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及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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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陆暄从狱中出来后,牢房突然失火,所幸狱卒发现得快,没造成太大的损失。

    唯独赵琳琅,在被人寻到时已成了一具面目全非的焦尸。

    听到这个消息的陆暄并没有太惊讶,只是叫人找了个地儿把他安葬了,也算是仁至义尽。

    他想过这事儿要不要写信告诉苏婵。

    苏婵离开京城大半年后,没与他来过一封信,而陆暄也很识趣地没有主动去联络过她。

    况且,吴兴与京城相去甚远,他既然已经把人送到了安全的地方,断没有再去招惹她的道理。

    可心里总归还是会想念的,又找不到理由,还要担心,她会不会责怪他甚至怨恨他,用那样令人不齿的手段将她送走。

    应该是会怨的吧,她那个性子,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实际上应该,还挺记仇的。

    就这样思来想去,陆暄还是把画了几笔的信纸揉成了团。

    算了。

    她过得好就行了吧。

    ……

    三年后。

    这天,陆暄依例去昭阳殿给皇后肖雅祯请安,到门前时,便听着几位朝臣夫人在里头话,长公主也在。

    不用想,便知道这些女眷们聚在一起是为着什么事,陆暄没让人去传报,悄无声息地进了殿。

    殿门前那株光秃秃的桃树又抽了新芽,他揣着手在外头等了一会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裴逸见了,忍不住问:“主子,好端端的您怎么又唉声叹气的啊?”

    “你不懂。”

    裴逸“嘁”了一声,他觉着主子这几年性情变化有些大,特别是最近,成日里伤春悲秋的。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主子的冠礼在即,这些日子天天都有人在陛下皇后面前提起他的亲事,他隔三差五地便要被念叨。

    按理到了他这个年纪,亲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再年轻个几岁成婚也不成问题,只是主子心里,到底还是念叨着那位,整整三年没有消息的苏婵姑娘。

    这么一想,裴逸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声音比陆暄还大。

    陆暄皱眉不悦,“你叹什么气?”

    “主子,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您看苏姑娘都已经不在三年了,您也没个消息,总不能就守着几幅画像过一辈子吧?”

    “老子乐意,你管?”

    陆暄不耐烦了声,裴逸立刻缩着脖子低下头,不敢再继续话,只能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三年了,主子脾气还这样。

    一提苏姑娘就变脸。

    ……

    在外头等了没多久,里面几位夫人总算走了,只有长公主还在。

    陆暄进来的时候,她们正在话,他没搅,站在门口听到她们的谈话——

    “哎,阿暄成个亲,他自个儿倒是清闲,我这里的大门倒快让人给踏平咯!”

    “你是母亲,儿子的事你不操心谁操心?”

    “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儿子啊,我又不懂什么利害权衡,挑儿媳这种事,当然只能从品行、相貌、出身着手了。我跟陛下提这事提过好几回了,每回他都搪塞我,选好的几个人他又挑三拣四,一问他又让我自己看着挑。”

    长公主笑着抿了口茶,思索了一会儿,“不然你让太子自己挑吧,他惯来有主见,兴许心里早就有了人选呢?”

    听了这话,肖皇后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你还别,真有这个可能。”

    “什么?”

    “我听陛下的,三年前太子同他去郓州时,便提过有个心仪的姑娘。你他不会真的——”

    见着话题要收不住了,陆暄咳了两声以提醒,上前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又转向长公主,“见过姑母。”

    肖皇后没话,反倒是长公主调笑了声:“你来你母后这儿倒是来得勤,我回回来都能遇着你。”

    陆暄落了座,含笑反问:“难道不是近来姑母进宫进得勤吗?”

    “我频繁进宫,那还不是为着你的事?你母后拿不准主意,我就你这么一个侄子,可不得好好替你琢磨?”

    肖皇后也点头,“你即将成年,这事儿可不能再拖了。都二十岁的人了,身边连个姑娘的影子都没见着,丢人不丢人?我这么大年纪时,都已经有你了!”

    两位长辈突然一顿数落,陆暄闭了闭眼,默默地忍受着。

    “怎么?你几句,你还不耐烦了?”

    “没,”陆暄立刻赔着笑脸,“其他的事,母后什么便是什么,唯独这亲事,还得再等等。”

    “还等?你这都拖了几年了,你是不是压根就不——”

    “其实太子得也有道理,”长公主断肖皇后,“这两年朝廷就着太子提出的吏改一事争吵不休,若这个节骨眼上,不论是同哪家结亲都不大合适。”

    陆暄赶紧附和:“还是姑母懂我。”

    肖皇后还想什么,看到长公主给她使了个眼色,便只好作罢,假装不高兴地哼了声:“是是是,你同你姑母比跟我还亲。这回又算在京城呆几天?”

    这几年在地方试行吏改,陆暄担心有人故意使绊子,凡事都亲力亲为,经常数月不在京城。

    肖皇后起初还有些不高兴,历朝历代的太子,哪个会像他这般?况且他如今本就招摇,离了京城,万一那些反对吏改的世家要害他怎么办?

    做母亲的总是会挂念着这些,可等她把这事儿给陛下听时,陛下却只道由他去。

    没办法,肖皇后只好寄希望于他早些成家,也好在京城安定下来,免去在外奔走的危险。

    母亲的这点心思,陆暄却是明白的,他生怕自己时间得长了明儿就被按着要娶亲,赶紧道:“后日,后日我得去冀州,舅舅在那儿等着我呢。”

    “你舅舅离冀州还有好些距离,他怎么在那儿等你?”

    肖皇后突然想到吏改是先在北边的州府试行的,反应过来,不免瞪大眼睛,“你舅舅也在掺合这事儿?”

    “……”

    陆暄赶紧把话题扯开。

    又寒暄了会儿,长公主突然想到一事,便道:“太子即将成年,可取好字了?”

    提到这事,陆暄倒茶的手抖了一下,不留神翻了杯子,冒着热气的茶水撒到桌上,宫女们忙上前收拾。

    “快去请太医!”

    “不碍事,”陆暄赶紧制止了母亲,装作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衫,“没烫到,母后不必担心。”

    完,又转向长公主,“回姑母,取好了。”

    “叫什么?”

    陆暄命人取了纸笔过来,正算落那两个字,可到了要下笔时却又停顿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那两个字具体是哪两个。

    这几年,他翻遍了历朝字汇古籍,又请教了翰林院的几位前辈,一个字一个字去对,去揣摩,倒是大约能知道。

    这事他没去同苏婵求证过,单是自己的猜测,他怕弄错。

    可转念一想,其实……错了也没什么,毕竟苏婵都已经离开这么久了,天南海北的,也不知今生还能不能见到,她难道还会在意一个,前世的名字吗?

    陆暄苦涩一笑,笔上的墨落了一滴下来,在纸上绽开,他不想让两位长辈看出异常,便还是按着自己的猜测,写下了那两个字。

    温。

    昀。

    他放下笔,看着这两字一言不发,待墨干了些,裴逸才拿去给肖皇后和长公主过目。

    “温昀?”

    陆暄“嗯”了声,“我让翰林院的人对过了,父皇也可以。”

    长公主看着这俩字,突然笑起来。

    “倒是巧了,”她让人递上一早便带过来的锦盒,将盖子抽开,“去年唯唯及笄时,我与韫玉去了封信,想着师徒一场,请她为唯唯取个字,顺便也问了下太子的。”

    锦盒里是一方玉印,长公主命人将锦盒递去给陆暄,“她寄回的这一方印章上刻的,也是这两个字。”

    ……

    同肖皇后寒暄了一会儿后,陆暄与长公主一同离开了昭阳殿。

    长公主察觉到陆暄有些心不在焉,她惯来心疼这侄儿,也晓得他的性子,自三年前京城生变之后,他便变得寡言少语,少了当年的明媚与少年气性。

    旁人总他是成熟沉稳了,可长公主不觉得。

    她是过来人,看得出这孩子心里是装了事儿的,这种改变,不完全是因为他长大了而已。

    姑侄两个在宫墙内走着,随行人等识趣地离得远了些,长公主侧身若有所思地瞧了陆暄一会儿,突然问了句:“三年前,韫玉不是自己要走的吧?”

    陆暄不知在想些什么,得了这话,半天才有所反应,闷闷地“嗯”了声,似乎是不大想提这事儿。

    “你干的?”

    陆暄点点头。

    长公主恍然大悟,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虽冒险了点,但你做的不错。离开京城对韫玉来,确实是一条更好的路。”

    陆暄脚步加快了些,急切地想要逃避这个话题一般,当初送苏婵离开确实是不得已之举,可于旁人而言并非急不可待,况且他当时的手段,也确实算不得高明。

    甚至可以,是卑劣的,卑劣到他自己回想起来,都忍不住想要抽自己嘴巴子。

    真是个混蛋啊。

    “阿暄,”长公主顿住脚步,犹豫半晌,还是问:“你好像,在有意提防你父皇?”

    陆暄一愣,随即笑了声:“姑母这是什么话?他是我老子我是他儿子,我提防他做甚?”

    “你别拿哄你母后的话哄我,我还不糊涂。”

    陆暄没话了,姑母懂的明显比他要多,他没法像在母亲面前那样,着哈哈搪塞过去。

    去年肖唯唯及笄,陛下赏了封地并封其为郡主,隔天长公主便拜托陆暄,去向陛下求了道赐婚的旨意,将肖唯唯下嫁给了京城一白面书生。

    那书生姓柳名稚,字予安,出身金陵新回忆社区,家境算不得富裕,但也足够吃饱穿暖,他来京城赴考,却落榜了。

    如长公主了解他一般,陆暄也晓得这位姑母识人断物的本事,她若真想肖唯唯嫁个人中龙凤,定然不会看上那个名落孙山的白面书生。

    可那书生有一点好,便是他天生乐天派,对做官之事并不强求,无拘无束的,待肖唯唯也好,做了郡马爷后,也没想过倚仗这个身份在京城谋事,科举落榜后,他立刻拾掇好家当,带着肖唯唯南下云游去了。

    倒也算是,一个还算不错的归宿了,可长公主这样做,又哪里不是在提防陛下,为自己谋后路呢?

    这样想着,陆暄叹了口气,唤了声:“姑母。”

    “您的心思,侄儿都明白,您放心,”他顿了顿,语气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却又格外地予人安心,“我一定,会保护好您一家和母后的。”

    长公主愣住,看着眼前高她大半个头的陆暄,好像觉得不久前,他还是那个拎着几坛子酒洋洋洒洒闯进长公主府的恣意少年郎。

    如今换了个身份,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她一时竟觉眼眶发酸,便别过脸去,迈着略有些沉重的步子,想着赶紧找一个,能让人开心些的话题。

    “对了,唯唯上月与我来信,她跟着予安回金陵老家了,那柳家的人都是些读书人,顶好相处,公公婆母都好,叫我不要担心。”

    陆暄冷哼一声,“柳稚那子承诺过我,他要敢欺负肖唯唯,我明天就带人抄了他柳家。”

    “你啊,又些孩子话,”长公主终于笑起来,眉目和蔼,“不过唯唯还同我了个好消息。她随予安回金陵后,才知柳家与苏家原是相识的,听苏老夫人正给韫玉张罗着婚事,最迟不到入夏,韫玉也要嫁人了。”

    她没注意到身后少年蓦地僵在原地,兀自感慨了声:“也二十来岁了,早该成家了。”

    作者有话要:

    长公主:姑妈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陆暄:终于成年了!媳妇儿我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