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怒火 “薛翦!你这是以下犯上!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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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聿看着她一阵风似地拂去, 心神难得地振了振,亦咂不出是何滋味。

    良久,待视线尽处渐渐模糊成一片, 他方才缓缓回身,复穿过洞门, 绕下曲廊,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翌日, 章佑一早便来他屋外等,欲一同前去猎场。约有一柱香的时间,方见李聿推门出来, 一身浅青服饰, 束发带冠, 神色寡淡闲散。

    章佑缓步上前, 与他闲谈了两句后, 忽然提起了嘉阳,“听嘉阳公主为给陛下做冬日御寒用的大氅,也要参与此次围猎。”

    及此不由复看了他两眼, 意味深长:“倒真是有心, 你呢?”

    李聿早已习惯了他的趣,若放在平日,兴许冷哼两声便也过去了, 今日却是上了火气,长眸冷睨, 言语狭刀:“公主的心思我怎敢胡乱议论?但是章兄似乎对殿下颇为上心,不若你直接去问殿下罢,何必在这同我揣摩。”

    章佑听他语气,皱了皱眉, “你这是又着了谁的道?我不过同你玩笑两句罢。”

    李聿闻言并不理会,径自往外走,踩镫上马,绝尘而去。

    猎场建在常玉山侧的山林旁,四周入口由重兵把守,营帐紧凑有秩地分布在林外空旷之处。

    林道尽头传来踏踏马蹄声,马上之人锦衣翻飞起舞,星眸逸着寒洌,尘土化风一掠而过。

    临至入口处,他方才勒马收缰,马儿吃痛微抬前蹄,后碎走两步停了下来。

    李聿离鞍一跃而下,将缰绳交至旁侍手里,待出示腰牌检查过后便步进了营帐处。

    此时天色碧如水洗,金芒洋洋洒洒碎落一地,李聿心里却压着稠重的密云,难以挥散,再一举目望见薛翦,连步履都旋即变得迟钝。

    薛翦正和薛植羡四处信走,听他着历年秋猎的规矩。

    若在狩猎中拔得头筹,不仅可以谋得一位官职,得银钱封赏,还能向圣上讨一彩头。且不少人早已经私下组好了队,毕竟来此的多为贵族子弟与重臣子嗣,单枪匹马难以确安。

    薛翦幽幽地点了点头,不防身后传来一道男声,故回首看了过去,余光撇见不远处的身影时,目光略微顿了顿。

    昨夜之事,二人谁也不觉是自己错了,现下见到对方,怀中都多少揣着一口寒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却见薛翦倨傲地扬起眉,冷冷斜了他一眼,转而冲魏启珧笑了笑,轻快走去。

    李聿见状漩然失笑,腹诽了一句这丫头气性可真大,明明是她自己先挑起的话风,竟还做的像是他不对一样。

    “上回问你要不要与我比谁猎的多,你要再想想,如今可是有答案了?”

    有定胜负的地方,便少不了魏启珧,当下正微弯笑眼,蓄着两分挑衅地看着薛翦。

    薛翦听他提起射猎,想到的却是另一门事,唇畔挑起一缕狡黠,藏着笑问:“月前问你何时与我再试剑,你下回,如今可是得空了?”

    话落,魏启珧身形一晃,扯了扯嘴角,扑朔闪躲的神情将他出卖了个干净,一面迈着步子,一面在心中忖度,终是叹了口气,如实应了。

    “实话同你了吧,我不想和你再比一次。你从前胜过那么多回还不过瘾?非得将我一直磨成你手下败将才高兴么?”

    薛翦见他眉宇间锁着忧闷,似是道出了几分真情实感,心下也勾勒出一笔不快,语气却还是收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赢我一次就跑啊?”

    他们俩从闹在一块儿,相处间又素来直爽,心里想什么,嘴上就什么,倒也不怕伤了彼此的感情。

    薛植羡却不由觉得气氛略显紧张,轻咳了两声,复拉住薛翦,低声劝道:“你这性子合该压一压了,太骄傲喜胜也不是好事。”

    话间,他一直仔细瞧着她的神色,盼着她能听进去一二。

    没料想她根本未在意他所言,只一瞬不瞬地盯着魏启珧,在等他答话。

    魏启珧听身后少了脚步声,便也停下转了过来,对上她的视线,认真道:“你上次着不介怀,骨子里那份倔劲儿我却看得真切,可不敢让你再生我的气。”

    话音甫落,但见薛翦眸光一窒,想也未想便欲她没有,可话沿才到嘴边又褪了下去。

    他对自己这般坦然,她也没有扯谎糊弄他的道理,遂轻哼了一声,“我答应你,就比比看今日谁猎得多好了。”

    罢便径自折回营帐,抛下魏启珧和薛植羡默然定在原地。

    ......

    猎场旁支了一块地用来观赏等候,皇上正端坐上首,在煦日下面怀几许欣满地看着座下众人。

    本应由皇上先行射猎,奈何近来日子渐凉,皇上受寒身体抱恙,便备了赏赐,许下彩头,令一众儿郎与少数有意向的女子策马去林间围猎。

    一匹棕红骏马旁立着一袭近妖红衣的少女,背上负着革制箭筒,左手拿着长弓,脸容冶丽转向一旁,挑衅地冲魏启珧挑了挑眼梢,继而手抓马鬃,点地上马。

    随着四下长起的喝声,薛翦夹腿轻踢胯.下骏马,骤然朝林间行去。

    另一旁,嘉阳在宫婢的拖扶下骑上了马背,眼见那道红色的衣影从她面前飞扬而过,旋即眉心一绞,连忙勒转马头欲追上去。

    昨日薛翦和李聿那般叫自己难堪,今日入猎场若不让她挂点儿彩,是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恶气。

    猎场内高林静立,似烟薄雾弥漫其中,透着几许雨味,马蹄在落叶枯枝上,发出朔朔响声,猎物受惊后亦四处逃散,嘶鸣各溢。

    薛翦绕过了人多之处,径自骑至深间,复将马儿摧慢了些,聚神凝听着四面动静,左手擒弓攥着缰绳,腰身直挺,右手后落在箭筒侧,随时准备取出羽箭。

    秋风掠过枯草,兜入怀中,不禁令她了个激灵,眉头一蹙,只道此地怎么连个活气都不曾闻见,还这般诡凉。

    后边猎物是多,可人也多,实在不愿同他们去争。但一想到和魏启珧的赌约,心下又是一阵犹豫。

    正此时,耳畔倏然奏起一阵窸窣鼓点,下一瞬便闻箭矢搭在弓上而发的清脆声响,几乎是本能地将腰身俯了下去,只待那支离弦而出的羽箭冷冷落在地上,她才迅速起身驱马,调转了马头,眸中烈火似有燎原之势,逐渐扩散。

    却见来人高坐于马背之上,挽弓之手缓缓垂下,眼底尽是让她躲去了的失望,一语不发。

    “嘉阳!你疯了不成!”

    薛翦眉梢眼角具是刀剑之气,一时怒不可遏,手下攥着的弓似要生生挣入她皮肉。

    方才若非她警惕,那支箭的归处当是她的右肩了!她倒是不知道嘉阳还有这样的胆子!

    嘉阳看着眼前少女面色阴鸷,戾气横生,心下竟莫名觉出一丝得意,好像她越愤怒,自己便越欣喜。

    遂冲她扬了扬下颌,语气风轻云淡道:“本宫不过是失手了,又没真的伤到你,你喊什么?”

    “失手?”薛翦冷冷笑了笑,继而沉默不语地看了她良久,手中长弓缓缓举起,自身后取出两支羽箭搭在弦上,对准了嘉阳。

    嘉阳初涉此道,技艺不精,但薛翦可是从摸着兵器长大,就凭二人之间这点距离,她想得手,易如反掌。

    嘉阳亦晓这个事实,只是犹不信薛翦有这个胆量承下伤害皇室公主的罪名,哪怕她是国舅之女,哪怕皇后娘娘再宠爱她又如何?

    “薛翦!你这是以下犯上!你敢!”

    四下除却风声,余下的便是落针可闻的死寂。

    嘉阳看着薛翦渐渐拉满的弦和那一双丝毫无温的眸子,突然指下有些抽搐,强作从容地与她对视,却被她眼底晦暗一寸一寸淹没吞噬。

    大概是七年太久,她都快忘了薛翦一直都是这么一个飞扬跋扈,盛气凌凌之人。她从前连太子都不放眼里,对她一介不负圣宠的公主又有何尊意可寻?

    就在薛翦扣弦之手松开之际,箭身如两道骤影瞬飞而去,惊得嘉阳连如何动作都不记得了,如一具人靶凝定在马上,瞳孔不自主地放大。

    但见东面突如其来的一抹黑影擦掉了她其中一支,而另一支则稳稳射在了一只野兔腿上。

    薛翦早在箭出之时便对东边动静有所察觉,方一松手便旋即扭过了头,连自己所猎之物都没去查看,与那双狭长的眸子相撞如星。

    薛翦微一错愕,眸光像是锁在了那人面上,未作动弹,辨不出是惊是喜。

    嘉阳啾恃洸意识到薛翦只是故意吓她,尚有一丝余悸未平,又对自己露怯的反应十分羞愤,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切齿道:“薛翦!你等着!本宫定要将此事告与父皇!”

    她这一番话得如何愤恨,薛翦一个字也未听进去,只是目色变幻地看着另一个人,或是讶异他能从那么远将自己的箭射落,抑或是失望他竟以为自己会出手谋害嘉阳。

    她虽不敢自诩为十足的良善之辈,到底还不至于恶劣愚蠢到光天白日之下去伤人。

    相视无言半晌,薛翦终是调回了目光,一如来时策马去了前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