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皇宫 她是来断姻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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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里头静谧, 只听得少女来回踱步的声音,一阵一阵,急缓交替。

    自薛翦从书房回来后, 便这般不言不语地自处了两个时辰。竹几番上前搭话未果,生怕她憋出什么病来, 只好去跑一趟东院。

    与此同时,李聿抬脚走过半道门, 突然顿了顿,撇过头来向着陆衡,“你陛下金口玉言, 曾应下与我的赏赐绝对不会不算数的, 是罢?”

    陆衡听他得模糊, 并不大解其意, 却仍一板一眼地跟了声是。

    李聿慢慢地点着头, 举目望向那灯火通明的宫殿,眼底仿佛困了忧思,又自黑潭深处勃然生起一缕希冀。

    去年秋猎他拔得头筹, 皇上有意嘉奖, 他却声称自己暂无想要之物,恳请皇上将此恩赏缓留,待他想好了, 自去与皇上讨。

    当时皇上仅是抚掌一笑,不光没降罪于他, 反而还应了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求。

    可是皇上彼时未怪,不代表如今也会容忍。如若贸然去请皇上赐婚

    思及此,李聿的眸光又黯了下来,掀袍跨过门槛, 心里轻轻想到,他尚未来得及问薛翦对他是何心意。

    若她不肯呢?

    那他跟太子又有什么两样?

    皇宫设宴,宴请的是众家千金,太子又已行冠礼数月,圣心所指再明显不过。

    哪怕皇上对薛家无意,却也难免其中出现任何纰漏偏差,薛翦若是去了

    陆衡见李聿面色不悦,猜想他是因为方才得知那日追杀宁逸之人乃是卫舟所雇,心生疑惑,于是上前道:“公子可是在想卫府一事?”

    李聿没答他。

    陆衡便又问:“可要属下着人去听听卫宁两家有何仇怨?”

    长风起过,李聿的思绪缓缓收回,思量了一会儿才道:“你去罢。”

    虽私以为卫舟派人追杀宁逸,多半与立太子妃一事有关,却又不敢过早盖下定论,唯恐牵扯薛府,牵连薛翦。

    陆衡领命,按刀略一垂首,转瞬便消失在寂寂长夜之中。

    竹将薛植羡请到薛翦院子里头的时候,树下起了阵风,携着零星尘叶搭在他二人身上。

    薛植羡抬手将其摘落,目光只放在薛翦筑满挣扎的脚步上,向着她轻轻叫了一声:“翦。”

    像是将她从泥潭中拉回了一些,停下来愁苦地望了眼薛植羡。

    “哥哥?”

    薛植羡皱了下眉,走到薛翦身旁,将她带回屋里,“夜里风大,仔细凉着。”

    薛翦就着他的力道坐了下来,斟酌着出声:“哥哥,皇后娘娘曾”

    及此,余下的话却跟被晚风散了似的,不知该如何去理。

    薛植羡是何等的洞察秋毫,哪里看不出她几次进宫背后的缘由,只是他也无法阻止罢了。

    薛翦垂下眼,双手搁在桌上一圈圈地转着漆碟,低低道:“哥哥,你给我支个招罢。”

    她没提“进宫”二字,薛植羡却听得清楚。

    他挥了挥手让下人去煮壶茶来,继而慢声与薛翦道:“这世上没有一条顺遂易行之路,都不好走。可你若不肯走去一试,又怎么知道前面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呢?”

    也不晓得是触了薛翦哪一根反骨,只见她抬起头,眼底翻涌着令人难以靠近的锋利,傲然极了,“可我想要的不是容身于金阁殿里,哥哥岂会不知?”

    薛植羡瞧着她,一时哑然。

    最后轻轻笑了两声,道:“你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

    她若不将自己与太子的姻缘彻底断了,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的啾恃洸宫宴等着她去。

    论到底,终究唯有直面反抗可解。

    话罢,他站起身,袖摆下有风势习习掠过,薛翦似是被点醒了一般,连忙直身跟去,唤了声哥哥。

    薛植羡回过头,便听她道:“哥哥今日所言,翦儿谨记,还望哥哥莫怪翦儿方才失态才是。”

    薛植羡沉默了一会儿,又自竹手中取过一条墨色长衣,亲自替薛翦披上。

    “太子殿下宽柔端方,虽非翦良人,但也切莫伤了殿下的颜面。”

    他的声线十分柔和,偏偏落在薛翦心里漾起几道波澜。须臾,她点点头,道一声好。

    此时,有人影自院外端着茶盏走来,热气徐徐升起,被冷风吹得转了几道弯儿。

    见薛翦一人立在门口,便心问道:“姐,这茶还喝吗?”

    薛翦浅浅看她一眼,挥手道:“放里面罢。”

    临近年底的时节,天儿是愈发得凉了。

    皇宫举办宴席的大殿上,皇帝携皇后居于主座,左下方便是太子。

    他今日着了一身褚色蟒袍,襟口处嵌的如意纹在朝晖映曝下仿佛一道流动的金芒。光是这般端坐着,便生出一副清冷尊贵之姿。

    皇帝稍稍抬起一点眼角,瞧了眼离太子最近的席案,见在那坐着的人是薛翦之后,嘴角微微一沉,很快便移开了。

    一排宫人整齐地步入殿中,取了茶水点心、文房四宝摆在各案前,稍一施礼便退了出去。

    半晌,皇帝懒懒地振了振袖角,终是开了金口示意道:“今日摆宴只为赏花作画,便是有才情者也只管施展,不必拘着。”

    大殿上的女子各自怀据一番心思而来,听了皇帝的话,自然不再谨着。纷纷提笔挽袖,款款落在案前的宣纸上,不消一会儿功夫便跃出数枝墨菊。

    唯独薛翦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一点儿没动。

    高成淮挑了挑眉,缓缓将目光聚焦到她身上,却见她似有察觉地抬起头,与他的视线撞在了一处,原本漫不经心的一瞥竟勾勒出一缕心虚的味道。

    仅短短一瞬,薛翦便避开了他的目光,不甚自在地低下头去。

    她今日所图,与旁人不同。

    她是来断姻缘的。

    高成淮轻慢地笑了笑,目视着她抬起手来,蘸饱了狼毫往纸上随意一画,动作是别扭极了。

    太子的颜面,薛翦心想。

    她未曾抬头,任凭上座量的目光落在她面上,只是兀自描着手里的丹青。

    半个时辰过去,身后有宫女拖着一道狭长的木案,将她们作好的画一一收了。站在薛翦席前时,手却微微颤了下。

    就听得她低低了句:“我不善此道,烦请姐姐把我的画压在最后,不敢有碍圣瞻。”

    那宫女听罢落下木案,踌躇许久,到底还是将她的画收在上层,递给了皇帝跟前伺候的公公。

    薛翦见状眉心微折,冷不防瞧见皇帝双目含威地往她这里睇了一眼,心里便跟飘了飞絮似的,连忙垂首危坐。

    皇帝眯着眼睛瞧了木案上的画一会儿,见她画得是山茶花,独一枝立在寒风之中,颤颤悠悠的,倒显清雅。奈何笔力上多有瑕疵,配此意境便落得个不伦不类的模样。

    “薛相当年一副江山图名动天下,画得一手好丹青。”

    皇帝搁下手,沉着声音道:“原以为薛家丫头定能承袭薛相风骨,自书画上有所造诣,今日一见,真是令朕颇为失望。”

    皇帝这话出口后,大殿上登时鸦雀无声,众人各自收着一副看戏的心思,等着薛翦出言将这诡谲的气氛破。

    皇后面色微微一滞,转眸瞧了一眼,不过是唤了声皇上,余下的话便哑在了喉咙口。

    冷风吹过薛翦身上的玉兰花纹,像是惊起了一层投石入海的涟漪。

    她默了良久,方才抬起头来答道:“臣女愧于家父,亦负圣上所望,恳请陛下责罚。”

    皇帝心底冷笑一声,拂手道:“罢了,坐下罢。”

    这便算是宽宥了她,底下的一众女子有些走了精神似的正回身,又瞧着薛翦重新坐下,未有多余的动作和神情。

    不多时便听皇帝抚掌夸了这家千金两句,又赏了另家女儿几件新鲜物什儿。

    待都看得差不多了,便领着身旁的太监总管往殿外去,另让皇后带着女眷们去御花园观景,也没吩咐太子什么。

    薛翦不愿去皇后面前讨责,于是远远跟在人群后,一步拖成两步走,在宫道上慢吞吞地挪着脚。

    “薛翦。”

    她转过头,是嘉阳带着两个宫女叫住了她。

    薛翦从容地向嘉阳行了一礼,敛容问道:“公主唤住臣女,可是有何吩咐?”

    嘉阳狐疑地量她一眼,瞧着是收敛了从前的跋扈模样,可语气却是轻飘飘的,全然没把她看作一回事。

    又想到先前秋猎时在薛翦手里吃的亏,心里越发不是滋味,索性扫了眼四周,待皇后一行人走远了,便不再端着温恭的架子,横眉道:“你若想借着东宫的攀云梯爬上去,最好咽回你那四处沾惹的心思!”

    “公主的话,恕臣女听不明白。”薛翦浅浅答着,复抬起手,“若公主没有旁的吩咐,臣女便先行告辞了。”

    “站住!”

    薛翦停下脚,没有话。

    今日嘉阳能够“碰巧”出现在这里,想必是有心冲着她来的。她若不把公主陪尽兴了,等闲怕是走不得。

    嘉阳踱步到薛翦身前,突然伸手将她一推。

    薛翦虽然早有防备,却仍佯装不察地往旁边跌了两步,见到嘉阳嘴边晃起一丝笑意,便直起身,靠近了一点对她道:“公主的手段自使到大,也就这么几招。”

    嘉阳听了,脸上笑意一僵,抬手便欲向薛翦挥去。

    不防身后传来一声:“你这是要仗了天子的恩荫,去大臣之子的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