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转折
许其悦擦着湿头发,接起电话。
“妈,这段时间让你们担心了,我身体挺好的,没事,不难受了。”
那边的许太太习惯性地絮叨着一些琐事,忽然顿住,之后是一段时间的静默,再开口时,声音已染上哽咽。
“爸妈觉得对不住你,让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奔波,吴宁的事。”
“妈,吴宁的事你们不用管了,刚想跟你们,他这几天就能出来。”
“我们这边也知道,方才有人给你爸过电话了。”
自吴宁出事后,许家各方面的关系找了不少,一直往里面塞钱。他家主要搞进出口贸易,在国外发的家,外面的生意铺得远比国内大,父母常年在国外,与国内圈子的交际并不多。
许家父母在国外留学时相识相恋,许其悦在国外出生,时候父母忙起来照顾不到他,完全交给保姆又不放心,忍痛把孩子送回国,让孩子奶奶来带。他娇纵固执的性格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他奶奶,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肯将就,受不得半点委屈。
“港口的事解决了吗?”
公司三艘货轮无故被扣在港口,董事会的大股东们已经颇有微词。
许太太擤了一下鼻涕,闷闷不乐地:“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能解决,你关心你自己的事就行。吴宁出来以后,好好跟他过日子,别总是闹别扭。”
“跟你爸爸讲两句,你爸爸也很想你,在我旁边等着跟你话呢。”
关了灯,许其悦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李若愚的去向。他不该把更多人牵扯进来,海跃这滩水太深,吴宁踩进去都迈不出来,他即便知道了真相,拿到了证据,又能做什么呢?他隐约猜到一些背后的事情,却不敢深思细想。
纸张在盛夏的风中纷扬而起,散落一地。他本已登上楼梯,被落地声惊动,返了回来,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张张纤薄的白纸。许其悦的心绪也被他指尖挑动,勾连到他身上,斜照的阳光好像更晒了,晒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只能将目光投在他胸前的校牌,蓝底证件照,白净的一张脸,凤目长而秀,上挑的眼尾自带孤傲,神情略淡漠,这淡漠的样子给人一种不出的诱惑。
许其悦跟在他身后爬楼梯,追着他高挑的背影,一直走一直走,仍是看着他越走越远,失了他的踪迹。下一刻,他立在他面前,不是像鬼魅一样突然出现,似乎他始终待在那儿,不曾消失。
他静静地看着许其悦,什么都不,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已过千言万语了。
盛夏刹那落回寒冬,满室黑暗,他侧躺在床上缓慢蜷缩,想起吴宁被两名警察控制,红着双眼质问他,问他知不知道卞宁的死因,问他为什么无一句问卞宁的死因。
到底心有不甘。
毁了吴宁筹谋十几年的计划,让他报不了失去至亲的仇,让卞宁死得不明不白,到底心有不甘。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吴宁现在大概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从没见过他。如果他是吴宁,他一定让许其悦滚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他。
倘若他几个月前没有跟吴宁耍性子,没有非待在国内不走,海跃赴美上市以后,吴宁可能早收拾东西去了国外,根本不会被人押在拘留所里翻不得身。
转念一想,为什么吴宁不将复仇计划和盘托出,而是一个字都不地强迫他出国?谁都知道与虎谋皮不可能百分百全身而退,就算吴宁提前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也不会放他去涉险。
脑子里正反方互驳,各种想法缠成乱麻,理不出个头绪。许其悦猛然想到这几个月混乱的导火索——冯月华在餐桌上拿出来的那些照片。
哪个记者会恰好出现在偏僻的交通事故现场?会无聊到拍摄车里的血腥场面?
怕不是拿钱买命后,雇主验收成果的凭证,十分恶趣味的能够拿出来反复观赏的凭证。
当时身为一个没有被扶正的情妇,冯月华有本事制造一场自杀式袭击的车祸吗?
如果幕后凶手不是冯月华,她为什么手里有那些照片?
许其悦一手揉开紧锁的眉心,一手摸到枕头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夜还长着呢。
事情的转折是从某议员猝死开始的。
窗外残雪斑斑,室内暖气开得足,熏得人懒洋洋的。陈怀奕坐在沙发上捧着棒针织毛衣,许其悦刚吃完药,有些不舒服,趴在陈怀奕旁边观察了一会儿针法,觉得简单,自己上手试试,发现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家庭酒吧的吧台后面,徐频洲给自己调了一杯气泡鸡尾酒。
电视机播放午间新闻,声响轻而细,突然插播的一条新闻首先吸引了离电视机最远的徐频洲的注意,他作为记者,对新闻事件的敏感度比普通人高。
“事情又开始变得好玩了。”
网络上突然出现大量码的不雅照片和视频,矛头直指著名娱乐公司华艺传媒,爆料方指控该公司涉嫌非法拘禁、洗钱、性贿赂甚至谋杀。事件迅速发酵,当晚,华艺老板沈怡及其丈夫刘世平被警方带走调查,不少媒体现场直播了逮捕画面。
海跃股价迎来新一轮暴跌。
吴宁恐怕不能如预期那般恢复自由。
“都看我干什么,我很冷静。”许其悦感觉自己脸上快要被盯出洞来了。
徐频洲扶一下眼镜,给每个人盛汤,“吃饭吃饭,有啥事吃完饭再。”
“其悦,你可不能再到处乱跑了。”陈怀奕苦口婆心。
“我知道,他们神仙架,我等凡人就不参与了,还要离得远远的,不要被他们波及到。”许其悦语气凉凉的,忽转向正在盛汤的徐频洲,“你有没有参与这件事?”
张东篱早上出门到现在都没回来,不知道在忙什么,很难不让人猜测他与这一系列变故有关。徐频洲与张东篱交情颇深,本身还是个闲不住的,会对计划一无所知?
徐频洲拼命抑制上扬的嘴角,觉得自己应该为许其悦老公还要继续被关在拘留所里表示同情,但今天发生的事情着实大快人心,眼见得胜利的旗帜在前方招摇。
“没有没有,哪能啊!我确实收集了一些证据,但没有网上那些照片视频那么锤。你也知道的,我整天待在这里除了吃就是睡。”
“我是问你,你带我去找李若愚,是不是你们计划好的?”
徐频洲含着勺子,在许其悦怀疑的目光中一派天真地眨着眼。
“你想听实话?”
“别卖关子了,瞒着我没有意义。”
“我带你离开时,真的是想让你帮忙,凭借你的财力,咱多挖点证据,趁着海跃内乱,不定能搞个大新闻,把那群垃圾都曝出来。”
“后来张东篱联系上我,跟我透露了一些事情,让我不要乱来。”
“原本你老公绝不可能拿你冒险的,可你呀你,你不老实,跟着我从安全区里跑出去了。与其让那些人你这张牌,不如他自己先把牌出去。”
“李若愚吧,与华艺和你老公都有牵扯,被看得很紧。他把咱俩出卖,那些人放松对他的警惕,他好脱身。”
许其悦恍然,“原来真是他把我们卖了,我一直想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来得那么快。”
而后,他眼神一紧,脸色沉下来。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这几天愧疚得睡不着觉,觉得自己把李若愚害了。”
徐频洲低头喝汤。
“问你老公呗,我和张东篱可不背锅。”
陈怀奕在一旁哼哼笑了两声,“不让你受点教训,你永远这么任性。”
“咱离开医院走的是主干道,那条道上不止有追咱们的人,也有自己人。只要你老公在拘留所里不松口,你就有利用价值,他们不会对你下死手。如果他们想把你绑走,这边肯定是不愿意的,幸好那边只是秀了一下肌肉,提醒你老公,你还在国内呢。”
“你知道那群人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吗?”徐频洲眼中似有暗光闪过。
他自问自答,上下嘴唇一碰,轻轻吐出气息,“傲慢。”
“海跃股价回升的这几天,他们一定在忙着庆祝吧,觉得吴宁已经服软,嘲笑他就这点本事。他们从不觉得自己能被撼动,也不会把被他们踩进泥地里的人放在心上。他们的傲慢、不可一世,已经为他们留下太多破绽,也为他们自己挖好了墓坑。”
墙上的钟表即将走完一圈,张东篱带着满身酒气回来。一屋子的人都没睡觉。
不等别人来问,他自己骂骂咧咧地解释:“好歹是身居高位的人,心理素质这么差,他要是晚死两天,吴宁就出来了,少了这么多麻烦。”
这是“交际花”陪酒回来了。
徐频洲迎上去,清癯的身板准备搀扶将近一米九的大汉。
他问:“喝了多少?”
张东篱摆摆手,自己走,“没事没事,北方人,喝点酒不碍事。”
“真的麻烦你了,你真是个好人。”许其悦站在沙发旁,手足无措。
只有陈怀奕端坐在沙发上,量众人的同时,手上织毛线的动作不停,像个没有感情的织毛衣机器。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大家都没心思睡觉,他也不好意思回卧室。
张东篱站定,深叹一口气,“你发什么好人卡呢,我做这些不是因为你。”
许其悦更加感动,“我认真的,你真是个好人,以后你有啥事需要帮忙,尽管告诉我。”
“把卞宁那块手表送我吧。”他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许其悦表情凝固在脸上。
“不在你那儿?”
“在吴宁那儿,但是,你要一块旧手表做什么?”
“收藏不行啊,那是限量版的,市面上找不到了。”
徐频洲听着这两人对话,暗想:如果许其悦知道张东篱觊觎的是他老公,还会不会这么和颜悦色。
他偶然闯入过一个房间,墙壁上贴满了那位吴董事长年轻时的照片,密密麻麻的,粗看过去,不带一张重样。他当即就意识到自己进错了地方,把人家的秘密屋找出来了。徐频洲弓着背退出房间时撞上了张东篱,想起来就让人后怕,张东篱盯着他,是想要杀人分尸的眼神。
听到海跃资金链断裂的消息,吴硕海本就不舒服的心脏彻底罢工,突发心肌梗死,直接进了急救室。
海跃资不抵债,无力偿还银行贷款,银行冻结了吴家的全部资产,并且要求吴家人尽快搬出丘鹿原别墅。
丘鹿原别墅灯火通明,冯月华独自一人待在客厅。
吴渝从楼上走下来,:“妈,我饿了。”
“你就不能自己找点东西吃吗?你多大了!”
“算了,不吃了。”吴渝不大高兴,顺着楼梯原路返回。
冯月华看向自己扔在沙发角落的手机,认真思考着那个人的提议。
她前半辈子过够了穷日子,贫穷和困窘像渗透屋顶的雨水,渗透了她每一根骨头。从她为了钱低下头的那一刻起,她就定主意,绝对不能让自己过回之前的生活。她的孩子含着金汤匙出生,更不可能去吃她吃过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