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死士
苏离眼看着太子与太子妃在他面前相继倒下, 起初还觉得有些奇怪, 这二人怎么能困就困了呢?
直到看到堂弟苏阑十分逾矩地上前拖拽太子殿下, 而太子丝毫没有醒过来的意思的时候,才意识到,问题没有那么简单。
苏阑上前:“哥, 搭把手,把他二人捆起来再。”
苏离自然不能任由弟弟这般胡作非为, 绑架当朝太子, 苏家已经灭门一次了, 可再遭不起这般折腾了。
“你干什么?你知道你绑的是什么人么?”
苏阑抬头,一脸波澜不惊, “知道啊,当朝太子么。要是别人,我还懒得动手呢。”
苏离钳制住苏阑的腕子:“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苏阑看着哥哥这般青筋暴起的急躁样子, 轻声哂笑:“后果?对于苏家而言,还能有什么样的后果?”
苏阑只得放下手中的活计,挺直腰杆,凑上前, 逼视着苏离的目光:“苏家上上下下百余口人, 丧命于靳霄手下,我问你, 还有比这个后果更惨的么!”
苏离眯着眼睛,同样不甘示弱地看着自己的弟弟:“没错, 可他也是依律办案,而且如果没有他,你我能活到今天?”
苏阑的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他收敛了眉眼,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佛在做什么重要的决定。
“是啊,他确实把我们养大了。这也是他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苏离一把提起弟弟的脖领,把他直接同地上薅了起来:“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恩将仇报?”
“恩仇又岂能两相抵啊哥哥。”苏阑脸上的神色在这一刻变得复杂异常,既有着狠厉与决绝,但同时又生出几许伤感与哀怨来。
“所以我决定,把他们二人交出来之后,就自杀。”
苏离听着弟弟这荒唐的言语,怒火中烧,原本书卷气十足,甚至有些羸弱的他也忍不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堂弟狠狠地摔在了墙上。
摔得还是个孩子的苏阑眼冒金星,嗓子里都透出了一股咸腥味道。
苏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喘着粗气:“你现在无论做什么,都已经晚了。我只是七皇子部下局的一枚棋子而已,我动不动手,都不重要了。”
“什么意思?”
“靠这女人这么的身躯,就能只身一人从牢里逃出来?你觉得这事儿能是真的么?这不过是七皇子的调虎离山之计,他真正要做的,是趁着太子离开京城,在京城中起义!”
到这,苏阑看着苏离那惊诧的眼神,苦口婆心地劝道:“哥,事已至此了,无论如何,我都已经迷晕了他二人了,你现在阻止我,等他们醒过来,七皇子起义成功,我们没有好果子吃,七皇子没有起义成功,太子也不可能放过我们!”
“到时候整个苏家,还是得遭殃啊哥!你不为自己想想,你也为雅姐,为几个弟弟想啊!”
苏离踉跄着后退几步,冲出了房间,在暴雨之中任由全身湿透,朝着苍茫灰暗的天际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嘶喊。
命运为什么要这么一次又一次捉弄他呢?带着仇恨出生,带着仇恨长大,好不容易解开了心结,算将所有过往抛下,轻装迎接新的生活的时候,却又一次,让他背负这般罪孽。
苏离兀自一个人在雨中悲痛欲绝,而屋内的苏阑则趁着这个机会,艰难爬起身,捡起地上的绳子,继续捆绑着昏睡之中的“太子”。
对于一个半大孩子来,这项工作是有些难度的,毕竟“太子”的身量比他要高大出许多,自然也就沉上许多了。
他笨拙地将“太子”绑紧实,又托着那如山的身躯,放在了墙角处,基本上就已经耗尽了苏阑所有的力气。
就在他捡起第二条绳子,走到了“太子妃”跟前的时候,他隐约觉得趴在桌上的“太子妃”有些奇怪。
身上的肌肉紧绷,与昏迷的“太子”差距很大。
眼角,甚至有一点抽搐的迹象。
苏阑心底大呼不好,这女人根本没昏迷!
苏阑感觉后脊骨都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但他依旧没有太过惊慌,而是不动声色地凑过去。
再怎么,一个女人而已,身体力量也不会太大,他可以制服的。
就在苏阑算奋起一搏的时候,突然感觉身后一股力量从脖颈处传来,随后,眼前一黑,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只剩下一脸迷茫的苏离,浑身湿透,手中拿着一块鹅卵石,上面还带着丝丝血迹。
谁知道他经历了怎样一番天人之战呢,为了苏家,他试图让自己向堂弟妥协,可就在苏阑走向“太子妃”的时候,苏离才明白,自己妥协不了。
他可以忍受一切,命运的不公,身份的低微,前路的曲折,甚至是身败名裂……
可谁也不能动他心中地女神,那种干净地仰望的信仰,不带任何邪念的喜欢的女神。
靳霄晃了晃脑袋,从桌上爬起来,笑靥如花地看向苏离。
“不错,没白费我对你的期望。”
方才还在六神无主的苏离被眼前一幕更是吓得快要魂飞魄散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从我在林子里遇到苏阑的时候,就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了。靳邈如果想要把我藏起来,可以找任何一个地方,没必要到南村来。他就是想要让太子找到我的时候,放松警惕,然后一举将我们二人拿下。”
到这,门外传来了一阵烈马嘶鸣的声音,靳霄机警起身,抄起桌上的一把匕首,挡在昏睡不醒的林舒曼身前。
待对方进门,靳霄才长长舒了口气。
是林擎英带着一队人马赶来了。
一行人赶紧给林舒曼松绑,又是灌水又是掐人中,愣是折腾了好一阵子,林舒曼才蔫蔫地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什么。
苏离跪在地上,“罪臣罪该万死,但还是请殿下能放过臣弟一马,他……”
靳霄断了他的话:“苏阑是个孩子没错,可是他不是人事不懂的婴儿,他也有自己的选择权利。我可以不杀他,但不惩处他是不可能的。否则将来蔺朝人人都可以绑架皇子,无所顾忌了。”
苏离谢恩,又拱手问道:“那如果阑儿所言不虚,那京城岂不是……”
靳霄没有话,接下来的,他无法向在场的所有人解释,因为听起来实在是太过荒谬了。
在前世,林舒曼为了逃婚,躲到了七皇子府中。前世一心错付不良人的林舒曼,偶然间发现七皇子府上有一处密道,隐蔽在后花园假山之后。偶然几次与行迹匆匆之人相遇,皆是在那假山附近,她也未曾多想过。
今生再回忆,恐怕是靳邈蓄养的死士吧。
她也是偶然间向靳霄提及的,她言之无心,他听者却留意起来。那日“太子妃”登门拜访七皇子府,在靳邈的带领下,于府上转了几圈,特地好好看了看那后花园。
虽没有碰到任何可疑之人,可假山附近的草丛却被人为踩出了两条路来。
很显然,总会有人在那附近活动,才会让杂草无法生存的。
朝试面圣,林舒曼与靳霄凭着前世的记忆,觉得这只是扳倒三皇子与七皇子的一步而已,从没想过已经要到兵刃相接的程度。
奈何洪武帝突然中风,形势急转直下,这让林舒曼在军事布防上,确实欠考虑了。
好在靳霄心思缜密,在林舒曼进宫之时,便召来了林舒曼的几位同胞哥哥,秘密包围了七皇子府,一旦见其有异动,立即动手。
早在靳霄当晚刚出宫门时候,便已经得到了消息,靳邈所蓄养的三百死士,全部被擒获。
只是行动太过突然,靳霄还没来得及告知林舒曼,而身陷囹圄的七皇子自然也不知晓了。
可怜苏阑机关算尽,其实根本就没有后续的接应了。
靳霄云淡风轻地一挥手:“罢了,还是赶紧回京城吧,夜长梦多,离开久了,可能真的会生变的。”
林擎英与苏离护着虚弱不堪的“太子”与身形娇软的“太子妃”正准备离开茅草屋,人多嘈杂,竟谁也没有发现,房间角落里,那些许异动。
方才被苏离袭击了后脑,短暂昏迷过去了的苏阑,在这时却苏醒过来。他艰难地挪动着自己的身躯,够到了堆在墙角的,今天他用于野鸡的一把弩。
上面,只剩下一只短箭。
准确地,瞄准了太子的后背。
对于苏阑而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一搏了,就像是一众执念,让他必须完成这件事情,而不是仅仅为了仇恨,或者是七皇子的某些承诺。
利箭划破暗夜的沉寂,发出“咻”的一声,裹挟着死亡的气息,想林舒曼的后心处袭来。
靳霄正准备伸手扶一把林舒曼,只是余光偶然一瞥,竟惊觉身后已经虎视眈眈许久了!
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靳霄才发现人是连惊呼的时间都没有的。他唯一能反应过来的,就是直接飞扑上去,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堪堪抵挡这致命一击。
沉闷的利器划破血肉的声音,竟不是从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传到了脑子里一般。
再低头时,短箭已经穿透了靳霄那单薄的身躯,而即便到了这时,他的第一反应,竟然还是看向怀里抱着的人。
一根短箭,刺穿两个胸膛,寒冷与疼痛是同时从伤口处弥漫开的,他却在重生之后,第一次感觉内心如此平静。
仿佛一次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相拥。
他艰难地挺起身躯,顾不得短箭在身体内的拉扯,强忍着那难以言喻的疼痛感,凑到林舒曼的脸边上,轻轻地在她的面颊上,蜻蜓点水般的温柔一吻。
此刻,他已经虚弱极了,周身的肌肉都开始不听使唤,就连大脑都开始一片空白。
他极力地想要用最后一丝力气出一句“别怕,有我在”,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出来了没有。
但对于靳霄而言,这句话是如此真切。
他真的不怕,有心上人入怀,这一次死,已经比上次幸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