下最有能力复仇的人之一,无论宁寻死在谁的手下,他都能让那个人付出相应的代价。
哪怕是把自己豁出去。
英枫终于得了空隙喘了两口气,压低声音道:“请殿下屏退左右。”
这是幕后之人的名讳不可公之于众的意思了。
谢恪从唇齿间溢出一声低沉的冷笑,机械地摆了摆手。
屋中之人退了个干净,英枫还很狗腿的四处张望了一下确认无人留下后,方才从袖中掏出一份书信模样的信息,要递上去。
谢恪眼底满是颓唐,连接下的力气都无,只道:“他临去前写的?我知道,他那么聪明,不可能毫无预兆的被人算计,一定有反应时间……”
英枫眉梢抖动,竭力压制着想要上扬的唇角,忍得很是辛苦。
谢恪过了片刻方才回复了些气力,勉强接过那封书信,展开一望,眼底的颓唐几乎是在瞬间消弭,化作了茫然:“借条?!”
还他妈是一百万两的???
他一眼就瞧出来,那是宁寻亲笔,且写得气势纵横铁钩银画,半点不像仓促写就。
这借条的下方,还贴心的给他留出了用私印及签名的地方。
英枫忍得抖肩膀,顿了顿才道:“殿下恕罪,公子,这消息若提前告诉了您,您势必装得不像……所以要先报哀讯,再告知您事情真相。”
谢恪脸上五味杂陈、一阵青红变换后,他捏着借条的五指渐渐松了些,轻轻出了口气:“所以……阿寻没事?”
英枫点头道:“是,公子如今安然无恙,人就在棠京城外。”
谢恪长舒一口气,脸上的血色终于缓缓恢复,而后冷笑一声,又变回了平日里的趾高气昂:“他倒有本事!一心一意的诓骗本王!等他回京本王再同他算账,大不了让宣平侯把他领回去去北疆从军!”
英枫规规矩矩地跪着,半点不搭腔。
您什么是什么吧,也不知道当年死命拦着宣平侯不许公子去军中的人是谁……
真论起来,当年同在天禄阁里面的,连顾明昭都下过军中历练,也就自家公子被护得好端端的,半点波澜都未曾经受。
谢恪缓了半天心神,终于恢复了平日里翩翩贵公子的模样,装模作样的坐下抿了口茶,这才道:“行了,他都情愿‘假死’一场了,心下定然算计妥当,只想着本王配合就是,来听听。”
英枫这才抬头讨好地一笑,又从怀中摸出一封信笺来。
谢恪接来才看了两行,没好气地道:“真是端王动得手?他一个半身都废了的羸弱之人,掺和进来做什么?找死!”
最后两字得满是戾气。
他耐着性子将信看完,眉间那抹戾气总算消磨了些,沉吟道:“所以……本王首先要做的,是冲到皇家别苑去砸太子的场子?”
这个他熟。
且宁寻的来信之间,几乎将他自己与太子另有联络商量对策,却把谢恪撂在一旁此时才告知的事摆明了。
谢恪心头颇不痛快,也总不好当着下人的面发作,这才等了这片刻功夫,就有机会报复回去了,一时心中振奋。
英枫跪在下面,瞧着谢恪摩拳擦掌兴致勃勃的模样,心头鼓。
难怪公子非要吩咐先报丧再告知实情……这晋王殿下,他不怎么靠谱啊。
谢恪点齐人手直奔皇家别苑时,谢恒尚未起身,只懒懒的卧在床榻上,有些固执的闭着眼。
从那日‘互相帮助’后,秦烨仿佛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每日里总要缠着他玩些新鲜玩意,这进一步导致了太子殿下入睡时间和躺上床榻的时间之间的参差扩大,原本固定的每日起时辰便睡得不太足了。
太子身侧的秦烨倒很是清醒的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眸,却也不再搅扰,只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太子洒落在软枕间的乌黑长发,眉眼清浅含笑。
“你是不会累的吗?”过了半晌,一直闭目养神试图重新入睡的谢恒彻底放弃了这个意图,微微睁开了眼,了个哈欠道。
“习武之人,不觉得累。”
秦烨便是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都无碍,精力旺盛得惊人,从前他还可以南周耗费一下他那几近溢出的精力,如今可不这能陪太子殿下‘玩’了?
谢恒懒洋洋的了个哈欠,侧了侧身子对着他,想起些什么似的,道:“按时日推算,这些日子宁寻的‘死讯’便该传到京中了。”
秦烨望着太子长长的眼睫都觉得心旷神怡,定定地盯着,随口接话道:“这么,再过片刻功夫,晋王就会从王府杀过来了?殿下再睡会攒足了精力应对他?”
“有什么好应对的?孤才不和他当场吵架辩驳,已然吩咐下去了挡着不见,顾明昭在,料他也不可能真的冲进来。”谢恒并没放在心上,随口道。
秦烨‘嗯’了一声,满脸太子什么就是什么,又侧身躺了下去。
“昨日秦烁来求见,”谢恒突然道,“他,他手中握有你昔年在南疆的把柄,与先太子有关,要面呈于孤。”
秦烨微微一愣,皱起眉头:“我那大哥?他是疯了吗,与先太子有关的把柄?”
与先太子有关,能是什么?
以秦烨今时今日的朝廷地位,要想撼动他,除非是密谋造反或是勾结外朝,自然,谋刺储君也算一项。
可真要被扣上这样的帽子,定国公府都倒了,难道武宁侯府能幸免?
秦烁是真的蠢得没边。
“他或许是想着,由他出面首告大义灭亲,孤与你关系如此恶劣,他帮孤出了这口恶气,或许东宫会护住他,而后扶植他在南疆军的地位。”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出得这样的主意。”
若是秦烨没了,南疆军一应上层将领都会被清洗,不得不,秦烁所想的,是一条十分理想化的道路。
秦烨眉眼沉凝,望着太子道:“殿下如何想?”
当年先太子薨在南疆时他还不是南疆军主帅,却也已然崭露头角,若牵扯其中,勉强也能得过去。
若有心人想要编织罪名证据,以他长兄父亲的名义出面,再做的真些,足以取信于人了。
听闻太子昔年还只是七皇子时,与先太子兄弟情深,相互间十分友爱。
太子会不会……有那么一点动摇?
他这么想着,心里一直有些揪紧,却听谢恒道:“孤将人扣下来了,还未接见,如今光是端王之事已是千头万绪,分不出精力处理他。毕竟是你亲兄长,煜之去瞧一瞧,看看是不是……”
“不过治标不治本,凡事总要刨根究底,才能一劳永逸。”
虽是床笫之间的温情脉脉,话间却极为的狠毒老辣。
秦烨听得懂,太子让他分出精力去查一查,顺藤摸瓜将幕后之人一概清理了。
如今皇帝不在京中,晋王被宁寻之事牵扯了心神,端王是个在朝堂上不上话的,有太子顶着,暴毙几个官员算什么大事?
这些事原本东宫也可以暗中处理,却因为秦烁到底是他兄长,怕胡乱动手伤了他心头的那点念想,这才多费周折将人留了下来给他。
秦烨心下刚刚升起的那点担忧霎时间消失了。
遇到这样的事,太子没有半点疑窦,反倒处处顾及维护,这是何等的亲近爱重?
于是,仍旧双目微阖的太子骤然间被人覆上了唇。
那力道不如前几日心翼翼,甚至带了点炫技的成分,有些凶狠激烈的与他交换着呼吸。
谢恒不知他发得什么疯,身体却很诚实的下意识回应了去,交换了一个缠绵悱恻的亲吻。
“殿下……臣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吧?”一阵激烈的交锋过后,秦烨微微喘气,在他耳边道。
谢恒同样轻轻吐息,没好气的望着他:“秦公爷,你这身子不是早八百年就许了孤吗?”
别苑正堂,顾明昭冷冷抱着臂,看着谢恪十分尽力的‘表演’。
半晌,他拉过旁边的谢之遥,对着屋中损坏的各样物事一阵指指点点:“这个……那个……还有那些,坏了什么坏到什么程度,通通记下来。”
谢之遥一脸茫然。
这里原本摆得皆是皇家别苑的东西,因着是太子常住,是以如今都照着太子的偏好换了一遍,也就是全变成了东宫的财物。
可这……晋王发疯,难不成还要写个账单给他?
如他所想的一样,顾明昭果然点了点头,吩咐道:“殿下了,今日晋王在别苑一应损坏之物,全部写成单子事后送去晋王府,让他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