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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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阶是用青石砖铺成的,很长的一段,有好几十阶,笔直向下,一直延伸到她望不见的黑暗里。她三步并作两步,健步如飞,急急忙忙地跑完了台阶。

    下了台阶之后,便来到了一片杨树林,林中树木并不多,稀稀松松,瘦瘦高高的,杂乱无章地排列在路两边。

    这里,难道有机关?

    走树叶少的那边……月赵谨记着他的话。

    月光细碎地铺了满地,她一只脚试探地踩了上去,“咯吱”的声响在脚下响起。她没走几步就抬头望天,可是她瞧着那些树啊,每一棵上面左右的枝叶都差不多,并没有很明显的多与少之分。

    这白玉脸,不会是在坑自己吧?他莫不是要让自己,将这一片一片的树叶都数出来吧!那她可是数到他们奉灵山没落,都数不出来的啊!

    若是这脚下真的布满了机关,那她又分不清哪边的树叶多,哪边的树叶少,岂不是将自己的命又丢在了刀尖上!

    月赵一个头两个大,干脆不想了,直接跃上了大树,轻巧地停在了树枝上。她疲惫地靠在树干上,上下眼皮在疯狂架,连着了好几个哈欠,她实在是太困了。

    她眼睛半眯着,为了不让自己睡过去,她将头微微仰起来,看向天空,谁知这一看,便让她有了大发现。

    原来白玉脸没有骗她,这些树叶真的有多少之分。

    之前在下面看,一点也不明显,可如今她来到了树上,哪边多哪边少,瞬间就一目了然了。

    她睁大了双眸,欣喜地看着那些从树叶间的缝隙中穿过来的月光,毫无疑问的,左边的缝隙更多,穿过来的月光也就越多。而右面,树叶密密麻麻的,叠了一层又一层,将大多数的月光无情地隔绝在外。

    月赵这下找到了诀窍,好似一个得到了数也数不清的糖果般,开心极了。她跳下树,蹦跶蹦跶地在树林里行走,不出一刻的功夫,就走出了那片翠绿的杨树林。

    紧接着她走过一片没有树的青草地,一路飞奔而下,终于来到山脚。

    她回头,见青山依旧,巍然屹立,傲然于天,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逃出来了。

    都无人能上这奉灵山,没有人能偷学到奉灵派的武功,如今,这两样都被她占齐了。

    她这是踩了狗屎运吗?

    收回目光,她撑着沉重的眼皮,一步一步地往封灵山走去。如今她已经逃出来了,想必现在少爷也回去了吧。眼看着天边就快要破出一片曙光来,她抓紧了脚步,终于在天亮前赶回了木屋。

    可是,事情却远远没有她想的那样简单。

    回到半山腰的木屋时,云叔早已候在了门边,一见到她,立马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急声道;“丫头,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少爷呢?”

    月赵同样诧异,“少爷没有回来吗?”

    云叔一脸灰败地摇了摇头,额头上的皱纹皱成了一团,他还想再问,却见月赵神色慌张地径直往山上跑,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拉不住她,只好也跟了上去。

    昨夜,他是被一声震耳欲聋的钟声吵醒的。他起先还以为是雷了,可是又仔细听了一会儿,才确定那是从对面山上发出来的敲钟声。他知晓那是什么地方,可是却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半夜敲钟,想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他担心两个孩子害怕,于是便来到他们的房中,先去的陆子游的房间,里面油灯还点着,可是床上、书桌前都没有人,他一下就慌了,等到了月赵房间,看到还是没有人。

    他当即着灯笼,上山找了一遍,又下山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他们。他刚回到木屋,等了一会儿,就见到月赵魂不守舍地从山下上来。

    月赵此刻的心快揪成一团麻花了,她以最快的速度奔到山坡上,却还是来晚了一步,那座桥消失不见了。

    这三年里,她做过无数次试验,才相信了那座桥只有晚上才会出现,白天是绝对没有的。

    现下,能过去的路没有了,那该怎么办呢?

    “丫头,你在跑什么?少爷到底在哪里?”

    月赵知道这纸是包不住火了,眼睫垂下,吞吞吐吐道:“少……少爷,在……对面山上。”

    “什么?”云叔一听,浑浊的瞳孔放大,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气得发青,他继续逼问道:“昨晚上的钟声是不是和你们有关,怎么你自己回来了,少爷呢?”

    月赵哽咽着,急得眼泪狂在眼中转,“我不知道,我以为,他不会有事的。”

    “你道那奉灵山上的是什么人?他们要捏死你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要是少爷真有个什么好歹,你就自求多福吧。”

    月赵两眼睁睁,望着云叔愤然离开的背影,知道自己这次是闯大祸了。云叔一定是回去告诉老爷夫人了,这下不管是少爷有没有平安回来,她都难逃惩罚。

    她在心中祈祷,希望少爷能够平平安安。她又跑去了对面的山,可是却上不去了!

    她尝试了刚才白玉脸教自己的方法,还是上不去,难道上山和下山的方式是不一样的?

    她只能再次跑回封灵山,回到山坡上,她滑倒在旁边的一棵树下,靠在那里等着天黑,可是眼皮却没撑住,她倒在地上睡着了。

    梦里,她梦见自己被夫人得遍体鳞伤,浑身是血,不管她怎么苦苦哀求,都换不来她的手下留情。她残喘着最后一口气,抬头,看见的却是夫人眼中的厌恶与嫌弃,那眼神像是在悔恨当初为什么要救下她这个孽障。

    月赵从梦中惊醒,一坐而起,入目的还是一片雾蒙蒙的大山,再无其他。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手心揉了揉略有些发肿的眼睛,从地上强撑着站起来,却因为大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又晕倒了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再次慢慢站起来,往山下走去。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浮云蔽日,却没有半点的雨落下。

    她一步一步来到半山腰,却再也看不到那座温馨简陋的木屋,漆黑的眼珠中只有一片平堆在地上的黑色灰烬。

    月赵如遭雷击,大脑“轰”的一声,似要将她击倒在地。她的目中先是震惊,再是担忧,最后变成了绝望。

    她空洞地看着前方,那里仍然残留着大火燃烧过的痕迹,甚至连周围的树木也受到了波及,尤其是门前的那棵榆树。下面半部分都烧焦了,表面的树干早已被烈火焚烧得脱落了,里面的树心也被染上了一层漆黑的颜色,像是被人恶意用黏稠的墨水泼过一样。

    她怔怔地站着,偶有些灰烬从她面前一飘而过,她伸出手,想抓住,却摸了一手的黑,月赵看着手中炭迹,那是她最快乐最温暖的回忆啊!

    就这样没了?

    究竟是什么人干的?

    她眼珠子飞快地转着,突然想到了什么,拔腿开跑,大步流星,直往山下奔去。

    等她到了一处门匾上刻着陆府两个字的宅子前才停下,她强自压住心中的悲愤,将面色一整,才踏步走了进去。

    她进入大门,却没有见到一个人,也没有听见一点的声音。心底那股不安的预感再次袭来,将她的心拉到愈深的深渊。

    她穿过花园,行过走廊,一直往里,来到大厅、后院、厨房以及老爷夫人住的房间,还是半个人影都没有瞧见。她不死心,又将整座宅子里里外外翻了两遍,都没有翻出一个人来。

    这就像是一座空城,一座等着她来告别的空城。

    最终,她才绝望地相信了,这里已经空无一人,如今这里除了死气沉沉什么也不剩。

    她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自己是被遗弃了。

    她不知道的是,山上这一觉她足足睡了两天两夜,那个被夫人活活死的梦,竟是这样换了一个方式来实现了。

    她记得,从到大,他们为了逃命,为了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寻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搬过很多次家,去过很多地方,一路南下,一路渡水,一路逃亡。

    可是,那个时候,他们每一次都带着她。

    她是一个孤儿,无父无母,她是在靖康之乱那一年生下的,或许父母亲逃难的时候觉得她是个累赘,便将她遗弃了吧。金人来袭那年,是老爷夫人把她捡回来的,所以,她才勉强有了一个家。

    这些都是云叔告诉她的。

    所以,她要好好学武,她要保护少爷,保护云叔,保护老爷和夫人,保护她的救命恩人不遭受金人的迫害。

    可是,她再也没有机会报恩了。

    她做错了事,她受到了惩罚,她没有家了,也没有朋友了,更没有她的猫了。

    她想到这里,再也支撑不住,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整座空荡的宅子,只剩下她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声音,如诉如泣,好似一个找不到路回家的孤魂野鬼。

    后来她尝试过很多方法都上不去奉灵山,而两山之间的那座桥,竟也消失不见了。

    她一直以为那只猫是被少爷带走了,所以她也就伤心地离开了这个地方,七年都没再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