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顶着御史大夫的压力，李忠林对待陆少慈的态度好了些。

    在众人面前好歹得做做样子，收敛狂妄之气。

    现在的御史大夫是不知来龙去脉，可只要闲下后一问下人，知晓真相必定严惩。

    招惹谁不好，招惹将军之子。御史大夫是文官，虽一向与武将不太对付，却不想树敌。

    陆将军不日便要回朝，实在不宜胡作非为。

    李忠林懂得父亲。

    而扶月是陆少慈带来的人，落水一事，得妥当处置。

    于是他暂且压下心气，随一指，指了两个人，一位是李府的丫鬟，一位恰好是从百凤阁出来的姑娘。

    “你们两个，带越郎君下去换衣裳，给我好生伺候着。”李忠林吩咐道。

    “是。”

    看见所点之人有姑娘，扶月眼一亮，握紧衣袖，压住激动。

    陆少慈打算一起去，李忠林伸挡住：“哎，陆郎君这是怕我害他不成？”

    他只好停下。

    御史大夫不欲继续参与下去，甩袖离开。

    主人走，作为客人的季明朗自然也不会留下，他神情微凝地看了季玉泽一眼再走。

    后者目不斜视地跟上去。

    *

    行过后院之时，扶月总觉得好像有一抹视线追随着自己，可回头扫视一番，却始终寻不出踪迹。

    难道是多心了？

    她偏首问丫鬟：“这院子住的是何人？”

    丫鬟压低声音道：“望烟阁住的是奴婢家郎君的妾，两日后成婚。”

    扶月再问：“成婚？”

    无论朝代多开放，妾的地位一直处于低下位置，李府不可能会因为一个妾而举办大婚。

    即便李忠林荒唐，叫美色迷惑了，御史大夫也不会袖旁观地陪着。

    知晓扶月误会了，丫鬟解释。

    “越郎君误会了，两日后乃奴婢家郎君娶妻的日子，顺便纳一房妾，那日如烟娘子的轿子会由人从后门抬进。”

    在李府举办大婚的前一日，如烟将被移送到李忠林在外的一间宅院。

    待到一定的时辰，再命人低调地用轿子抬如烟回李府。

    纳妾也有纳妾的规矩。

    妾不可盖过妻的风头，从后门悄悄抬入是常事，有些人家连抬也不抬，直接潦草地纳了。

    不过无论怎样，大婚之日同时纳妾，对正室来，免不得是个侮辱。

    李忠林倒是只会顾自己享乐，而不顾后果的。

    偏偏御史大夫昏庸，还纵容李忠林，得此儿子，乃一大不幸，李府后院今后怕是不得安宁。

    扶月不觉御史大夫可怜，反而认为他活该。

    *

    李府向来都会预备房间招待来客，丫鬟领扶月来其中一间。

    趁李府的丫鬟去拿新衣裳，扶月观察外边没多余的人，快速关上门，弯腰蹲在姑娘面前。

    尽量放柔嗓音：“你当日在安乐坊门前见到什么，请如实告诉我好不好？”

    姑娘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她，脸色刷地变白。

    “你、你是谁？为何、为何问我这个？”

    不等对方回答，姑娘自顾自地：“不，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走罢。”

    扶月头疼，耐着性子循循善诱道：“是不是安乐坊的伙计，他抓了人？”

    听完，姑娘双抱头，疯狂地晃脑袋，眼圈变得通红。

    却不断地否认。

    “不、不是的，不是的，石哥哥是好人，他对我很、很好很好，不许你们伤害他！”

    为今之计，唯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扶月轻轻地覆上她还在颤抖的。

    “嗯，他是好人，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他。”

    渐渐地，姑娘耸动剧烈的肩膀平复了点。

    接着她话锋一转：“可那被抓的人是我姐姐，我姐姐也是好人，我想救她，你能不能帮帮我。”

    姑娘突然闭紧嘴巴，不肯话。

    扶月用给她梳理了一下楸得乱糟糟的发髻：“你真的没见到什么吗？”

    叹了一口气，语调清淡，难掩失落：“我很想我姐姐。”

    听扶月的话，姑娘回想起那日见到的娘子，一袭红衣，恍若仙子，言行举止温柔不已。

    很好看，也很善良，还给了她几枚铜钱。

    极少有人那样对自己那般好，姑娘抽咽，眼神痛苦且挣扎，依然结巴。

    “你、你姐姐？”

    扶月点头：“嗯，今日冒险前来李府，就是想寻得她的下落，若是你知道，可否告知我一声。”

    防线逐渐松动，姑娘年纪是偏，却不是不辨是非的。

    尤其是在底层生活，终日遭受姨母的辱骂，外人的冷言冷语，万般人情世故都看过了。

    取衣丫鬟回来了，见房门紧阖，甚觉可疑，敲几下门。

    “越郎君？越郎君？”

    刚喊完，门一开一合，速度快到丫鬟都没看清人影，吓她一跳。

    “越郎君，你这是？”

    “她伺候我换衣便好，你在外面候着罢。”扶月沉声道。

    听了这话，丫鬟暗嗤，丫头片子，年纪轻轻的就成了狐媚子。

    勾了李郎君还不够，现还勾外间来的郎君，真不知一个从烟柳之地出来的人有什么魅力。

    脏得很。

    丫鬟撇嘴，却还是回：“是。”

    一刻钟后，扶月推开门，行色匆匆地越过守门丫鬟，不顾叫唤，循着进来的路跑出去。

    她要去大理寺一趟，耽搁不得。

    伙计也不是真正的凶，帮凶一个罢了，凶另有其人，得知是谁，扶月毛骨悚然。

    经过望烟阁，她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脚拐了个弯，慢慢地往里走。

    阁里没人，像是被提前使唤开一样。

    当看到如烟，扶月微微一愣。

    如烟还在摇着银铃铛，笑若桃花，却渗着悸心的寒意：“郎君，我们又见面了。”

    扶月开不了口，只能看着她。

    不用她问，如烟全盘托出：“你中了蛊，我下的诱魂蛊，放心，我不会杀你，我只想让你帮我离开这儿而已。”

    话毕，如烟眼神一变，捏着扶月的下巴，摇了一下银铃铛。

    “话罢。”

    感受着指腹下的细腻触感，如烟话语间温和了点：“你叫什么名字？”

    顿了顿，她加上一句：“接下来都得实话。”

    扶月目光呆滞，像木头人地吐字：“扶月。”

    吐完这两个字，扶月心跳骤停，原来诱魂蛊不仅能控制人身子，还能使人实话。

    如烟柳眉先蹙再松，觉得这个名字过于女气，不似郎君。

    不过名字不算什么，如烟靠近扶月，凑到她耳畔，粉色指尖按着她的肩，吐气如兰。

    “你会武功吗？”

    扶月眼眸微动，吃过药后，嗓子此时依旧低沉：“会。”

    其实每次穿男装前，她都会吃一种能使人声音发生些变化的药，再加上平时话也会刻意压低声音，不容易听出。

    现在即便不压低声音，别人不留意也不太会发现异常。

    听言，如烟表情放松点。

    那再好不过，如此一来，后面的事容易办了。

    接着，她又道：“你回去罢，无论何时，若是遇到向你问话的人，都对他们不舒服，要回去休息。”

    “然后回你原本所住的地方后，哪都不许去，安安静静地躺床上，明日我会让你来找我的。”

    到一半，如烟媚眼弯如一轮皎月，言辞轻缓：“对了，谁拦杀谁。”

    往她身上塞了一把匕首。

    淦。

    扶月在心里暗骂一声，却只能被迫接受指令：“好。”

    本想季玉泽那般聪明，如果能看出奇怪之处，从而阻止她再好不过。可现在瞬间矛盾了。

    第一眼看见如烟还以为是个柔弱美女子，楚楚可怜的，不想竟是为达目的不择段、不惜算计他人。

    扶月揣摩不透对方到底想干嘛，心极为不安。

    *

    一出到李府大门，扶月就瞧见陆少慈守在那。见她出来，他凑过去：“越郎君。”

    扶月看也不看他：“我不舒服，要回去休息。”

    别人不知的是，她祈祷着陆少慈此时此刻千万不要出拦，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处理。

    拦的话，最好选个少人的地方，他是男子，应该会武功，能制服被操控的她。

    要是能把她绑起来，那就更好了。

    可这些话，扶月不出口。

    陆少慈一僵：“我送你回去罢，你家在何处？”

    她没回，一走了之。陆少慈看着那抹倩影，再一次陷入自我怀疑中，又是被人嫌弃了吗。

    一个时辰后，扶月终于走回了季府，还是从后门。

    走着走着，撞上一双黑不见底的眸子，季玉泽身旁没任何人，一个人站在后门不远处。

    是在等她？扶月自作多情地想。

    季玉泽温润一笑：“扶二娘子，让我好等。”

    原来不是自作多情。

    青年弯起唇角，的话语调像念情话，简简单单几字，却因嗓音好听，叫人如沐春风。

    扶月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我不舒服，要回去休息。”

    一向不喜欢麻烦的季玉泽拉住扶月，视线直视着她：“我的衣裳呢，扶二娘子莫不是扔掉了罢。”

    今日那件锦衣外衣内兜里有一颗用人骨磨成的珠子，他要拿回来。

    扶月觉得今日死定了。

    在季玉泽拉住自己时，她违反本意地张开，一把匕首落入掌心。

    肘往后一用力，就要朝他胸口刺去。

    一只冰凉的反应极快地桎梏住扶月双，反束在她胸前。他的压着她的，她的压着她的胸。

    另一只把着她的肩膀。

    固定得死死的，扶月压根不能动弹，呼吸也有些受阻。

    忽然，季玉泽胸腔轻轻震动，贴着她的背，唇角挂起浅浅笑意掺杂着危险。

    他缓缓出声：“你这是要取我性命吗？”

    发带骤断，扶月三千青丝突然散落，垂置前面，洒到季玉泽透亮如玉的上，缠绕着，黑与白似要融为一体。

    就在扶月不知所措之时，脑海里一道器音响起。

    是系统的声音：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