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诱师·
苏婵昨儿夜里一宿没睡,白日又帮着干了许多家务,没一会儿话,便闭着眼浅睡过去。
呼吸很均匀的,可陆暄还是瞧出她睡得不安稳,怕是稍微有点儿什么声响便会醒过来。
他低眸看了她一会儿,觉得这屋里的灯光大约是有些亮,便抬手熄掉了近处的那盏。
果不其然,苏婵睡得深了些,只是不知为何眉头蹙了蹙,随即翻了个身,双臂抱着自己,身子微微蜷着,像是怕冷。
陆暄轻轻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苏婵保持着姿势,沉沉睡了去。
她睡着的时候眉心总是不自觉地拧着,抚也抚不平,这会儿陆暄也不敢碰她,怕把她给弄醒了。
就这么坐在榻边看了她许久,陆暄便想到了初见时她一身青衣,赤脚仰躺在舟里,不羁中带着随性,优雅里又带着纵意。
池塘虽是不大,可她那般自在洒脱的模样,便好似纵横天下,无甚与她相关一般。
可如今她却缩在这一方的角落,眉心镌着不知名的愁容,双手轻轻环抱着自己,略显得迷茫与无助。
本来染着笑意的眼里,便只余了淡淡的心疼。
“苏韫玉,”怕她醒,陆暄便压着嗓子,用气音低低喊了她一声,伸手想要去触碰她的脸,却又不敢,便虚勾着她的轮廓,“……你到底受了多少苦?”
无人回应他。
……
陆暄一直守到后半夜。
直到她睡得深了,他才最后眷恋地看了会她的睡颜,起身悄悄退出来,轻轻带上屋门。
这会儿夜深人静的,都已经睡下了,阿虎那屋似乎是为了等他,虚掩着门。
可陆暄怎么可能跟人孩儿挤一张床?那话是来哄人的。
于是,他顺手把阿虎那屋的门也拉上了,便一个人坐在寂静无声的院子里,抬头看天上的月亮。
一弯新月挂在树梢,跟一把镰刀似的,锋利得很,他看了一会儿,便叹了口气,起身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觉得这个夜晚,似乎是过于漫长了。
要不……回屋守着苏婵去?
不行,陆暄觉得自个儿肯定撑不了一夜,万一不心睡着了,明儿早她看到自个儿在她床边呆了一夜,肯定又要不理他。
而且一直看着她,他自己……也有点难受。
踱步片刻,陆暄的目光突然落在了摞在厨房旁边的柴垛上,旁边还立了把略微有些陈旧的斧头。
……于是,陆暄劈了一夜的柴。
第二天一早,他不但胳膊抬不起来,还把左臂的伤给抻开了。
苏婵知道这事后,毫不留情地了他一顿,早饭还没吃完,就催着人去把伤处理了。
陆暄委屈极了,手颤微微地端起米粥,嘀咕了句:“做好事你还骂我。”
他昨儿可是把阿虎家所有的柴都劈好了呢!
苏婵拿了把勺给他,又气又笑,“别端了,摔了还得赔。”
陆暄“哦”了声,默默放下碗接过勺,正好这时阿虎奶奶去帮阿虎盛粥了,他便凑到苏婵耳边声道:“勺子我也拿不稳。”
苏婵警惕看他,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听见这身高八尺的少年郎了句特别没脸皮的话:“你喂我。”
看着少年一脸无辜的模样,苏婵扯了扯嘴角,抬手轻轻把他脑袋推到一边,淡定回应:“饿着吧。”
陆暄:“……”
阿虎和奶奶两个盛完粥坐回来,奶奶一如既往地热情,不停地往陆暄碗里塞着馒头,直夸他勤快,劈完了能用快俩月的柴。
听得夸赞,陆暄一边同奶奶客气,一边冲着苏婵挑眉,像是邀功,苏婵当没看见似的。
“对了,”奶奶突然想起一事,“我昨儿翻出来几块补房顶的木头板子怎么没见着了?刚想叫邻居过来帮忙。你们有看见吗?”
“还有奶奶让我用来搭鸡笼的,”阿虎嘴里吃着东西,含糊不清的,“我也没见着了。”
“……”
此时还没有人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只有陆暄心里一紧,默默仰头喝着粥,用碗挡掉了自己心虚的神情。
……
用过早膳后,陆暄坐在屋里正想要脱衣查看自己的伤口,突然听到脚步声,他立刻若无其事地将领口拉好,捂着左臂直哼哼。
像是疼得厉害。
苏婵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跪坐到他面前,瞧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眼底下的乌青,不忍他再出去跑一趟,便道:“你歇着吧,我出去给你买药。”
“……还是我去吧。”
陆暄支吾着要起身,手还有些哆嗦,苏婵见了忙扶住他,叹气,“逞什么能啊?”
……还真不是他逞能。
陆暄心虚地低眸,解释了句:“那药铺老板凶神恶煞的,我怕你被欺负,还是我去吧。”
完,也不等苏婵再有回应,就赶紧走了。
苏婵看着他背影半晌,终是妥协,正准备转身整理床铺,突然反应过来——
他哪儿来的钱?
……
陆暄飞速赶到药铺。
人刚踏进门,那老板娘见是他,立刻哆嗦着起身,满脸防备地赔着笑脸:“、公子,有话好,别动什么刀啊剑的。”
这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昨日陆暄本想拿他一把镶嵌着红玛瑙的袖刀换一些药材,结果他把那玩意儿往桌上一搁,还没开口,老板娘就立刻吓得脸色苍白,什么也不收他钱了,把他药方子里的东西全部包给他。
还附赠了那二两肉桂。
陆暄起初还有些茫然,想解释却又找不到开口的空档,便只能将错就错,由着这奇奇怪怪的老板娘把他当成劫的,但每两药多少钱,他都记得明明白白,想着反正是赊账,等江卓他们来了,再还给人家就是了。
但这事儿……他哪敢让苏婵知道?
于是拎着药回家之后,见苏婵立马迎上来,他赶紧解释:“是上回剩的一点点钱。”
苏婵一愣,皱眉:“所以你真带着阿虎去赌了?”
……就当他是吧。
赢村民的钱和被误认为抢匪赊账,他觉得前者好接受一些。
见陆暄不话,苏婵便晓得了,却也终是不好什么,只留了句:“回头记得还给人家就行。”
陆暄见她没怀疑,便放心下来。
换完药,苏婵心给他把衣袖撸下来,“你歇着吧。”
“你要去哪?”
“陪奶奶去邻居家,”苏婵指了指屋顶,“奶奶这屋有几处漏的地儿,先前一直忘记修,想趁着如今还记得找人补上。”
“就是拿木头钉上去?”
陆暄想了想,“那不用找人,我来就行。”
苏婵微惊,“你还能做这个?”
“体力活嘛,我行,”陆暄动了动还有酸胀的胳膊,忽然又耷拉下脸坐到榻上,“不过我手好疼啊,你先给我揉揉。”
苏婵:“……”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
准备好工具之后,阿虎奶奶又辛辛苦苦翻了一块勉强能凑合的木板,擦掉上头的灰,叮嘱了句:“心别剌着手啊。”
“放心吧,”苏婵接过木板,看着旁边手里抱着工具盒的陆暄,想了想,“要不我跟你一起吧?”
陆暄听了,挑眉看向她,苏婵就解释:“搭把手也行。”
“好啊,”陆暄笑,“那就一起吧。”
阿虎奶奶见他们感情这样好,忍不住偷笑,“那我叫阿虎拿梯子去。”
“奶奶,不用那么麻烦。”
陆暄制止了奶奶,让苏婵把木板放进自己手里的工具盒,然后把盒子递给她抱着,“里头有钉子,你注意点。”
完,他便揽着苏婵的腰,将人横抱起,一跃而起,轻轻松松上了屋顶。
底下奶奶惊呼了句:“六,你还会武功呢!”
“会一点,”陆暄应了声,背过身看向怀里的姑娘,勾着唇低声问:“怎么样?我厉害吧?”
苏婵笑,“厉害。”
“夸得可真敷衍。”
陆暄记着几个要补的地方,找了个合适的地儿把苏婵放下,“你递东西给我就行,心别弄到手。”
“好。”
“太阳快晒过来了,你觉得热的话,就背过身去,心些,”完,陆暄又自言自语地补了句:“不过我应该很快。”
苏婵被他自信满满的模样给逗笑,嗔了句:“别磨蹭了大少爷,快开始吧。”
他俩生就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在外头,总不能喊他“世子爷”。
陆暄听得这个称呼,觉得新奇,“叫我什么?”
“大少爷,”苏婵重复,“娇生惯养的大少爷。”
这称呼从她口中喊出来,莫名有几分宠溺的味道,陆暄十分受用,嘴角都快咧到下巴了,却还是不由轻哼了声:“后面那句我可不认。”
两人配合着叮叮哐当,倒是很快就把几个漏的地儿给补好了。
太阳已经照过来了,这会儿明显热了起来。
陆暄扶着钉子不好脱手,喊了苏婵一声,“帮我擦擦汗?”
苏婵看见他汗都快滴进眼睛里了,伸手去掏手帕,掏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的手帕昨儿给他了。
“我手帕你放哪儿了?”
“要什么手帕?手就行。”
苏婵心坐到他旁边,叹气,“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怎么你还怕我抢走似的?”
她扯着自个儿衣袖,把他头抬起来,“那你别嫌脏。”
“不脏,”陆暄十分配合,笑望着她,“你最干净了。”
苏婵用自己的衣袖给他拭着额上的汗,手指隔着略粗的布料顺着他眉骨,到眼窝时她轻声了句:“闭眼。”
陆暄乖乖闭上眼,却还是掩不掉脸上的笑意。
她手顺着眼窝到他脸颊后,陆暄重新睁开眼,噙着笑毫不避讳地看着她,也丝毫不掩饰眼底的炙热与温存。
苏婵察觉到,笑了声:“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看你好看。”
他直白地出内心想法,突然便想到那两张将她的眉目描摹得极为传神的人物画。
虽是不善丹青,可陆暄也知道,能将人画得那般传神,定然是有长时间的细致观察与亲密接触,可他实在想不出来,京城到底有哪个人能与她这般。
能在他之前,把眼前这人看得那么深,画得那样细,陆暄一想到曾经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心里就像有什么东西挠一样,又酸又涩,又痒又疼。
可陆暄不敢开口问苏婵,沉默片刻,便只道:“等我从郓州回来,你教我画画好不好?”
苏婵的手一顿,神色也有片刻僵硬,虽然她很快掩饰起来,但陆暄还是察觉了。
“国子监不是有设画学?”
“他们哪儿能跟你比?”
苏婵失笑,收回手,似乎是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什么原因会让一个曾经嗜画如命的人突然间闭口不提?
陆暄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却又不能找她求证,便只能扯着她的衣袖,言语之间只余了少年人的耍赖,“就教教我呗?”
他这般,苏婵向来是拒绝不了的,可也无法答应,便四两拨千斤地答了句:“等你回来再吧。”
陆暄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眼里有失落,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应了声“好”。
之后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似的,苏婵给他递钉子,陆暄接过去,半天才对准了孔。
他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锤子,突然听到旁边苏婵“嘶”了一声,便立刻扔了锤子拉过她的手。
看着她手指上冒出的血珠,陆暄皱眉:“怎么这么不心?”
而后也不等苏婵回应,便张嘴,将她的指尖含进嘴里,舌尖轻轻扫过她指腹。
作者有话要:
啊苏婵太宠了太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