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徒浪鸳鸯 终于在和李聿的斗嘴上扳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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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扉轻掩, 脚步声渐消。

    雅间内的气氛一时舒散了下来,像是在书院听讲,先生却突然走了一般, 脱了束缚,失了抑制, 言语举止都放松了许多。

    而眼下最觉心下畅快的,便是楚善了。

    他拢了拢压在案上的袖缘缓缓坐下, 眸光一转望向了李聿,咧齿一笑,唇畔狭着一丝如八拜之交般的情谊, 婉转道谢。

    果然还是李聿懂他, 不像那个叛徒章佑, 之前竟还帮着薛翦话。

    思及此, 他又怨怨地将目光往旁边挪了几寸, 定在章佑身上。

    章佑自然不知他在想什么,但是被他这般古怪地盯着,不由觉得后脊发酸, 连忙将木箸够到盛着红烧肉的菜碟里, 携着笑意给他夹了一块。

    楚善轻哼了声,也没话,夹起那块红亮肥腻往嘴里送, 香浓之味将将入口,他忽觉胃里翻江倒海, 眉心登时绞在一处,面色灼疼难耐。

    他这突然的变化将大家吓了一跳,急忙围到他身边询问查看,但见他额间密密麻麻挂着层薄汗, 骨节分明的手蜷拧在腹间,薄唇紧闭。

    “这是怎么了?”一直同楚善坐在一起的男子面容焦急,声音亦透着几分不知所措的担忧。

    方才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就这样了?

    “他应当是喝太多了,胃里头不舒服。”李聿眉间微蹙,伸手去抬楚善的左手,连带着将他身形一并拎起,又扭头对右边的人道:“扶他去净房。”

    二人一左一右将楚善扶到了廊道上,正问门外下人净房在何处之际,长梯口倏然窜下几个人影。

    李聿不经意地偏头望了一眼,只见两道极为熟悉的身影沿着长梯飞奔而下,其后还吊着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紧追不舍。

    他微眯了眯眼眸,眉间闪过一瞬晦暗的不安之色。

    那两道身影,不正是薛翦和苏缘么。

    ......

    出了藏花楼后,街道两旁原本熙攘的人群似是散了一半,零零落落,难以混入其中。

    苏缘就这么愣愣地被薛翦带了出来,像亡命之徒一样毫无目的地逃,呼啸的夜风在耳畔不停飞逝,荡留地久了,耳蜗便开始慢慢生起刺痛。

    薛翦带着苏缘一面往前跑,一面四下顾盼,似是在寻什么。

    可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大街巷胡同、宅邸府门,昏黄的灯笼盏盏高挂于顶,为整条主街引明。

    眼下悬着刀痕的男人目如鹰隼,凶狠彪悍地扫视着前方,不出一瞬便准确地将视线落在了薛翦二人身上,如一阵寒风追袭而去,嘴里还不时厉声喝道:“站住!别跑!”

    然而她们怎么可能真的停下来任他抓回去?

    薛翦依身后传来的声音,心里大抵有了个模糊的计较,那人应当与她们尚还隔着一段距离。若是能在拐道时找个遮蔽之所躲进去,不定可以将人甩掉。

    只是这一块地界她并不是很熟悉,身边又携了个不会功夫的累赘,以苏缘的体力还能跑多久尚不可知。

    实在不行,她只能和那人正面较量了。

    正当她心中思量之际,苏缘只觉双腿跑得发麻,近乎折了一般,可后面一直穷追不舍又颇为唬人的声音,她不是没听见。

    虽然不知道薛翦又惹上了什么麻烦,但可以清楚确定的是她们此时不能停下。

    苏缘急促的喘气一丝不落地坠入薛翦耳中,她侧目微睐了苏缘一眼,似是入赌场下注一般拐入了左边的道。

    眼前之路无烛火晃明,却见尽头处的那座院门尾处尽失,被风吹得摇摇曳曳。

    薛翦此刻来不及多思便闯了进去,只见内里杂草丛生,唯有几个破竹笼堆立在院中,其后不远处剩这些破旧草席。

    汗液从额间滑落,淌上眉骨,薛翦抬袖覆于眉眼将其拭去,带着苏缘躲到了那堆铺满草席的薄墙后,墩身藏匿。

    “我们为什么要跑啊?”苏缘神色紧张,长睫似是舞女的水袖,一上一下惶惶颤着,眸光又绕着脏乱的四周掷了几眼,话音闷闷:“还要躲在这里。”

    薛翦指尖轻扶席侧,神情专注地望着院门处,右手向后把苏缘探出来的身子往里面推,声音极低:“不要出来。”

    闻言,苏缘十分配合地退了回去,猫似的窝在她身后,仍不解追问:“那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我们?”

    “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我依稀听见他们在聊什么转移之事,总归不是善人。”薛翦略微侧首,目光却一直凝在远处,丝毫未松懈。

    其实她的性子,向来不爱躲躲藏藏,但凡有什么冲突,她都是选择直接解决。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回到京城,好像不论她做什么都有了层隐浅的约束,尽管看不分明,但她知道这个东西就杵在那,难以挣脱。

    尊卑礼仪如此,眼下亦是如此。

    她若是叫那人看清了容貌,找到了薛府,还不知道会给爹爹招去什么不顺心的事来。

    思及此,薛翦眉间轻蹙,化着浓浓的郁色。

    “你你没事去偷听什么?现在好了,连累我跟你一起躲在这个鬼地方。”苏缘似是负气地嗡哝着,又像是以朋友的口吻训责她一二。

    今日相处下来,薛翦虽然还是跟从前一样嚣张任性,可她心底对薛翦的讨厌却莫名淡了几分。

    “谁偷听了?我不过是好奇那间屋子罢了。”薛翦低澈的声音闯入思绪,令她的注意渐渐回笼。

    “一间屋子有什么可好奇的?很特别吗?”

    苏缘轻声着,却见薛翦犹豫了一瞬,眼底云雾缭绕。

    她也不清楚到底是何处特别,大抵是因为所有匿在黑暗中的存在她都想一探究竟罢。

    就在此时,外头响起了一针寂切的脚步声,走得轻缓,不多时便停了。

    薛翦立即转过头对苏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底闪烁的提防无声着:“有人来了。”

    随后便屏气凝神,从草席后探出一寸目光缓缓投去。

    那人的身影被月色拉长,立在院中的那只竹笼遮住了他的上身,窥不见容貌,只见那双云纹锦靴定立在杂草上,依稀有几分熟悉。

    下一瞬,院子里兀地传来两道轻咳,令薛翦身形微微一怔。

    李聿?怎么会是他?

    迟疑半晌,薛翦起身举步迈出,只见院中之人好整以暇地站着,眉眼飞扬,似是注着浅浅的光亮。

    苏缘见她突然出去,忍不住伸手去捞,却将自己也抖落在掩体之外,霍然失色。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薛翦挑眉问道,视线由上到下量了他许久。

    闻言,李聿十分坦然地低头看着薛翦,嘴角轻轻牵起,携着一丝闲散玩味:“这是什么我来不得的地方吗?”

    他的眸子如黑潭般深隐惑人,直直望着薛翦时,几欲将她融入其中。

    “你跟踪我?”

    这是薛翦唯一想得到的理由。

    此处不但偏僻荒落,更是久未经人量,如同一座死宅,毫无生气可言。若不是误误撞躲了进来,谁会没事往这里走?

    “你未免太瞧得起你自己了。”李聿轻嗤了一声,眉眼间皆是嫌弃地睨着她,不徐不疾地:“爷吃多了出来转转、消消食,没料到会碰见你们这两个...”

    及此,他顿了顿,眼眸浅浅在二人面上转了两圈,本想‘两个徒浪鸳鸯’,到了嘴边却如何也发不出,尽数咽入喉间。

    薛翦咧了咧唇,勾着浓浓的讥讽:“走到这来消食?李公子还真是闲情雅致,颇有几分野趣。”

    话声刚落,就听身后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憋笑声,令李聿的脸色登时沉了下去,眼中飞扬的得意之色全然褪散。

    而这副模样却取悦了薛翦,眉眼渐渐染了抹快意。

    终于在和李聿的斗嘴上扳回一城。

    须臾,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神情聚敛着认真,“你来时可曾有看见什么人?”

    她们只顾着跑,也未曾回头,根本不知道那一直紧追之人是何模样,无从描述。

    但他要是追到这来了,李聿应该碰得到吧?

    “你是指什么?”李聿话声慵懒又狭着些许随意,听他这话薛翦便知道,她们多半将人甩掉了,故轻舒了一口气,神色也懈了下来,“没事。”

    她转身踱步到苏缘面前,“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不然你家那不知变通的下人怕是要急得去衙门告我绑架了你。”

    也不知道苏府的下人是哪学的待客之礼,频频将她冷在门外,她都那般‘提点’了,仍然不知悔改。

    “你让我就这样回去?”苏缘双臂侧抬,撑着圆目将自己从胸前到鞋面看了一遍。

    她若是这般回去,该如何解释?

    “真麻烦,”薛翦扁了扁嘴,语气鄙夷又无奈:“走吧,回成衣铺。”

    话罢,她复又转过了身,对上李聿清明的眉眼窒了窒,嗓音拐着几分淘气,“至于李公子——”

    二人经过李聿身旁时,薛翦骤然展颜一笑:“你就继续在这消食吧。”

    “......”

    真是个没良心的。

    方才若不是他及时跟了出来,又帮她们支开了那个壮汉,指不定她们现下还在哪个犄角旮旯躲着呢!

    他负在身后的手待薛翦二人走后才缓缓垂落,掌心里轻轻攥着一支精雕着梅状的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