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步摇
林舒曼赶忙关上了门,恶狠狠地看向一旁同样带着倦容,却满脸看戏的表情的靳霄,恨不得直接吃了他。
靳霄笑也笑够了,唤来了内侍,在一旁轻柔温存地伺候着“太子殿下”洗漱完毕,便挥手屏退了一众内侍,轻声低语,“我来帮太子殿下更衣吧。”
林舒曼几乎第一时间向后跳了一步,都有些磕巴了,“不……不用……你出去就行。”
靳霄不以为然,“大姐,你穿着里衣呢,怕什么?这朝服一层一层的,甚是繁冗,你平日里自己穿得多吃力,你当我不知道?再了,你现在用的我的身体,你怕什么。”
话虽是这么,可林舒曼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但想来此时自己若是再扭捏下去,反而显得太过家子气了,只能硬着头皮,让靳霄帮她穿衣服。
好在靳霄此刻变得非常老实了,一边帮林舒曼穿朝服,一边将自己回忆起,前世最近发生的种种,详细地告知林舒曼。
前世的这个阶段,即将到了每年一度的文武朝试,作为太子,靳霄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这项任务,成为了整场文武朝试的主考官。
前世的靳霄不可谓不尽心尽力,然而严把每一关卡的靳霄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老恩师,太子太傅,却在关键时刻犯了糊涂,被人利用蒙蔽,将最终一轮的文试题目泄露出去了。
虽然最后这件事情被三皇子“力挽狂澜”,妥善地解决了,但太子办事不利,用人不当的印象,还是留在了洪武帝的心中。
“所以,我和你这些的意思就是,无论如何,不要再接这个差事了。”
林舒曼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问道,“以你的判断,引诱太傅这件事,是不是三皇子做的?”
靳霄点了点头,“等靳邈登基之后,他亲口告诉我,是老三派他去做的。”
林舒曼此刻心中有了谱,便忧心忡忡地出门上朝去了。
思来想去,林舒曼还是决定不听靳霄的建议,应承下了这门差事。毕竟重活一世,在已知结局的情况下,林舒曼不算就这样轻易认输。更何况此刻的她作为太子,如果执意推辞皇帝交代的差事,只能会让二人之间的裂缝更大了。
就这样,整个早朝并无波澜,林舒曼领命开始准备三个月后的文武朝试,百官进奏了一些日常工作,也便散了朝了。
就在林舒曼即将随着百官出大殿的时候,洪武帝身边的李常侍却轻声唤住了林舒曼,“太子殿下,圣上留您在宫中进早膳。”
林舒曼昨晚一夜没睡,正想着赶紧出宫把要办的事情办好了,好回寝殿补觉,却不想被老皇帝给乱了节奏。
她只能硬着头皮去与老洪武帝共进早餐了。
可就在林舒曼行礼问安,被赐座之后,林舒曼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彻底傻了。
爆炒腰花,清蒸乳鸽,甲鱼汤,鹿鞭羮……
林舒曼难以置信地看向洪武帝,洪武帝却一脸“朕都知道了,你不用不好意思”的表情看向她,“用膳吧,都是你需要的。”
整个早饭时间,“父子”俩一句朝话没有,林舒曼只能低下头,默默吃着自己唯一敢吃的一盘青菜,生怕与洪武帝有任何的语言上甚至眼神上的交流。
虽然她现在已然是男儿身,可她实在不想和眼前的老男人探讨床笫之事啊!
然而就在林舒曼偶然间一抬头的空当,还是恰好与洪武帝四目相对了,林舒曼明显能感觉出老皇帝眼中的羡慕,以及对于自身无能为力的沮丧。
他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张口道,“年轻人……还是节制一点的好。”
林舒曼差点被一口饭噎出个好歹来,赶忙忍着咳嗽点头回应道,“是的,谨记父皇教诲。”
“这样吧……我和你母后去商议一下,就把你们的大婚,就定在下个月初吧。”
林舒曼一愣,旋即明白了老皇帝的意思。她抬头看向老皇帝,这个一脸凶相的老皇帝,却难得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林舒曼明白,他是怕再这么不明不白地让准太子妃住在东宫,别没等到大婚,孩子先出来了。
吃罢这顿饭,林舒曼带着满心真心诚意的感激再三辞谢了洪武帝,但真心感激的同时,也让林舒曼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
昨夜发生在东宫里的事情,早朝还没结束,洪武帝就已经知晓了,这只能明,东宫之中,有洪武帝的人。
这一点上,林舒曼倒并不十分担心,帝王之术,本就是这世间最残酷无情的。哪怕是骨肉血亲,也不可全信。
林舒曼相信,无论是东宫,还是任何一位皇子府上,都会有老皇帝的人。
可是这个东宫,真的只有这么简单的一股势力在潜伏么?靳霄前世被废,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所造成的那次“意外”么?
林舒曼一想到前世种种,不由地又是一阵心如刀割。重生之后的种种,让林舒曼对于靳霄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他不再是那个冰冷冷的,会把她推下水的那个阴鸷太子了。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甚至还有些邪恶情趣的人。
尽管,掩在一副并不属于他的皮囊之下。
林舒曼怀着满心忧虑,并没有直接回东宫,而是去了自己前世魂牵梦绕,今生蓄谋已久的地方。
东宫的车驾从皇城中出来,缓缓穿过近乎于整个京城,终于在几度“山穷水尽”之后,在京城西南角的一处僻静巷子深处,找到了一户不甚明显的铺子,掩在一众煎饼摊、馒头铺之后,看起来既萧索,又辛酸。
店铺大门敞开着,牌匾上的字迹已然积起了厚厚的尘土,一进门,逼仄狭窄的店面之中,非常突兀地横亘着一张红木雕花的柜台。
后面是一排摆放着一件件仿古器具的格子架,架子上的展品没看出有什么古色古香的意蕴,没什么历史厚重感,倒是每一件都能体现出店主……真的懒。
甫一进门的林舒曼并没有见到人,她清了清嗓子,问道,“有人么?”
无人应答。
林舒曼走上前,原想着敲一敲柜台,结果凑到柜台前,只见柜台之后,一张竹藤摇椅之上,斜卧着一个人,用一把折扇盖住了脸,看不见容貌。
折扇之上用遒劲有力的草书龙飞凤舞地写了四个大字,“无事勿扰”。
呵,还真是头一回看见,这么做生意的。
林舒曼轻轻扣动桌面,差点激起一阵扬尘,只能清了清嗓子,喊道,“起来做生意了,别睡了。”
半晌,柜台后面的人才开始如同一只大虫子一般在摇椅上蠕动起来,他将折扇向下拉了一拉,一双狭长美艳的眸子露了出来,眼角眉梢还夹杂着一抹怒意。
他冷冷地问道,“公子要买什么啊?”
林舒曼俯身,拿过他手中的折扇,这一举动让柜台后的男人颇有些惊讶。然而这种惊愕的表情稍纵即逝,很快,便恢复如常了。
他软若无骨地翘着二郎腿,依旧依靠在摇椅之上,不甚在意地勾起嘴角笑一笑,“公子来找我买扇子?”
直到此时,才换了林舒曼一愣,眼前人披散着乌黑长发,虽然一副病恹恹的厌世感,却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股子媚而不妖的秀气,一种很难在男人身上看到的,丝毫不让人厌烦的秀气。
林舒曼这一愣,让眼前的男人也百思不得其解,半晌,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一脸惊慌失措地道,“客观,我知道我长得好看,但咱俩都是男人,不合适吧……”
林舒曼终于拉回了三魂七魄,突然觉得刚才有些丢人现眼,于是脸色一红,翻了个白眼,问道,“别废话了,把你们店里最贵的东西拿出来吧。”
“客官,您真识货,您手里拿的这折扇啊,就是最值钱的。”
笔锋苍劲有力,线条如行云流水,洒脱之感如群鸿戏海,舞鹤游天,落款处的“蔡杰”二字确实足以唬一唬外行。
然而林舒曼只是浅浅一笑。当朝太子太傅,也就是靳霄的师傅,谢安伦,年少轻狂之时,自诩“蔡杰”,一口气在三十个扇面上描摹了蔡杰的笔迹,流传于世,并且号称世上无人能辨其真伪。
多年以后,谢老洗尽铅华,亦意识到自己的可笑之处,所以竭尽全力地搜罗回了自己的仿品二十几件,却有几幅字,终究没有找回来。
其中一把扇子,在前世的时候,恰好落在了林擎英的手中,于是林舒曼对于这字体还颇有些研究。
“谢老若知道你拿他的笔墨招摇撞骗,非折你的腿不可。”
眼前人见被林舒曼戳了老底,恨恨地起身,一把夺过折扇,即便有些恼羞成怒,却依然不忘了耍帅地扭动腕子,锵锵然收阖扇面,执于身后。
“行了,别废话了,我是来买步摇的,赶紧的吧,出个价,我好让府里清点一下,送过来。”
眼前的男人眉毛一挑,登时来了兴致,“贵客,里面请。”
罢,他扭动身后架子上唯一一盏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青花瓷碗,逼仄的空间之中旋即升腾起一阵扬尘来,惹得林舒曼一阵烦躁。
心底不由地嘀咕起来,白瞎这么好看的皮相了,这么不爱干净。
很快,一个更为狭窄的通道展现在二人眼前,林舒曼跟着眼前人一直穿过积尘厚重的层层货架,来到了一个红木盒子跟前。
林舒曼已经顾不得其他,激动得等不及那男人上手,而是自己便擅作主张,开了木盒,一枚泛着柔和光晕,雍容而不浮夸的步摇呈现在林舒曼的眼前。
一时间,一层氤氲的雾气笼罩在林舒曼的眼前,她心头一酸,竟有些哽咽起来,“多少钱?”
店主见林舒曼这副激动的样子,殷红的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公子拿去送美人的吧,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啊……”
他突然话锋一转,“就不要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