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清是睡懒觉的最佳时机。

    一室宁静, 暖融的阳光淡淡洒入房间，斑驳的光辉落在床上那山包似拱起来的位置上。如果不是枕畔上露出来的那一截柔软细碎的短发，大概让人察觉不到那底下还睡了个人。

    苏敏敏昨晚睡得晚, 这会儿蒙在被窝里好梦正酣，恨不能一觉睡到天荒地老去。

    “起床起床我起早床，起呀起早床……”当床头柜响起悦耳的儿歌铃声时, 被子底下的人依然睡得无知无觉，连动也不曾动一下。

    但是那头电话的人显然极有耐心，响铃一直持续不断，中途歇了一次又重新响起, 足足响了三分钟左右的时候，床上的卡通棉被底下终于探出一只细腻白皙的手。

    那只手仿佛也和未睡醒的主人一样，到处摸呀摸，总算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喂？”

    带着睡意的糯糯女声从手机那端传来, 叶鸣阳拿开手机看了一眼, 然后弯起嘴唇笑道, “太阳都晒到屁股了，还在睡呐。”

    苏敏敏的意识还没有全部醒转, 眼都没睁开，迷迷糊糊了个呵欠, “你谁啊？”

    叶鸣阳好笑地挑了下眉，一手轻轻敲着方向盘, 语气慢条斯理。

    “苏老板, 叶叔叔亲自给你送货来了。还不起来开门？”

    一阵静默之后，床上隆起的山包终于被掀开，苏敏敏顶着头四处飞翘的短发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叶鸣阳？”

    沙哑的女声带着些微迷糊，糯米似的嗓音却像把羽毛似的轻轻挠着人的耳廓, 又酥又麻。叶鸣阳意外地发现，这个丫头叫自己名字的声音，还真好听。

    他抬头看了眼面前紧闭的大门，上面的“上港整流器”几个大字不容错辨。

    “下来开门吧，你家店门口不能停车，一会儿交警就该过来给我开罚单了。”

    刚完这话，就感觉到电话那头似乎一阵混乱，不知道什么东西撞到了什么地方发出“嘭”的一声。

    好半晌，叶鸣阳才听见那头苏敏敏吸气的声音，“等我五分钟。”

    电话很快被挂掉了，叶鸣阳盯着结束通话的页面，嘴角不觉扬起一抹笑意。

    这个孩。

    几分钟后。

    叶鸣阳双手环胸量着空间并不大的店铺，模块、芯片、电流板、电线管、大大的螺丝钉和电焊机……麻雀虽，五脏倒是挺全的。

    他低头扫了眼正拿着订单蹲在地上清点货物的苏敏敏，“你线上的产品都是自己家里加工的？”

    “MFC3块。”苏敏敏点完手中那款配件，才随口应了声，“嗯。”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叶鸣阳的视线落在那头四处飞翘的短发上，桃花眼尾轻轻一挑，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员工呢？什么时候来给你干活？”

    苏敏敏终于把那些货品一一点完了，她一边把东西搬到后面的仓库里，一边回答他的话。

    “都在这儿了。”

    “你？”叶鸣阳量着面前个子娇的年轻女孩儿，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诧异。

    “你会搭模块？芯片平板也都是你自己做的？”

    苏敏敏拍了拍手，好在货物不多，很快就搬完了。

    “不然呢，你帮我做吗？”

    叶鸣阳闻言笑了起来，见她握着笔动作飞快地在货单上面签名，越发来兴趣了。

    “看来我遇到了个宝藏女孩儿呢。”

    量着她那张巴掌大的脸，除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其他五官都是的，巧玲珑的鼻子，花瓣似的嘴，连一双耳朵都的可以，看起来十足孩子气，一点都不像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孩。

    不过……就是越看……好像越觉得眼熟，从第一次见面就有这种感觉了。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他忍不住问。

    第二次相处，苏敏敏已经习惯了他的话方式，她淡定地撕下单子，一联放到抽屉里，另外一联递还给他，“老套。”

    “真的，你看着很面熟。”叶鸣阳接过她手中的单子。

    “这话都快烂了吧。”苏敏敏拿起柜台上的手机，“给你转账。”

    叶鸣阳随口应了一声，兀自盯着她的脸看，思忖道，“在哪儿见过呢？”

    苏敏敏抬头睨了他一眼，扬了扬手机，“货款转过去了，查收下。”

    叶鸣阳还在回忆到底在哪儿见过她，漫不经心应了声“不着急。”

    “不着急你还巴巴跑过来盯着？”苏敏敏拿起手机，“怕我带着你的货跑了吗？”

    “丫头讲话真是不客气。”

    叶鸣阳盯着她漆黑的发顶，终于忍不住探出手，狠狠揉了把那头短发。果然，触感和看上去一样柔软细致，像极了他母亲养的那条边境牧羊犬。

    苏敏敏没料到他会突然摸她的头发，她后退了一步，抿着唇冷眼望向那双桃花眼，故意恶心他。

    “叶老板，我已经三天没洗头了。”

    “哦？”

    叶鸣阳看着那张一脸防备的脸，桃花眼眯了眯，一张英俊的脸笑得人畜无害。

    “正好，我早上上完厕所也忘了洗手。”

    这人……还真是恶趣味。

    在他走后，苏敏敏一边洗头一边恶寒地想。

    那之后，叶鸣阳每次都是自己开着那部颇为拉轰的迈巴赫来送货，来的时候连带还要戏弄苏敏敏一番。

    如果不是看在那些原材料的份上，苏敏敏有时候真恨不得把他扫地出门。

    这人分明就是个无所事事的富二代，无聊透顶。

    扫了眼在店里游手好闲晃来晃去的高大身影，苏敏敏一边拧螺丝一边暗自腹诽。

    叶鸣阳听不见她的心声，他双手插着裤兜闲闲地站在货架前，盯着面前一部手工制作的越野车看。

    “丫头，这车做的不错。”

    “你别碰它。”

    听见她骤然变大的声音，叶鸣阳面上掠过一丝诧异，“看一下又不会化了。”

    随即又笑嘻嘻地道，“怎么，是你男朋友送你的？”

    “无聊。”

    “害羞了？”

    叶鸣阳拿起那部工具车，左右量了一下，语带挑剔，“做工倒是不错，就是款式老套了点，老爷车呀。”

    “要你管。”

    苏敏敏终于再也受不了，连手套都没脱，站起身直直走到他面前一把将那部被他嫌弃的老爷车抢了回来，心翼翼地用衣角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然后放回架子上。

    叶鸣阳双手一空，怔怔看着她做完这一切，却听她轻轻了声，“这是我爸爸留给我的。”

    留？

    他愣了一下，瞬间明白过来。

    见那双漆黑的眸子中分明掠过一丝晶莹的光芒，转瞬即逝，触人心弦。才想起接触她半个多月以来，似乎也从来没有见过她其他的家人，那人也没有过那些，而他对于这么个女生，倒也没想去深入了解。

    苏敏敏已经走回工作桌前了，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语气疏离。

    “叶老板如果没什么事，就请早点儿回去吧，我还要干活，没空陪您聊天。”

    停顿了一下，她声音黯了黯，“不是每个人天生运气都那么好的。”

    天生？运气？

    叶鸣阳眸光黯了黯，忽然感到一阵莫名讽刺，果然，和父亲一样，在她眼里，他也只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吧。

    他自嘲一笑，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扰了。”

    望着那道离开的颀长身影，苏敏敏轻蹙了下眉头，然后才低头继续干活……

    日子又恢复了往常的宁静，苏敏敏每天一个人吃饭睡觉，一个人做产品，对订单、包寄走……

    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

    半年前母亲回游城老家照顾卧病不起的外公，几个月前锦霖也考上X大去了宁城，X大算的上是全国排名前十的大学，虽然和他原本的目标Q大有所出入，但在苏敏敏这个学渣看来，已经算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学校了。

    放弃上大学需要勇气，但是苏敏敏从来不后悔，以她的成绩充其量也就只能读个三流的大专，三年后出来连工作都不知道在哪里。还不如捡起父亲留下来的这点儿手艺。

    至少……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当初辛辛苦苦撑起来的厂子，就这么荒废了吧……

    元旦前一天晚上，几个月未回家的粱锦霖终于回来了。

    他坐的是夜晚最后一班宁城到港城的动车，宁城和港城离得其实不算远，三个时多的动车就能到，这也是梁锦霖当初在同为九八五的X大和C大之间选择X大的原因。

    出动车站已是晚上十一点多，车到家更是近十二点。

    尽管如此，当他拉着行李箱站在自家店门口，看到从二楼透出来的微弱灯光时，还是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归属感。

    姐姐，我回来了……

    苏敏敏刚洗完衣服，正从洗衣机里把衣服捞起，她把衣服一件一件地从洗衣袋里捞出来，又翻了几个衣架准备晒衣服。

    冬日寒风从阳台未关紧的玻璃窗灌入，苏敏敏忍不住了个冷战，她抖了抖衣服，用衣架挂好然后垫脚挂到晾衣绳上。

    晒完一件衣服，她拍了拍手，正要转身去拿桶里其它衣服的时候，整个人突然像被定住了似的，下一刻，她缓缓转过身子，果然看见楼下店门口外，站着道瘦长挺拔的身影。

    凛冽的冬夜，昏黄的路灯笼罩在那一张清清俊俊的脸上，他扬起脸，朝她露出一个温暖而纯粹的笑容。

    那一双漆黑明亮的星眸，比夜里的星光更要光华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