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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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琪又住院了,他在医院简单的包扎完之后被转送到了刘闻所在的医院。

    刘闻今天没有值班,但相熟的医生给他了电话,他匆匆的赶来,在病房门口看到了黎邢律。

    他身上有血迹,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王琪的,右手被纱布包裹着,左手没有受伤,但他身形颓丧,发丝凌乱的贴在额头,这么冷的天气,他出了不少的汗,一点也没有刘闻印象中的从容的模样,刘闻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那点愤怒最终都变成了无奈,他走过去坐在黎邢律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黎邢律没有抬头,只了一句:“你来了。”

    “嗯,我得过来看看才放心。”刘闻深深吸了一口,道:“今天你来找我开药的时候我就劝过你,现在看来,我的规劝没什么用,邢律,你那么焦虑是为什么?你已经乱了,什么时候黎邢律会这么管另外一个人?这个问题你想过吗?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多危险,如果那些器械没有经过消毒,如果那些器械是刚刚用过的,万一你们感染了什么疾病怎么办?你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可现在我像是不认识你。”

    黎邢律呆呆的看着右手上的纱布,刚才发生的事情像过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一遍一遍的重播,直到现在他还控制不住自己心头复杂的情绪,手掌微微颤抖着。

    刘闻目光落在他手掌上的纱布上,继续劝他:“你如果只是想弥补,有很多种方式,邢律,离开王琪吧,你跟他在一起,你们两个都会受到伤害,你们没办法走到一起的,王琪他就算好了,也……也不会变成你想象中的那样的人。”

    “刘闻,你也生过病,为什么,你就可以好好的?”黎邢律想不通,同样是生病,为什么有人可以痊愈,可以升华,而有的人却像是已经融进了黑暗里。

    刘闻苦笑了一下,隔了一会才缓缓开口:“你怎么就觉得我好好的?可能每个人对好好的这三个字的定义都不一样,我好好活着,也许不是我想活着,邢律,你终究不是我,你不能真正的理解我,就像你和我都不能真正理解王琪,我当初想好好活着,是因为我妈一定希望我好好的,我不能辜负她,也幸运遇到了你们,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变得更坚强,和周围的一切有了牵挂,活着的动力越来越足,越来越深,我为了我妈活着,也为了我自己活着,也许王琪,”刘闻本来不愿意这些,但他在黎邢律的眼睛看到了痛苦和茫然,他不忍心:“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些幸运,你看他,总是那么绝望,连针连刀也想吞进肚子里,他一定,很疼吧,他活的太难了,可是谁也不能理解他的难,哪怕到现在,我们都无法懂他,在我们心里不都想过一个什么苦都没吃过的人怎么就会得这种病,就算他的父母不理解,可这个世上不被理解的人那么多,他这样,只不过是内心不够强大罢了,我是个医生都曾有过这样的念头……更何况,你会拿他和我相比,但我们,真的有可比性吗?”

    黎邢律浑身僵硬了一下,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段话,那是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王琪的话,他:我从到大,平平淡淡,童年既不悲惨也不缺吃喝,成绩稳定,也没被人欺负过,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生病了。

    接到刘闻电话准备来医院的金石也正好听到这段话,他顿住了脚步,看向了病房里了镇定剂昏迷的瘦弱男人。

    走廊里再次响起脚步声,金石走了过来,坐在刘闻的另一侧,他原本是被刘闻叫过来送黎邢律回家的,可是他猜黎邢律现在一点都不想回去。

    他的出现破了刘闻和黎邢律之间的沉默,医院的特殊性,夜间很少有病人,因此显得安静而孤独,走廊尽头开的窗户偶尔送进来阵阵凉风,将本没有睡意的人吹得更清醒。

    刘闻把黎邢律托付给金石之后自己就去忙了,既然来了,他索性和别的医生换了班,待刘闻走远,金石对黎邢律:“我以为你那天带他走之后会好好对他。”

    黎邢律都忘记了那天金石也在。

    “如果是现在这样,或许我会去敲你的车窗。”金石想抽烟,一抬头,却看到了禁止抽烟的表示,作罢:“其实我一直在想不明白,这么多年你一直放不下刘闻,怎么突然间会和王琪在一起。”

    黎邢律沉默。

    然而金石差不多猜到了,他和黎邢律表面上看起来相去甚远,可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

    “他和刘闻真像,”金石自嘲的笑了一声:“这是我们对他最大的误解。”

    王琪醒来看到雪白的天花板,冰凉的液体通过手背上的枕头一点一点滑进血管,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那一瞬间,他后悔自己没有死。

    曾经以为逃离了最亲的人就可以在世界的一隅藏身,艰难而规律的活,可现在他才发现,他再怎么努力,世界都是这样,让他更难,更苦,更无力。

    它从来没教会他快乐,但扼杀他生机的时候却丝毫不手软。

    金石走进病房,王琪听到了有人的脚步声,但他却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像是死了。金石坐在病床旁边,深处火热的大掌,轻轻握住了输液的管道,冰凉的液体被他的手捂热了几分,流进血管里的时候就没那么冷了。

    可是,这些事王琪不在乎。

    曾经一点善意就能激起他心中波澜,现在躺在床上这个人心像一块石头,连跳动都那么难。

    金石没话,手掌的温度消失之后就换了另一只手,直到他输完液,护士取下针头他才把手放到兜里。

    “听明天会下雪,”金石看了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天空,了进病房的第一句话:“今年的雪来的比哪年都早,人们都今年的冬天特别冷,下雪的时候特别适合喝鸡汤,等下雪的时候,我给你送我拿手的鸡汤,反正你的鸟胃,吃不下什么东西,和一碗汤还是可以的。”

    他这些不是为了得到王琪的回复,他以前因为王琪不回复还会生气,但现在看到他还能睁开眼睛,还能听到自己话金石就觉得够了。其实和王琪有关的事情他就像个游离在外的旁观者,但正因为这个旁观者的视角,他却仿佛窥见几分真正的王琪,在某个他也不知道的时候越陷越深。

    可他也清楚。

    他和黎邢律从一开始对王琪都那么的不认真,不认真也许都客气了,在他们眼里,在当初只把王琪当成个……替代品。

    曾经的刘闻的替代品。

    也是他们最初无法安放的情感的替代品。

    他们忽略了王琪作为一个人,会哭会痛会难受,他们自己想要什么就伸手去拿,不断的消耗着王琪,等到王琪被他们耗得所剩无几,他们什么也拿不到之后,索取无望的愤怒让他们失去了理智,他们继续无节制的要求王琪给予,他们逼得王琪逃离放纵,等他们发现那个人那么重要的时候,又要求他能够回头拥抱他们,为他们疗伤。金石想,他和黎邢律是两个吸血鬼,吸干了王琪来之不易的希望。

    他现在意识到了这些,却不知道晚不晚。

    金石没有留下过夜的算,他待了一会就出去了,不出意外,黎邢律也没有走,他甚至连姿势都没怎么变,一直坐在王琪病房的门口,金石问他要不要回去,黎邢律缓缓的摇头。

    “你自己看着办吧,”金石淡淡的开口:“只是别再逼他了。”

    黎邢律轻轻的点头。

    王琪这次住院住了很久,外面不止下了一场雪,外面白雪皑皑,一片雪白,有时寒风呼啸,树枝上覆盖的雪会被吹下来,有时急有时缓。

    单人病房里空调的温度几乎没有变化,王琪感受不到外面寒凉,护士把窗户开到最大,却仍旧只有半掌宽,在这里面,所有能用来自残自杀的物件他们的收走了,留给王琪一间一无所有的空旷的白色监牢。

    然而他们不会认为这是一座监牢。

    所有的正常人都坚定不移的认为这是走向健康的道路,这一切是为了把他治疗好。

    金石的汤喝起来什么味道他总是记不住,每次入喉只有热,热气从汤流入胃里,让他有烧灼感,但那又怎样,他从不会将这些与人。

    他甚至一句话都不。

    何必要?

    不过是给大家徒增烦恼罢了,王琪在这里住院,不哭不闹不话,按时吃饭,按时吃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是最配合的病人,也是最不配合的病人。

    黎邢律每天都来,有时只是短暂的坐坐,有时是陪他一天,他和那几天一样,无微不至,体贴至极,只是王琪发现,他眼睛里不知从什么时候染上了哀伤。

    那天天晴,可外面依旧冷的可怕。

    黎邢律拎着蛋糕走进病房,这是他亲自做的,所以做的并不好看,但他却觉得开心,那种莫名的,可以送出去自己辛苦成果的雀跃。

    尽管他明白,也许吃蛋糕的人可能不会对这些有感觉,可当他把蛋糕开的时候,刘闻推门进来,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蛋糕,示意黎邢律出去。

    “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喂他吃,”刘闻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开口:“喜欢吃甜食的是我,以前我还是他的心理医生,他曾和我过,他讨厌一切甜点。”

    黎邢律的雀跃霎时间被冰冻,落在心上,砸的他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