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想把我唱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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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阳。

    目光所及之处,从白色的沙滩,到浅蓝色的海水,再到远方,刚过黑夜,依然深沉的海平面上,那深色的海水波澜不兴。

    清晨的风,多少是带着些冷意的,或许是因为毕竟入冬,或许是因为这一夜的寂静,风过脸颊之时,清爽得很。

    远方海面上,逐渐有微微的光,再升起的,便是那缕缕朝霞中,红色的太阳。

    也就是太阳升起的那一瞬,远处的海平面,不再是那样的深蓝,在阳光下,蓝得格外纯净澄澈,而海水也不再平静,波浪层层叠叠,蔓延开来,倒像是太阳从水中升起时,触及的波澜一般。

    霞光漫天之时,王凝之总算是睁开了眼。

    是被自愿的那种。

    谢道韫很无奈地给丈夫撑着眼皮子,“昨儿睡得那么快,都起不来,你是真的懒。”

    “是啊,我是真的懒,难道还不够明显吗?”王凝之有气无力,“没法子,你的夫君就是懒,这是他的问题,也是你的宿命,就别想着改变了,老老实实接受了吧。”

    谢道韫白了一眼,很是嫌弃地道:“不以为耻?”

    王凝之很自然地耷拉着脑袋,“反以为荣。”

    “那我要与有荣焉?”

    “这个随你,我不强求。”

    耳朵一紧,王凝之‘嘶’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夫人?”

    “清醒点儿没,要不要我去弄些凉水来,给你洗洗脸?”

    “不必不必,我醒了,这次真的醒了。”王凝之苦着脸回答,本来心里头那点儿早上被揪起来的郁闷,到这里全部消散了。

    讲道理,大清早的,被薅起来看日出,王凝之是拒绝的,所以一直都在琢磨,要怎么能表达出自己的这份儿不爽,可是见到妻子这种旗帜鲜明的态度,王凝之就从善如流,很自觉地放弃了。

    受到压迫,就要奋起抗争,可是在奋起之前,就遭到了更大的压迫,那这次的抗争,就先到这里算了吧。

    人嘛,活着最重要。

    退一步海阔天空。

    就这样,忍受着耳朵的疼痛,早起的折磨,在心里安慰着自己,王凝之开始了观看日出。

    讲道理,海上日出,宏伟壮丽,这是真的,不过更加吸引王凝之的,还是后头葱油饼飘来的阵阵香味。

    徐有福这子,最近一直苦练厨艺,尤其是烙饼之类的艺,据是因为丫比较喜欢吃,对于他的这种行为,别谢道韫是很赞成的,就连一向不对付的绿枝,也是难得不出言嘲讽,王凝之当然就无可奈何了,虽然自己是很瞧不起这种男人风格的,然而,为了避免惹火烧身,人还是要,该怂的时候,就怂一下。

    当然了,在家里俩位主子,一个默许,一个假装看不见的情况下,家里的其他人,就遭受了苦难,以绿枝为首的一众丫鬟们,在满心期待地品尝之后,就再也不肯赏脸,徐有福倒是也不以为意,用他的话来,那就是‘我知道自己做的难吃啊,所以才要学啊,才要进步啊,不然我何必给你们做着吃呢?’而家丁护卫们,那就真是苦不堪言了。

    过程不必详述,总之,就是当徐有福的厨艺大成之时,家里已经没几个人不躲着他走了。

    然而,就现在来,这葱油饼,确实可以。

    瞥了一眼,却见到妻子只是目视远方的朝霞,浅红色印在她的脸上,就连眼中都仿佛有了些不一样的色彩。

    “夫君,你看这些浪花,日出时的光,竟似给它们也染上了红色,像真的花儿一样,以前我不明白为何称之为‘花’今儿才算是懂了。”

    谢道韫随指了指海岸边的那些浪花,脸上浮现出一个幸福的笑容,“虽无一朵花,却似人前有万花盛开。我现在好像明白你的春暖花开是什么意思了。”

    王凝之笑了笑,轻声:

    “想把我唱给你听,趁现在年少如花,花儿静静地开吧,装点你的岁月我的枝芽;谁能够代替你呢,趁年轻尽情地爱吧,最最亲爱的人啊”

    难得,谢道韫并没有像平日里一样羞恼,而是安安静静地听着,直到王凝之唱完了,这才偏过头来,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笑容是很甜美,很幸福,很让人喜欢的,就是嘴里的话,依然表现出她一个曲艺达人的风采:

    “过于露骨,不过词句还算朗朗上口,夫君啊,”谢道韫眯了眯眼,“我有时候吧,确实不懂,你明明就不善乐理,弹个琴都磕磕巴巴,怎么总是能唱出这些新奇的曲调来。”

    王凝之笑得开心,“当然是因为我聪明啊!要不是为了读书学习,我肯定也是一位词曲大家。”

    谢道韫嘴角微微向上,眼里充满了嫌弃,“的就好像这两者互相冲突似的,自己懒得学,还要怪到别处,况且,就你平日里喜欢哼哼的这些,恐怕拿出去,只会被人癫狂胡言罢了,你要真想做个词曲大家,我虽然不才,多少还是能教你一些的。”

    王凝之头摇的就像拨浪鼓,开什么玩笑,自己又不是没见过谢道韫教导弟弟妹子,那可是比陈夫子严厉多了,别人的严厉在嘴上叽叽歪歪,她的严厉,可是让人打心里觉得害怕。

    “这个就不必了,大家都挺忙的,你也知道,我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参与国家大事,还是琅琊王氏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对家族也是”

    在谢道韫的目光注视下,王凝之尴尬地住嘴了,挠挠头,眼珠子转了转,再开口,已经是另一种口风:

    “其实吧,学习,我当然也是愿意的,但是你想想,我们夫妻啦,你已经是个曲艺大师了,上次咱们去悦来楼,桃红那样的高,你都能听出来她的曲子如何,足见夫人本领。”

    “对我来,聆听夫人的琴音,那就是人生一大快事,若是脑子里偶有灵感,或得佳句,词曲相合,这才是人间美事,若是我学会了那些词曲之论调,岂不是以后你一弹琴,我就想着该拨动哪根琴弦,发出什么音,又该是什么调,配什么乐器,脑子里都是这些,还怎么能有佳句,怎么能和夫人琴曲相合呢?”

    谢道韫冷笑,表示自己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夫君啊,你可真是,为了偷懒,无所不用其极,就没有你想不出来的法子,若是能在干正经事儿的时候,也这么灵光就好了。”

    “我就是个混子,”王凝之义正言辞,“老爹早过了,我是家里的那个隐士,大哥越是官运亨通,我就越是淡泊名利才好,所以呢,作为一个隐士,我最大的正事儿,不就是跟夫人一起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吗?”

    “好好好,你有理,你厉害,我不缠着要教你了,”谢道韫白了一眼,摆摆,打断了丈夫的深情告白。

    按照自己对丈夫的了解,接下来丈夫就会那些肉麻的话,一边倾诉着如何爱重自己,一边委屈巴巴地哭诉着自己不理解他,然后再宽容自己,最后延伸到他的广阔胸襟上。

    这大清早的,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正是心情爽朗之时,可不想听见丈夫那些肉麻的话。

    “咱们家里,我来负责音律琴曲,不对你做什么要求了,好了吧,我的大老爷。”谢道韫重新把目光放到了远处的朝阳,这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大半,夺目的光彩,让人无法直视,只能远远眺望着那自海平面飞过的海鸥。

    王凝之笑了起来,“这是自然,你可不能真的就躲在我背后,做一个女人,我的夫人,那是女中豪杰,是高门闺秀,你我是你的顶梁柱,可你也是同样是我的顶梁柱啊。”

    “嗯?”谢道韫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丈夫。

    “令姜,前些日子,是我的疏忽,让你压力太大了,才会让你觉得自己没有勇气来面对这一些,可我是知道你的,你自信,大方,文武双全,天生丽质,这才是你,而不是去做一个躲在别人身后的女人,我知道你为了让我能无后顾之忧,甘愿退一步,可是,这一步太大了些。”

    “我不希望看到你牺牲这么多,况且夫妻之道,也从不在于谁就胜过了谁,谁要走在前头,谁要走在后头,在我心里,我认为我们应当是携同行,齐头并进的。”

    “我喜欢那个自信,大胆,有主见的谢道韫,也喜欢那个为了我而甘愿委屈自己的谢道韫,但我最喜欢的,是你真实的样子。”

    “我不需要你替我遮风避雨,也不需要你为我去隐忍负重,我需要的,是一个真实的,会笑得开心,也会生气发脾气的妻子,是真正的你,请不要为了我受委屈,这样受委屈的人,不只是你,同样也是我。”

    “我喜欢站在阳光下,去眼看这世界,你不需要挡住我面前的阳光,也不需要站在我的影子里,我要和你并肩而立,共同沐浴在阳光下。”

    王凝之完以后,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但他也不着急,只是带着笑容,看着自己的妻子。

    四目相接,看得到的妻子眼里的晶莹,在朝阳的光辉下,倒映出清澈又明亮的色彩。

    谢道韫一言不发,而是坐得近了些,揽住丈夫的臂,依靠在他的肩头,又把目光落向远方,朝阳已起,光落大地,将这一对海滩上的夫妻,共同笼罩在灿烂的光辉下。

    良久,谢道韫才努努鼻子,开口:“都了不让你这些话,大清早的,非要人家掉眼泪。”

    王凝之笑了起来。

    从那日听到她的话,自己就在想,该找个什么会,劝妻子,临到头了,却发现,根本用不着找会,有些话,就是自然而然,便会出口来。

    背后,徐有福扯着嗓门喊:“公子哎!早饭好啦!快来尝尝我的艺,绝对比绿枝做的好吃!”

    然后就是他被绿枝责骂,两人互相斗嘴的声音,在轻风之中,渐渐传来。

    两口子相视一笑,站了起来。

    新的一天,开始了。

    对于谁做的葱油饼比较好吃,王凝之夫妻二人的意见难得一致,那就是徐有福的好吃。

    王凝之是为了避免接下来徐有福不停地在自己耳边聒噪,所以随意的而已。

    谢道韫则是觉得,要给徐有福信心,这样才能让他觉得自己的辛苦是有价值的,以后才能再接再厉。至于绿枝,则就当做为了丫吧。

    原本委委屈屈,跟上马车的绿枝,听到这里,就显得高兴了许多,讲道理,身为一个丫鬟,绿枝一向都是自视甚高的,认为在丫鬟界里,基本上不存在可以和自己匹敌的人,不论是方方面面,自己都是丫鬟们的典范,今儿做菜居然比不过徐有福,让她很是伤心。

    但要是从这个角度来的话,那让他赢一次,倒也无妨。就当做是给徐有福一些信心好了。

    瞧着主仆俩的头头是道,王凝之却叹了口气,道:“夫人,绿枝,你们可能把事儿想得太简单了。”

    谢道韫疑惑地看过来,“难道我的不对?”

    “对是对的,可是,”王凝之多少有点儿尴尬,“你是想着给徐有福一些信心,可你有没有想过,徐有福或许会信心一下子过度了?”

    谢道韫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几分,试探着问道:“你是,徐有福也像你一样,是个顺杆儿爬的厚脸皮?他应该还没你这么厚脸皮吧?”

    虽然这话听起来很不舒服,但王凝之也清楚,妻子并不是在责怪自己,还是解决眼下的问题比较重要。

    轻轻点头,王凝之回答:“我估计,这次回了家,徐有福大概会不断地去尝试新菜,反正我是不会吃的。”

    仿佛是在印证王凝之的话一样,马车外头,徐有福的声音隐约传来:

    “兄弟们,我就吧,我是那种很有天分的人,只要练习几次,就能到擒来,这次回了家,我就打算不再做早餐了,早餐毕竟太简单,接下来,我会负责大家的中餐,正式进入做菜肴阶段。”

    “大家这几日路上,尽可以想想自己爱吃些什么,回去了都报告给我就好,琅琊王氏第一大厨子,就要诞生了,哇哈哈哈哈”

    车厢里,三个人面面相觑,良久,谢道韫缓缓开口:“我是知道徐有福脸皮厚的,但没想到,他这个厚度,大概比你都要厉害些。”

    王凝之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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