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的花卉市场, 梁锦霖指着一个椭圆形的宽口瓦盆问，“这个多少钱？”

    卖花盆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商贩，闻声抬头见面前站着个七八岁的男孩, 原本不算搭理他，仔细一量，却见这孩子衣着整齐得体, 一张清秀的脸望着她，沉沉眸光十分淡定稳重的样子。

    心中顿时多了几分好感，便笑眯眯地看着他，探出手指比划道, “一个十块钱。”

    梁锦霖低头看了眼那砖红色的瓦盆，挑了下眉头问，“买两个能再便宜点儿吗？”

    胖胖女老板一听这半大孩子竟然还懂得讨价还价，顿时感到十分有趣, 看着他那双黑曜石的眼睛, 只觉得越看越喜爱, 双手环胸朝他笑道，“朋友, 你想出多少钱？”

    梁锦霖盯着那瓦盆，也不和她多扯, 稚气的嗓音透着丝沉着，“两个十元卖不卖？”

    “哟, 你这孩子还真敢。一下子就给我砍掉了一半的价钱, 我还要不要赚钱的啦？”女老板夸张地叫了起来。

    “卖不卖？”梁锦霖望着她，不急不慢又问了一遍。

    “哎呀这也差太多了吧。”

    胖胖的女老板一脸为难，“这样卖给你我可要赔本咯。”眨了眨一双绿豆般的眼睛，“这样吧, 咱们各退一步，十八元你看行不行……十七元，十六……”

    眼见梁锦霖转身要走，女老板急了，忙叫唤道，“哎哎哎朋友别走啊……”

    等他停下来，看着那双不同于同龄人的沉静黑眸，女老板嘴角抽了抽，一脸沉痛，“行，十块就十块……真拿你这孩子没办法。唉，早上第一单生意就赔本给你，算了，图个开门红吧……”

    一边嘀咕一边伸手去拿花盆。

    梁锦霖也不搭腔，抿着唇拉开上衣外套的拉链，去摸放在内口袋里的钱。

    “谁家的孩子，简直机灵一个。”

    女老板接钱的时候趁机探手摸了把他粉嫩的脸，“这张脸可太招人喜欢了，要是我有这么个漂亮的宝贝儿子，做梦都能笑醒。”

    梁锦霖皱了下眉，强忍着被她触碰的不适从她手中接过那两个瓦片花盆，花盆有点重，他弓起腿用膝盖顶了下盆底，抱紧花盆后抬头去寻找苏敏敏的身影。

    “姐姐……”

    这一看，却并没有看到苏敏敏的身影，明明她方才还蹲在旁边那摊花架前欣赏那些开的正绚烂的花卉。

    梁锦霖原本沉静的脸上顿时多了几分急切，抱着两个花盆边走边四处张望，迫切搜寻苏敏敏的身影。

    走到路口时，不经意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望过去，差点目眦欲裂。

    就在路旁拐角处，一个体型彪悍的中年男人正拖着苏敏敏往旁边的巷子里去。

    苏敏敏在他怀里不住挣扎，双脚死死蹬着地面不肯跟他走。

    但十来岁的姑娘哪里是他的对手，根本撼动不了那个中年男人的大手，连嘴巴都被他捂住了，很快就被他拖进了巷子里。

    “姐姐！”

    仿佛有一股血倏地一下就冲到了脑门上，梁锦霖手里一松，原本抱在怀里的瓦盆顿时“嘭”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也顾不上摔碎的花盆，抬脚就朝苏敏敏的方向冲了过去。

    苏敏敏渐渐有些绝望了，力量太过悬殊她根本跑不掉，嘴巴被捂住连手臂都被紧紧锢住，那人贩子的意图十分明显，只要把她拽到没人的地方，就再也没有人能救得了她了。

    眼泪不停地奔腾而出，妈妈，锦霖，叔叔……你们在哪儿？谁来救我？

    被捂住的嘴巴不断呜呜叫着，企盼着最后一线生机。

    “呜呜呜……”放开救命！

    张山感觉到怀里原本不停挣扎的身体开始松懈下来，胸口微松了口气，压低了嗓音恶狠狠地在姑娘耳边威胁道，“乖乖的别乱动，不然回头我折断你的手……啊……”

    手臂上突然传来的剧痛断了他未完的话，只觉得手腕处像被利器狠狠扎进去一般，疼的让他几乎抱不住怀里的人，不觉就松开了手，就是这松懈的一瞬间，苏敏敏已经从他怀里泥鳅一样钻了出去。

    “姐姐快跑。”

    梁锦霖的身体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张山健壮的手臂上，手抓他挠他，恶狠狠的气势就像只被激怒的狼狗，张山一时之间竟然被他缠地动弹不得。

    苏敏敏从地上爬起来，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还和人贩子缠在一起的锦霖。

    咬了咬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花卉市场的方向跑去。她不敢再回头，不敢想象锦霖现在的处境，慌不择路死命往前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得去搬救兵，去找大人来帮忙……

    孩的力量到底有限，僵持的情况没维持太久，张山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大手揪住梁锦霖的脑袋扣住着他的脖颈一把将他提了起来，“行啊臭子，竟敢咬老子……”

    他的力气十分大，梁锦被他卡住喉咙，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双手不断抓着他的手，整张脸都红了，悬空的双脚在空中徒劳地挣扎着。

    张山定睛一看，不由伸手拍了拍梁锦霖的脸，咧出两排大黄牙，“啧啧啧，长得这么漂亮，又是个男孩。拿你跟你姐姐换，应该能卖个更好的价钱，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唔……”

    一句话未完，迎面一个不知名的物体突然飞了过来，狠狠砸在他的右脸上。

    面上一阵刺骨的疼痛，那疼痛甚至比刚才梁锦霖咬他的时候更甚。像针扎似的，尖锐的刺痛疼的张山不住后退，松开梁锦霖抬手去捂自己的脸……

    刺！他的脸上居然都是刺！

    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拐角处奔腾而来的人们就冲了过来，像潮水一般纷纷围住了他，很快他就被人按住手脚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死这个人贩子！”

    ……

    “遭天谴的人贩子，我侄儿就是被人贩子拐走的！”

    ……

    “大家一起死这个畜生，别让他再去祸害别的家庭！”

    ……

    对人贩子的深恶痛绝让闻风而动的群众们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机会，人们将蜷缩在地上的张山围得水泄不通，你一拳我一拳恨不得一把将他死。

    人群之外的姐弟俩还有些惊魂甫定，苏敏敏扶起摔在地上的梁锦霖，又急又后怕的哭了起来。

    “疼吗？摔哪儿了？刚才吓死我了呜呜呜……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呜呜呜……”

    梁锦霖的脖颈还有些疼，喉咙火辣辣的一片，几乎发不出声音来，但是看着苏敏敏那张哭的像花猫似的脸，他还是探出手努力去擦掉她眼角不断落下来的泪珠。

    “不疼，姐姐不哭。”

    “吓死我了呜呜呜。”苏敏敏一边抽泣一边抱住了梁锦霖的身子板，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可怕的事情，从来没想到危险原来就在身边，刚才如果不是锦霖及时发现跑过来救她，很可能她已经被人贩子拖走了……

    梁锦霖努力张手环抱住她，手有些笨拙地在苏敏敏背上轻轻拍着，略显沙哑的稚嫩嗓音轻轻安抚着姐姐，她看起来就像只受到惊吓的兔子。

    “坏人抓住了，姐姐不怕……”

    苏敏敏紧紧抱着他，这种劫后重生的感觉让她尤其珍惜现在的一切，也越发依赖这个比自己三岁的继弟，她用力抱着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找回方才拿仙人球砸那个人贩子时的勇气。

    “锦霖……”

    后面警察很快就赶了过来，再之后梁越夫妇也过来了。

    在得知一双儿女遇到人贩子时夫妻俩吓得不轻，几乎是一路开飞车奔过来的。

    两人很快赶到了派出所，所幸孩子只是受到了点儿惊吓，苏敏敏的情绪还有些不稳定，梁锦霖虽然手上带了点儿擦伤，脖子上也有点儿淤青，整个人看起来倒是一如既往的沉静，甚至能冷静地配合警察做好案件笔录……

    从派出所出来，李兰萍便忍不住开始训斥苏敏敏，她也是急了，难以想象如果今天没有梁锦霖，女儿还能不能安全地站在自己面前？这年头人贩子把孩子抓走后，卖给别人当样子的都算好的了，要是被折断手脚扔到街上去当乞丐或者被卖到什么红灯区去……这辈子就完了。

    李兰萍越想越害怕，训起苏敏敏也是丝毫不留情，如果不是梁越在一旁劝着，她几乎就要动手女儿的屁股好让她记住这一次的教训了。

    最后，李兰萍终于收口了，但是也勒令两个家伙以后没有大人在身边的情况下，不得离开离家方圆半公里之外的地方。

    经历了这一场，苏敏敏哪里还敢不，何况就算现在让她出门她也不敢离家太远了。

    晚上睡觉前，苏敏敏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脑海里始终是人贩子毛茸茸的那只大手以及那几乎熏死人的口臭。

    终于，在第N次闭眼无果的情况下，黑暗里的她忍不住开口问道，“锦霖，你睡了吗？”

    两人本就睡着上下铺，下铺那样的动静梁锦霖哪里睡得着，听见她的声音便应了一声“没。”

    又过了一会儿，下铺传来苏敏敏弱弱的嗓音，“锦霖，我想和你一起睡~”

    苏敏敏完后等了等，却迟迟等不到上铺的回应。

    她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正考虑要不要自己爬上去的时候就感觉头顶的木板动了动，接着是木梯，最后，被子被掀开了，梁锦霖带着温暖的身体爬了上来……

    苏敏敏立时咧嘴一笑，身体自觉往床后面挪动了下身体，抬手将被子往弟弟身上拉了拉。

    梁锦霖没话，被子下的那只手却轻轻握住了苏敏敏有些冰凉的手。

    苏敏敏也紧紧回握住他温暖的手，紧绷的神经终于渐渐放松了下来，她闭上眼睛，听着身旁平稳淡薄的呼吸声，很快就睡着了。

    梁锦霖在黑暗里轻轻叹了口气，握紧她的手，闭上眼睛也渐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