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诱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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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婵看着骤然放大在眼前的少年的脸,身子下意识地要后仰,手掌撑在他胸膛,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保持清醒。

    然而滚烫的体温却灼伤了她的理智,她看着一点一点向她靠近的少年,思绪却回到了上一世。

    ……

    (前世)

    苏婵从赵家跑出来之后,那位素昧平生的公子一直托人照顾着她。

    那天傍晚之后,那位公子便常来她院子里走动,却也不做其他,一直恪守着礼数,只偶尔同她两句话,从未有半点逾越。

    若真是一直都这般岁月静好也就罢了,可苏婵毕竟刚刚经历了亡父之痛,纵然再想逃避,也不能真的躲在一处角落,就这样过一辈子。

    于是后来那位公子再来看她的时候,她提出了道别。

    对方沉默许久,久到苏婵甚至以为他会阻拦她,而她竟然可耻地有那么一分期许。

    “你过得不好。”

    他,“以后,还有别的算吗?”

    别的算吗?

    没了父亲,没了苏家,她一个女子,如今还瞎了眼,生活尚且难以自理,还能有什么别的算?

    她苦涩而笑,诚实地摇摇头,轻声回应:“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离开他。”

    他突然来了这么句,语气不容分:“他待你不好,你就该早些做个了断。”

    “若是真那么容易了断,我也不会走到今日。”

    “我可以帮你,”他上前一步,离苏婵近了些,虽是看不清容颜,她却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的情绪来,“若你有什么顾忌,可以跟我,我帮你。”

    苏婵愣了一会儿,突然轻笑出声,“我与公子萍水相逢,非亲非故,你为何要帮我至此?”

    又是许久的沉默。

    直到苏婵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突然开口:“我心慕于你。”

    苏婵愕然,视线循着声音而去,努力地想去辨认,然而眼前仍旧只是一团黑雾,半点不见人影,却能感觉到,那人就在她面前。

    距离刚刚好,不会近到让她局促,却又予她应有的尊重,和足够的安全感。

    “我心慕姑娘已久,本应上门求娶,可我却晚了一步,只能眼看着姑娘另嫁他人。”

    “原以为这一生,与姑娘大约缘尽于此,可是这些日子,你过得不好,一点都不好。”

    他声音隐隐克制着什么,半晌后才重新开口,“所以我想,若是姑娘真心决意脱离苦海,我可以相帮。只是不知姑娘将来……是否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

    思绪再回到如今,苏婵已经无法再去思考其他。

    她看着眼前人一点一点逼近,灼热的气息滚烫了她的心神,也让她努力去维持的那份理智在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第一次见到江然的时候,苏婵便察觉到了不对,心中隐约有了什么预感,却一直不敢去面对,她想着前世与陆暄那么多年的师徒情谊,当不会如此荒唐。

    直到在清阁,他第一次僭越,少年青涩的亲吻和炙热的眼神乱她心神,也终于无情地扯开了那块遮羞布。

    告诉她:是的,整件事情,前世今生,便就是如此荒唐,只是你自己不敢认。

    不敢认什么呢?

    苏婵手微微用力,攥紧他身前的衣襟,指尖触碰着他滚烫的肌肤,他如今只着了这一件单衣,布料底下,便是少年紧实的胸膛。

    烫得厉害,连带着苏婵觉得自己也快要烧起来。

    她眼睫轻颤着,感觉到他的气息已经近在咫尺,鼻尖轻轻蹭着她脸颊,亲昵而又暧昧地擦过她嘴角,就要吻上去。

    苏婵缓缓闭上眼,掩去了眸底的痛苦与挣扎。

    ……不敢认,那位在她绝望时为她点上一支崖柏香的公子,曾经她心动过的、也心慕于她的那个人,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年。

    便是这时,外头突然传来动静,似乎是老太太的那位孙子回来了,祖孙两个在外头着话。

    “奶奶,我们学堂来了一位女先生,长得可漂亮了!我喜欢她!”

    “混帐东西,你是去念书的不是去看你先生的!人家是你师长,你怎能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啊?学生不能喜欢老师吗?”

    “你呢?天地君亲师!你师长教你育你,如同再生父母,同你爹娘是平辈,你这个孩子,怎么能、怎么能有这么龌龊的想法!”

    这屋子的隔音效果并不好,他们的每句话,苏婵都听得清清楚楚,残存的理智瞬间被拉回来,她猛地睁开眼。

    就在陆暄的唇即将碰上她的那一瞬间,苏婵别过脸,嘴唇擦过他的,双手用力地推开他,从他怀抱里挣脱开来,没一句话,低着头跑出去了。

    怀抱突然落空,陆暄心里也像被掏去了一块,空落落的,泛着隐隐的疼。

    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僵了半晌,方才轻轻动了动,眼底只余了苦涩。

    她走时放进来了一阵凉风,卷起他衣角,凉得叫人忍不住了个冷颤。

    也终于,让方才的那份冲动冷却下来。

    回过神来,陆暄有些懊恼地捧着自己脑袋,心中大骂了声——

    畜生!

    ……

    陆暄穿好衣服出去时,外边天已经黑了,虫鸣声显得夜晚格外地寂静,微风一吹,倒还有些凉意。

    屋檐下放了一盏昏灯,灯下跪着一孩儿,胖嘟嘟的,垂头哈着腰,显得格外敦实。

    便是老太太的那位孙子了,他们方才的话,陆暄也听见了,童言无忌的下场就是,他现在在被罚跪。

    陆暄走过去,蹲在孩儿前面的台阶上。

    听到动静,孩儿抬起头,肉肉的脸上露出惊喜,却在看清来人的时候瞬间垮了下去,继续低下头拨地上的碎石头。

    陆暄低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身躯挡了孩儿身前的光,便稍微侧身,笑,“数蚂蚁呢?”

    孩儿哼了声,没理他,头却低得更厉害,似乎是觉得丢人。

    也不知是,喜欢自己老师这件事丢人,还是当着陌生人被罚跪丢人。

    陆暄看了那孩儿一会儿,脸上的笑渐渐敛去,他突然问:“你多大?”

    “九岁。”

    “这么壮实,才九岁?”

    “那是我吃得好,早晚我会瘦下去的!”

    “九岁,”陆暄重复念叨着这个年龄,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才九岁,就知道什么是喜欢?”

    “这有什么好不知道的?我们学堂比我的都有喜欢的人,前几天胖还要送两只大公鸡给他喜欢的女孩子。”

    “还有比你更胖的呢?”

    “当然!我在学堂,最多最多算第三胖!”

    孩儿掰着手指一脸认真,陆暄被他逗笑,“然后呢?送了吗?”

    “……没,”孩儿声音低下去,似乎是不大好意思,“胖偷家里的鸡让他娘发现了,暴了一顿,脸得更肿了,最后只从窝里掏出两个蛋送给那姑娘。”

    这个走向倒是不叫人觉得意外。

    陆暄“哦”了声,“那也还行,两个蛋孵一孵,没准正好两只大公鸡。”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问:“那你呢?”

    “我?”

    “嗯,你不是喜欢你那个新来的老师么?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她的?”

    孩儿瞪大了双眼,差点要站起来去捂陆暄的嘴,可膝盖跪麻了一时起不来,便看了眼奶奶房间的方向,惊慌失措地“嘘”了声,压低声音:“你可别了,我奶奶听到要骂死我。”

    “喜欢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是,可是,”孩儿快要把脸埋进胸膛,“她是我师长,比我爹娘不了几岁。”

    陆暄又沉默片刻,淡淡问:“那你,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她对我好。以前的老师都嫌我笨,不爱教我,还骂我,只有她每回放课后还愿意陪着我做功课,别的师长骂我,她会护着我,还会偷偷塞点心给我吃。”

    “所以你就喜欢她?”

    被陆暄这么一问,孩儿又有些不确定般,这个年龄的孩子心智本就不大坚定,他想了半天,得出这么个结论:“但是我不会像胖那样,冒着被的风险偷大公鸡送给她。”

    听及,陆暄眉心一挑,“那你这叫什么喜欢?挨都不愿。”

    孩儿听了,更不确定了,歪头思考了半晌,还是想不明白。

    便问陆暄:“那你知道,怎么样才叫喜欢吗?”

    “知道。”

    “那你告诉我。”

    “喜欢就是,不遗余力地对她好,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想拼了命保护她,让她永远开心,不受到一点点伤害。”

    “这份喜欢,不计代价,不求回报。唯一的奢愿,就是她能过得好。如果偶尔能想到我,就更好了。”

    陆暄着,突然抬眸看向夜空,眼里明亮得似有星子一般,却又有几分莫名的晦涩,“不管到底能不能在一起,我还是,会从一而终地喜欢她。”

    “一直,只喜欢她。”

    他的这些,孩儿理解起来有些困难,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半晌后,便作罢,直接问他:“那,刚刚从家里出去的那个漂亮姐姐,就是你喜欢的人吗?”

    陆暄愣了愣,眼角染了柔,大大方方承认:“是。你看到了?”

    “看到了,她长那么漂亮,想不看到都难。”

    “臭子,才多大年纪,就开始这种浑话了?”

    “哎你别生气啊,我就看了一眼,就一眼,”孩儿撇撇嘴,一副很懂的样子,“你放心,虽然姐姐长得好像是比我们老师漂亮一点,但我不会跟你抢的。”

    “……只漂亮一点?”

    孩默了片刻,“好吧,不止一点。”

    他又问:“那你喜欢她,是因为她漂亮吗?”

    “不是。”

    “那是因为,她对你特别好?”

    “不是。”

    “那你为什么喜欢她?”

    孩歪着头,很不理解,陆暄笑了笑,“喜欢她,不需要任何理由。”

    “哦,”孩不懂了,想了想,“那我觉得,她应该也喜欢你。”

    “你怎么知道?”

    “……猜的,”孩挠着脑袋,“就像你的,不需要任何理由。”

    陆暄顿了一会儿,终于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站起身,可蹲得太久,腿有些麻了,乍一起来晕乎乎的,差点栽了过去。

    他扶着窗缓了缓,看到仍旧跪在地上的孩儿,突然脑筋一转,“喂”了声,“你帮我个忙呗?”

    ……

    苏婵从屋里出来后,倒也没跑太远,只是站在江边吹着凉风,好让自己冷静些。

    她刚刚在做什么?

    有那么一瞬,她居然想要就此沉溺在他的目光之中,抛却一切,全然忘记了他们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也忘记了,一旦真踏出那一步,她会面临什么,陆暄将来,又会面临什么。

    他是要做太子的人。

    那个位置有太多太多的人盯着了,不论过往将来,他所犯的任何一点错,都可能会被无限放大,然后成为政敌击他的利器。

    这种伦理道德上的错误,尤为致命,一旦犯了,便是他终生的污点。

    苏婵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心中懊恼不已。

    她到底,是在做什么?

    苏婵按着眉心,努力让自己忘掉那些不该有的东西。

    可思绪却不受控制地,想到了上一世。

    ……

    (前世)

    苏婵被赵家的人寻回去之后,一直在她面前维持温润好丈夫形象的赵琳琅终于撕破脸。

    他掐着她的脖子,恶狠狠告诉她:“你想离开我跟别人双宿双飞,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你嫁进赵家,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

    “在等他吗?苏婵,你当真以为,那个男人会回来娶你吗?你真的以为自己还同从前一样,是人人都争而求娶的苏家大姐吗?”

    “不会的,他不会来的。就算真来了,我不放手,苏婵,你敢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同他走么?”

    “……”

    ……怎会呢?

    苏婵面对赵琳琅和他母亲的欺辱,苍凉而笑。

    她已经是没入苦水之中的人了,怎么可能再去拖一个干干净净的人下去?

    所以那天,那位不知名姓的公子问她,是否愿意给他一个机会的时候,苏婵没有回答。

    只是在沉默了许久之后,问了声:“该怎么称呼你?”

    她并不想知其名姓,也不想有任何的奢望,独独哀怜自己今后的道路,妄图留个念想罢了。

    对方也懂得,相处多日未曾透露分毫与自己身份相关的,苏婵这样一问,他也不好直接回答,只问:“你最喜欢什么?”

    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苏婵一愣,一时却也答不上来。

    只是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崖柏香气,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苏婵迟疑片刻,“……崖柏?”

    “好,”他突然笑起来,语气也轻松了不少,仿若春日的暖风一般,“那你就当我叫这个了。”

    “崖柏。”

    再后来,这个人便消失了,而苏婵也因为强制要解除与赵琳琅的夫妻关系被送进了官府。

    如此一来,她就更加不可能再有任何奢望了。

    ……

    将她从狱中接出来之后,陆暄遍寻名医为她治眼睛,终于在几个月之后复现光明。

    苏婵不是没想过去寻那位“崖柏”公子,甚至同陆暄提过这事儿。

    陆暄听了,却是放下手中竹简,不高兴道:“不出现的人当他死了就行,为什么还要去找?”

    苏婵就解释:“怎么他也帮过我。”

    “那道个谢不就完了?大老爷们儿,还计较这个呢?”

    “恩情总是要还的,不然我心里不踏实,”苏婵望着似乎是在闹别扭的陆暄,温和而笑,“他年纪应该跟你差不多,同你一样,都是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过我温暖的人。我如今有机会回报你,却是连声谢都没跟人过。”

    陆暄沉思片刻,终于妥协,却还是:“不过这事儿派人去做就好了,你如今可是太傅,一举一动都与东宫息息相关,不好亲自过去。”

    苏婵想了会儿,觉得他得也有道理,却又有些没诚意,便道:“那你……帮我写封信给他?我既然不能亲自过去,有些话,还是得带到才行。”

    “行。”

    之后没过多久,陆暄便同她人找到了。

    却不肯透露太多,只她要带的话已经带到,除此之外,再也没别的。

    苏婵有些失望,“他没同你什么?”

    陆暄看了她一会儿,“有啊。”

    “能告诉我吗?”

    “他,他知道你如今过得好就足够了,让你以后不用去找他,就当他已经不在了。”

    “……还有呢?”

    “还,让我好好照顾你,”他声音很轻又很近的,“有我在,他放心。”

    作者有话要:

    啊这一段前世今生总算扯明白了(吧),两个人心意都明了,等着捅破窗户纸!关于世子为什么用假身份、为什么不告诉苏婵那个人是自己等等,后面慢慢揭晓,没想到这一段比剧情线还难,我需要吃个核桃补补脑呜呜呜。

    以及,世子真的无论前世今生都是令人温暖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