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镖行 “我都不怕,你又在担心什么?”
日丽中天, 琉璃瓦上响起几道呖呖的雀声,待有宫人经过,便混作一群, 七零八散地飞走了。
梁安垂首进了殿内,低声道:“殿下, 陈谓方才递了东西过来。”
高成淮搁下手中的笔,掀起眼帘瞧了过去, 是一封褐红色的信笺,上头还有火漆封缄。
拆开后,里面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白纸, 铺展开来便成了一副男子画像, 末尾处整齐地写了一行字。
——卫舟遣追捕者, 宁逸。
高成淮挑了挑眉, 指尖落在案台点了两下, 语气莫测:“你卫舟派这么多人去抓一个无名之辈,图什么呢?”
卫窕失踪数日也不见多少寻人的影迹,倒是将心思俱花在一介商贾之子身上。其中缘由, 颇耐人寻味。
梁安顿了片刻, 狭着尖柔的嗓音回话道:“殿下是,卫家姐是被此人所害?”
“尚未可知。”
但无论真相如何,都与薛晖脱不了干系。
宁延贤乃是薛晖引荐入的朝堂, 这中间若没有半点弯绕,有谁会信呢?
高成淮将目光冷冷投在画像上, 眸里藏了许多不曾示人的锋芒,又灼又冽,片刻后便教平素的冷淡所掩藏,缓缓抬头。
“传令与陈谓, 继续查,切莫草惊蛇。”
梁安称了声是,却未行礼退下,惹得高成淮又抬起眼,极淡地道:“还有何事?”
“殿下,今日散朝后,礼部王侍郎去御书房求见了陛下。”
择选太子妃一事堪堪落下,礼部便又紧着去面见圣人,这为的,自然是东宫。
高成淮心下了然,只吩咐一声:“知道了,下去罢。”
“是。”
陆衡刚自筑玉阁领了差,正往知寒院走,恰巧碰上李聿自中庭而来。
他一身碧蓝袍服还未褪下,裤脚上也沾染了些浮土草屑,却偏生给人一种干净意气的感觉。
陆衡连忙改了道,去他跟前见礼,瞧他心情不错,便问:“公子这是胜了?”
李聿点了下头,步履未停,“陆衡,帮我去寻一本书。”他想起薛翦方才的神情,兀自一笑,又接着道:“越林剑谱。”
“公子想要习剑?”陆衡愣了愣,虽不知道公子何时起了这个兴致,但仍恭声:“属下从前陪公子去茶馆时曾听人提起,越林剑谱乃是孤本,恐怕不好寻。”
话罢,只见李聿顿了足,略一挑眉看着他,“孤本?”
既已应了薛翦以越林剑谱作生辰礼,哪怕是孤本也得找来。只是这偌大天地,又该到哪儿去听?
堵心了半日,忽而现了道灵光,抬手招呼陆衡,“跟我出去一趟。”
着便折身往府门走,也顾不得歇下脚,换身干净衣服。
陆衡忙提步跟上,“公子要去哪?”
“登云堂。”
登云堂是江湖上有名的白日鬼市,也是下九流最常结聚的地方,声称通晓天下之事,只要诚意到了,没有买不得的消息。
陆衡听了面带犹豫,思量再三终是开口道:“此时出城,闭门时怕是无法赶回来,公子不若明日再去?”
李聿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时辰,想的却是,若能早一刻得到越林剑谱的下落,便是多了一分寻到它的机会。
思及此,更是不肯多留府中,只吩咐道:“我先行过去,你替我跟父亲一声再来找我汇合。”
今日这是不算回来了。
陆衡还想再劝,可听他的语气已是意决,便只得听命,返身往书房去了。
薛翦回到府里时,日头已落下去了一些。
她方一迈进碧痕院便有婢女手持外裳走来,替她添上。
薛翦抬手敛了敛襟口,就听见那婢女:“姐,今早您刚跟公子出去,苏家二姐便到了。”
“苏缘?她来做什么?”
“是来找姐的,奴婢告诉她姐不在府上,她却没信奴婢,又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
薛翦浅浅哼笑一声,“倒像是她的作派。”继而又问:“她就没来找我是为了何事么?”
自秋猎一别,她便再没见过苏缘。先前以为她是被自己的那一番话伤了心,不会再借口到府里来寻哥哥。
如今她却又找上门,还声称是寻自己,倒教人有几分不准了。
那婢女摇了摇头,“她只是临走前让奴婢给您带句话,明日未时请您到怀春河一叙。”
薛翦听罢颔首,道了声知道了,便几步踏进房门,掩门躺下了。
直到门外响起几下叩门声,她才慢悠悠地抬起手,唤竹去应。
过了一会儿,只听一道圆椅在地上轻轻拖拽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引得薛翦眉尖一蹙,疑惑地爬起身,还未开口就见薛植羡背对床榻坐着,径自揭了茶盖。
“凉了。”他道,又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桌上,轻柔地:“起了就下来罢。”
似是沉默了一会儿,薛翦才从迷糊中晃过神,趿了鞋走到桌边,“哥哥怎么这时候来了?我正”
不及她完,目光便怔怔地凝在桌上,拿起那封岳迟给她留下的信,“这怎么会在哥哥这里?”
“你落在马车上了。”薛植羡将茶盏往旁边一移,望着她:“能让你贴身带着的,想来是颇为重要之物,我便亲自给你送来了。”
薛翦闻言,拉了条凳子坐下,向他一笑:“多谢哥哥。”
冷风自窗外徐徐涌进来,吹得人也清醒了两分,薛翦将那信给拆了,铺在二人面前,拿手圈了圈纸上的回型图案,“哥哥见多识广,不若帮我瞧瞧这副画是为何意?”
不消一会儿功夫,就听得薛植羡道:“这是郸城镖行的徽记。”
“前两年我随父亲出京时恰经过那里,还有些印象。”
郸城?
薛翦眉头一皱,低低了句:“师父去郸城了么”
薛植羡见她眼底微动,不知道在喃喃些什么,故而伸手扣了下桌面,“翦,你什么呢?”
薛翦静了片刻,才缓缓问道:“哥哥,你能不能帮我听听郸城的消息?”
末了又强调一句:“尤其是一位白衣老者。”
虽不清楚师父是否去了郸城,但他留下这么一封信给她,定是有原因的。
听她语含忧虑,薛植羡当即点了点头,应道:“好。”
待他离开后,薛翦又吩咐竹研磨,随后执墨笔于纸上,几下便描摹出那枚图案的样子,附上两行字,便递给竹,“将此信送去临州,兴许师叔他们能帮着解出一二。”
竹将信纸接在手中,好奇地扫了一眼便转身退了出去。
怀春河的风光是旖旎烂漫极了,丝毫没被这微薄的日色所误,只消教这画舫的风一吹,什么烦心之事也都跟着散了。
薛翦昨日想不明白岳迟离开的事,苦思了许久,待要歇下时外头已经透进来几许微芒,索性便起了身,在校场呆了两个时辰。
想起苏缘约她见面,这才不紧不慢披上外衣,唤上竹一同前去。
苏缘不到未时便在河畔等了,穿着一身檀色长裙,发髻横着一支琉璃簪子,仍同平素一般,娇贵又明艳。
河面上缓缓划过几艘船只,里头咿咿呀呀的唱调与少许琵琶声皆跟着流露出来,是一首再寻常不过江上月。
苏缘立在原地静静望着,许久,终于瞧见一道白色的人影朝这边走来,连忙提起衣裙上前了几步,抬手道:“薛翦!”
薛翦徐徐走到她跟前,却是将目光投向怀春河诱人的景致,平淡道:“让我猜猜,你找我来肯定不是为了我罢?”
话落,苏缘交叠在身前的手倏然一紧,心里几番斟酌,到底借了旁的话来调转话头,在半空中指了指薛翦乌青的眼底,“你昨夜没睡好么?是有心事?”
薛翦转过头,目色沉寂地量了她一眼,笑了笑,“你当我还是个孩童么?就你这点心思,骗不了我。”
苏缘听了微微垂下眼睫,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我想过了,既然你兄长并非不喜女子,那我也没甚么好退缩的。你便告诉我吧,他都喜欢些什么,平日有何常去的地方?”
薛翦没话,纵然早便猜出她的用意,可当此时真切地听见她,心里头莫名搅起一阵不可名状的情绪。
但闻苏缘又柔柔地唤了句:“薛翦,你就不能帮帮我吗?”
薛翦怔了怔,终究是没有话。
哥哥院里的事她很少过问,也不曾着人听。只是隐约猜到他有一个求不得的心上人。
她不想苏缘难过。
这个念头从薛翦脑海一闪而过,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对苏缘何时生出了敌对以外的心肠?
薛翦别过头,声色闷闷:“你别问了,我帮不了你。”
“是帮不了吗?还是别的?”
薛翦没有回头,兀自瞧着河畔边稀薄的枝条,又听她道:“若是别的,我都不怕,你又在担心什么?”
话音消弭,薛翦负在身后的手倏然握了握,继而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她眸里将要溢出来的星光,被蛊惑似的道了句:“好,我帮你。”
苏缘得了她的话,冲她扬唇一笑,“那便定了,不准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