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屋内的青年抬头瞧他。
青年生的样貌俊俏, 十分斯文。身材还有些少年的羸弱。
突然见到陌生人,满脸诧异的望着他:“芽儿,这位是……?”
不是那天宣山北的两人。
床上?那个半死不活的青年, 面孔也十分陌生, 半个身体都裹在布帛中, 想来被狼群咬的不轻。
他笑容客气:“不才姓丰,是这定风寨中的军师。”
青年立刻行礼:“见过丰先生。生姓曲, 单名一个慕。这是家兄,曲五。”
丰文华眯着眼。
锦?能被薛鸿文唤做“阿如”的,肯定是薛王府的那个草包世子?。
眼前这青年瞧起?来羸弱,却并没有王府世子?那般自养出的贵气, 确实像个清贫的文弱书生。
竟是他想多了么?
他摇摇扇子?道:“二位公子?便在这寨中好好修养吧,能在狼群中捡回一条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承先生吉言。”
待丰文华走后, 薛扶光重?新坐回床榻边,端着碗喂慕见书喝药。
前日?让周岷山送信时, 他便想到了这种?情形,叫他从慕见书的暗探接头处取来易容材料。
没想到这么快便用?上?了。
慕见书长睫颤动, 缓缓睁开?眼。
他嗓音嘶哑微弱:“主子?,我自己来吧。”
薛扶光垂着眼尾,淡声道:“张嘴。”
慕见书好手好脚的时候都得听?薛扶光的, 更不要?提现在这副任人摆布的模样。
只能乖乖张嘴。
他昨夜醒来时,薛扶光守在他的榻边,即便睡着了, 眉心也因忧虑紧蹙着。
这大概是他见过薛扶光最狼狈的模样了。
粗布衣裳,发丝凌乱,还受着伤, 脸色并不比慕见书好到哪里去。
慕见书抬起?手指,轻轻碰了下他的发丝,他便惊醒了。
然后用?一双残余惊惶的眸子?望着他。
像一个应该被人捧在手心呵护的宝贝,被人犯错失手摔进了泥里,那样让人懊恼心疼,乃至更甚。
慕见书想,哪怕主子?不信任他,好像也没关系。
薛扶光二人便在定风寨暂时住了下来。
除了芽儿与周岷山,无人见过两人的真?容。
周岷山?是要?考虑,实则在当晚便做好决定,要?投入薛扶光手下。
跟着这么个无兵无权的世子?,?要?造反,好像个笑话般。
可细细一想,薛扶光能从太子?手中安稳到这定州城来,何等的心机。他要?造反,定然是有所谋划,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时,才会一击致命。
况且他手中虽无兵权,他大哥手中却握着整个靖国最强的一支铁骑。
而恭亲王一脉也是开?国功臣,如今硕果仅存的异姓王。
既然当初老子?能下靖国半数江山,自然现在儿子?也能翻身为主。
若是真?做成了,他们便从山匪成了天子?近臣。当不了一人之下,也做的了万人之上?。何其痛快!
薛扶光也不客气。
既然入了他麾下,便是他的下属。
慕见书醒来后,便指挥周岷山联合慕见书手下人一起?清查定州太子?党系与暗钉,随后再将名单递与薛鸿文。
明着的由薛鸿文清理。他不能动手的,便由山匪暗中处理。
一段时间下来,定州死的人多了,人人自危。
随着招安队伍而来的几位文臣已经不敢再?话了,尤其是见过一次薛鸿文拎着头颅与滴血的刀回司巡抚时,吓得两股战战,此后再也不提让杜如安去劝?的话。
杜如安倒是看出点门道来。
薛鸿文没有第一时间杀上?定风寨,而是在定州城内杀人,那看来薛扶光遇险,与定风寨的牵连反而是其次。
而且,薛鸿文应当是确定薛扶光活着,才没有急着上?定风寨去搜查。
活着便好。
哪怕死,也等他先找到修锦。
正?好,薛鸿文杀的多是太子?党,想来是太子?抓着薛扶光不放。
薛家与太子?相?争,争斗的越惨,这出戏才越精彩。
太子?也便没有精力,再与他抢夺修锦。
……
薛扶光在寨子?内的生活还算悠闲。
寨中不少妇孺,质朴友善。
薛扶光去厨房端药与饭菜,途中遇见几个姑娘。
她们年纪与薛扶光相?仿,围在周边含羞带怯的。
“曲公子?,你哥哥身体好些了吗?”
“曲公子?自己也受伤了,要?是有哪里需要?帮忙,可以找我们的。”
“就是呀。”
薛扶光唇角浅浅翘着,笑容温和而内敛,有种?书生气的斯文:“家兄身体好了许多,谢谢各位姑娘好意。这点伤没什么大碍。”
他一笑,就将周围的人迷得晕头转向,开?始想给?他送衣服送鞋,胆子?大一些的还想给?他送香囊。
薛扶光温声同?她们?着话,并慢慢从这些姑娘口中,知道她们父兄的情况。
一名姑娘道:“我爹与我哥这些天总是争吵,一个?寨主最好,另一人?咱们寨子?有今天全靠丰先生,我不懂有什么好吵的。我已经连着好几日?不想回家了。”
“莲儿,要?不你来我家吧。让我阿娘给?咱们做红烧兔头!”
“我爹爹与二叔前两日?也吵过,都闹到要?分家了。”
薛扶光温声安慰:“既然周寨主才是寨主,丰先生又怎么能越过他头上?去呢?一时争吵,他们应当能自己想明白,莫要?忧愁。”
“就是就是,寨子?是寨主聚起?来的,丰先生虽然厉害,可寨主才是最厉害的啊。”
薛扶光同?她们道了别,提着食盒回到院子?中。
慕见书已经能下床。
他撑着桌沿,想要?帮薛扶光,被拂开?:“坐着。”
慕见书有些局促,蠕动唇瓣低声唤:“主子?。”
“这里没有你主子?,只有个秀才弟弟。唤我名字。”
他的假名,拿了慕见书假名的姓,然后用?了慕见书真?名的姓作名。
“曲慕”这两字,辗转在唇舌间陌生又别扭。
慕见书学着薛鸿文唤他的语气:“阿慕。”
薛扶光:“嗯。”
他将碗筷塞进慕见书手中,“在寨中便一直这样叫罢。”
慕见书埋首咽下两口食物?后,忍不住低声问:“主……阿慕,何时晓得这个名字的。”
他的真?名,整个靖国都不该有人知道才对。
薛扶光随口便道:“上?次你昏迷不醒,自己告诉我的。”
是吗?
慕见书也不确定。
他受到的训练,是不可能出现这种?错误的。
可若是问他的人是薛扶光,哪再多的训练都没有作用?。
又是一日?春风和畅。
薛扶光扶着慕见书在寨子?中散步。
寨子?里的众人对这情形已经十分熟悉,纷纷同?兄弟两人招呼。
反应最大的要?数那些姑娘。
从前丰文华便是整个寨子?里最好看的人,眼下突然来了两位风姿不同?,但均不输于丰文华的青年男子?,实在很难不春心萌动。
走了一段,薛扶光扶着慕见书在一道溪边坐下休息。
溪水两侧不少来洗衣裳的姑娘,高高兴兴同?薛扶光?话。
慕见书望着薛扶光与女子?语态温柔道模样,唇角绷直。
“听?我爹?,定州城来了一批剿匪的队伍。这几天寨主都忙的没有人影。”
薛扶光好奇:“丰先生是寨中军师,定有解决之法吧?”
姑娘脸色恹恹:“哪儿呢,丰先生好久没露面了。听??他从山下捡了个人回来,天天照顾着呢?”
“哦?女子??”
“男子?。”
薛扶光眉尾垂着,轻声?:“或许是不太适应山中生活。不如明日?我去瞧瞧,兴许能知道怎么一回事。”
“好呢!到时候一起?吧!”
“那明日?我来照顾曲大哥!”
薛扶光要?见修锦,自然不算与丰文华碰面。
于是第二日?,丰文华便被周岷山叫走,议论?要?事。
薛扶光见到修锦时,他正?独自一人抱着膝盖,坐在院落中发呆。
瞧着像是被人欺负了似的,脸色苍白,神情郁郁。
猛然瞧见陌生人,还吓了一大跳!
薛扶光温声问:“在下曲慕,公子?如何称呼?”
修锦磕巴道:“我、我叫修锦。丰文华不在,你们有事,得等他回来再?。”
薛扶光上?前拉着他起?身:“修锦公子?,不如一道出去走走。丰先生与寨主议事去了,你独自待在此处,让人担心。”
薛扶光表现的太温和了。
而且随他来的都是些年轻的姑娘,修锦也确实在这院子?中呆够了。他稍作思考,点头,随着几人离开?。
一出了院子?,不用?薛扶光再引导,那几名姑娘便迫不及待开?始叽叽喳喳问问题。
修锦随着她们的问题答,不一会儿竟是聊了起?来。
分明昨日?,这些姑娘还对修锦十分不喜。
薛扶光冷眼望着,在修锦?话时冷不丁会再问几个无伤大雅的问题。
修锦有人陪着?话,脸上?露出笑容,高兴道:“若是这里不是土匪窝就好了。”
一旁几个姑娘脸色骤然变了。
“?什么呢你?你现今吃的穿的不也都是土匪的吗?”
“就是!土匪又没抢你的钱!”
“我阿爹从来只劫富济贫,你凭什么瞧不起?土匪!?”
一拥而上?,眼见要?起?来。
“住手!”一声冷喝止住混乱。
丰文华大步而来,将修锦揽入怀中,眸光前所未有的冰冷,注视着寨子?中的姑娘,将她们都看愣了。
薛扶光忙出面解释:“丰先生,有一些误会。”
丰文华冷声问:“什么误会?你算什么人,管我寨中事务?”
他?完,低头去问怀中的修锦,模样瞬间转变的温柔至极:“有没有受伤?她们可是对你?了难听?的话?她们在山野长大,难免没有教养,你不要?放在心中。我带你回去吧。”
修锦哪里敢待在这里,连连点头。
丰文华再度丢下一句:“回去,我会让你们的父兄关你们三天禁闭。”
这些姑娘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脾性大一些的几乎红了眼。
丰文华竟然为了一个外来人,这样对她们!
……
夜间,周岷山从薛扶光那拿到信,遣人连夜送进定州城。
薛鸿文整兵,攻山。
定风寨被杀的措手不及,哨子?示警时,剿匪的士兵已经攻上?山腰,断了他们的退路。
众人神色惊慌,随着周岷山的指挥有序撤退。
一队开?路,一队垫后,另一队保护妇孺。
丰文华却没跟上?来。
周岷山脸色难看的叫几人去丰文华的住所救人。
还未推开?大门,便先听?其中有人道:“此次能这般顺利,多亏丰先生送上?的布防图,否则怕是要?花不少功夫。”
“等等,门外似乎有什么动静。”
几人面色难看的逃走。
枉费他们还惦记回来救丰文华,原来他们落入这种?境地都得他所赐!
屋内。
丰文华都因他们的话茫然一瞬。
他身前站着个面色冷峻的男人,正?是如今威风赫赫的薛鸿文。
“侯爷,我何时为您送过布防图?”
薛鸿文面无表情:“丰先生计谋了得,想请丰先生出山,为攻岫氏出一份力。也不枉为靖国子?民。”
丰文华冷笑。
薛鸿文挥手:“带下去。”
丰文华是站着的。
还有一个人是被抬着走的。
是被晕绑上?的修锦。
另一头,周岷山带着人拼杀。
却得到丰文华叛变的消息,气的大声骂了句“崽种?”。
他气急了,开?始发狠,竟然一改先前的颓势,压得攻山士兵开?始节节败退。
众人间获胜有望,不仅大喜,士气振奋!
这场剿匪之战,最后以官府失败告终。
定风寨人各个累瘫了,还得强撑着收拾残局。
清点人数时,发现自家死了半数兄弟,神情难看。
“对了,怎么一直未见丰先生!?难不成,也被那帮狗娘养的官兵杀了?”
一听?丰文华,立刻有人冷笑:“哪里会杀他,供着他都来不及!”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如想想看,咱们寨子?这么多年,严防死守,怎么昨日?那样轻易就被绕过哨点跟防卫,到了家门口来!”
“是呢!昨日?寨主还担心他文弱书生逃跑不及,让我们赶回去救人。谁知道撞上?官府的人正?感谢他,谢他献上?了布防图,为官府解决了心腹大患,要?奉他为座上?宾!”
“他娘的!真?是瞎了眼!竟将这般玩意儿捧上?副寨主之位!”
“这等贼人!”
“我?前些日?子?商讨,寨主着急上?火,这厮却日?日?待在宅子?里不出门,还罚了老程几家闺女禁闭。原来是早不拿自己当定风寨人!”
“什么副寨主!去他娘的!前些日?子?谁与我争论?,?定风寨有今日?靠他丰文华?我放你的狗屁!”
周岷山被他们吵得头疼,抬手下压:“别吵了!”
他叹气:“昨日?能赢,能护住寨中亲人,多亏了曲家那两兄弟。”
“丰文华竟还比不上?在寨中待了不足一月的人。”
“那等人,还提他做什么?无情无义,狼心狗肺之辈!”
“咱们可得好好谢谢曲家兄弟!”
周岷山声音疲惫:“昨日?我看清了许多东西,若你们无意见,这副寨主,便由曲家兄弟担任。”
“是不是,太过草率?毕竟才相?识不足一月。”
“认识再久有什么用??还得看关键时刻靠不靠得住。否则认识再久,也保不准是不是下一个丰文华!”
“?的是!”
“我没意见!”
“可兄弟两人,难不成轮流当?”
周岷山摇头:“曲慕兄弟是秀才,日?后要?赶考为官,如何能做?自然是他兄长。”
周岷山又道:“我来议事厅前,已经与兄弟两人详谈过。既然丰文华投靠了官府,不如咱们也归顺官府。”
这话一出,像投了颗炸弹,炸的屋内众人神志不清。
“归顺朝廷!?”
“丰文华归顺,我们为何也要?归顺!?”
“若是归顺了朝廷,与昨日?了败仗有什么区别!?”
“老子?不干!就是死,老子?也绝对不会归顺朝廷!”
周岷山的嗓门险些压不下他们。
“闭嘴!”
“丰文华费尽心思,还出卖兄弟,就是为了投靠朝廷吃香喝辣。若我们转头便也为官,才能在日?后有机会收拾他。这是其一。”
“其二,我们若是归顺,丰文华会被气的半死不活不?,朝廷一定会好好安置咱们。尤其是昨日?,我们了胜仗。动动你们的脑子?,想想,我们昨日?胜的是谁?”
“是薛鸿文。”
“是靖国的战神!”
“有着这等战绩,朝廷必然不敢轻视亏待咱们。”
“而我们的子?女,亲人,难道你们忍心看着他们永远待在这山上?,时时担忧被官兵上?山,送上?断头台?你们去瞧瞧昨日?吓到了多少人,你们的妻子?,儿女。你们忍不忍心?”
“当初咱们是因饥荒,不得已上?了山。而今为了家人,下山归顺朝廷,也不是什么丢人事。”
众人神色动容。
他们自己没什么。
可他们的妻子?,儿女,日?后的子?孙后代,难道都得为匪?
周岷山心知他们已经被动了大半,又?:“这些年,我从没带你们走过错路。便当是信我一会。”
是了。
他们这些人,哪个敢?自己不欠周岷山几条命?
便在昨日?,他们才由周岷山带着守住了寨子?,保住性命。
丰文华虽然是个背信弃义的狗贼,他们的寨主却一定不会害他们。
“好,我同?意归顺!”
“我也同?意!”
……
曲慕作为定风寨代表,带着信下山交给?薛鸿文。
当日?,官府派人上?山,清点人数后暂时收编,带匪众下山。
在定州盘踞多年,让靖国朝廷无比头痛的山匪,便被这样解决了。
李大人与几位同?僚望着接受盘点的长队,面色困惑:“你?,到底是怎么就招安成功了呢?”
同?僚比他还疑惑:“不清楚啊。我昨日?还做梦,回到皇城,被陛下治了罪抓起?来砍头。”
讨论?了一圈,没个结果。
最终统一认为,杜如安定然是早早窥破侯爷的意图,才会如此淡然。
难怪能年纪轻轻高居二品。
薛扶光回到定州时,先是被按着找了大夫,从头到尾再检查一遍。
确认除了胳膊上?未愈合的刀伤外,再无大碍,薛鸿文才放了那些大夫走。
韶景则是哭天抢地,抱着薛扶光的腿,不愿意撒手。
“世子?!韶景以为您再也回不来了!呜呜呜呜世子?!以后您可不能再去这种?地方犯险,绝对不能再去了!”
薛扶光无奈,按着他的脑袋:“晓得了,不会再犯险。只这一次,不得已为之。”
薛鸿文沉声?:“记得你今日??的。”
薛扶光赔笑:“大哥,我真?知道错了。”
他想了想,又问:“对了,修锦呢?”
薛鸿文眼神冷沉:“锁在狱中。”
薛扶光:“将他给?我罢,我带回京都。莫让杜如安现在瞧见了。”
薛鸿文忍了忍,声音还是带上?些怒气:“怎么?还为他伤的不够?”
薛扶光仰头,像幼时那样乖乖望着薛鸿文:“哥,你信我。他很危险,但我不会再被他伤到。”
薛鸿文垂着眼睛,盯着他这副乖乖巧巧的模样,下颌线微绷,片刻后转身,大步离开?。
薛扶光成功见到了修锦。
修锦负责看管。
不知是不是错觉,修锦的“主角光环”影响了许多。
原本在定风寨,他计划的没有那样顺利,考虑到了部分人会被主角光环迷惑。
然而进展远比他想象,顺利的多得多。
*
薛鸿文与薛扶光分两路。
没人知道薛扶光来了定州,只要?他不露面,薛鸿文闹出的那些动静便无伤大雅。
皇帝哪怕知道,也不会因这些事对薛鸿文?什么。
他留了一队亲卫,负责护送薛扶光回家。
薛扶光暂时并未动身,等慕见书的伤势再好一些后,才坐上?马车,返回京都。
除此外,留下的时间里,顺势清理了定州城内势力,将其完全掌控在手中。
临行前,还不客气的给?六皇子?送信,让他准备好人手接应。
太子?是不会死心的,出了定州城难?有什么暗杀等着。
与其用?大哥留下的亲卫,不如叫再榨榨六皇子?的剩余价值。
路过夋州,马车暂停休整。
薛扶光下车,在路边的茶棚坐下。
他吃了几口面后,忽然注意到不远处躺在地上?的几名乞丐。
他们躺在树荫下,恹恹的,不断的用?手抓挠自己的手背或脖颈。
隐约能瞧见溃烂的痕迹。
薛扶光瞳孔微缩。
是疫病。
薛扶光上?辈子?此时正?将自己锁在家中,他兄长刚死,整个薛府一蹶不振。
而修锦与太子?正?在蜜里调油,感情一日?比一日?深。
那时他对这场疫病没什么感受,死后才在书中见到相?关笔墨。
百姓逃难至皇城外,被城墙拦下,一个不放如其中。
若城中谁有了得疫病的迹象,也立马扔出去,与城外难民一同?等死。
最后是修锦这个主角,如天神降临,阴差阳错发现一味药材能对疫病产生奇效。
也是因此,修锦在皇帝与百姓心中都记了名,而后与太子?才能成功在一起?。
所谓疫病,不过是一场情爱能顺理成章圆满的垫脚石罢了。
薛扶光放下筷子?,淡声道:“让收集茼艮的人尽快。”
见到疫病的痕迹,薛扶光也无心再路途停留,快马加鞭赶回皇城。
大队伍先他们一步。
入城后,周岷山传信给?他。
皇帝果然并未将他们编入薛鸿文的铁骑,而是并入皇家统领的禁军。
为此,那些山匪发了好大的牢骚。
本以为能去边疆杀敌,那晓得被拘在这皇城中,为皇帝一家老看门。
薛扶光写了信,让人交给?周岷山,而后并未立刻回到家中。
他先去一家客栈,卸下假脸后重?新扮回了王府世子?的装束,约杜如安在一家酒楼见面。
杜如安来的快。
他进了雅间,坐下后便等不及问:“你?将修锦交给?我,人在哪儿?”
薛扶光倚着窗,慢条斯理的喝口热茶:“杜院左回家中暗室,就能瞧见了。”
他阖上?茶盖,淡声道:“莫要?怪我未提醒院左,回去后,将人看好了,不要?放他跑出来。否则再找回来时,还能不能回到你手中,便不好?了。现在整个皇城,都是想找到他的人。”
杜如安自然知道。
他吸口气,缓声道:“如此,杜某便谢过世子?。”
薛扶光支着下巴,凤眸半垂:“不必谢,日?后还有机会劳烦院左帮忙。但愿院左记得,有谁在同?您争抢。哪怕到了手里,也不代表高枕无忧了。”
杜如安冷声?:“我当然知道。先行告辞。”
声未落,迫不及待赶回家中。
薛扶光侧头,问慕见书:“你知道丰文华跟杜如安,谁的脑子?更厉害么?”
慕见书望着薛扶光,移不开?视线:“主子?最厉害。”
薛扶光心情不错的笑起?来:“是了,我最厉害。”
办完了事,薛扶光才归家。
他进门,管家便忙不迭使?厮去给?府内两位主子?传话。
然后侧门一关,抹着眼泪:“世子?,您可算回来了!担心死老奴了!”
韶景连忙喊:“叔,快别哭了!”
管家擦干眼泪,忙不迭:“殿下快进去,王爷与郡主已经等着了。”
?完,他还不忘补充:“殿下一会儿认个错,郡主铁定会帮您拦住王爷的,不要?担心。”
薛扶光笑起?来。
发自内心的。
回到家中,他全身都放松下来,不再担心有谁会突然冒出来要?治他于死地。
他直奔花厅。
果不其然,姐姐与父王两人均在那等着他。
恭亲王原本是生气的,看着薛扶光笑容满面的朝自己跑来时,再多的气都消了。
可他要?端着架子?,让这臭子?知道教训,晓得事情的轻重?。
奈何薛挽兮并不想端这样的架子?。
她快步上?前,眼框微微红,搂着薛扶光上?上?下下量:“阿如,阿如,你到底跑出去干什么?瘦了好多,还受伤了。”
薛挽兮的指尖摸着薛扶光额角一点伤疤。
那是他滚落山崖后留下的。
其实十分微,一般人都难以注意,可薛挽兮一眼便见到了。
薛扶光蓦然涌出一些后悔来,用?力回抱了一下长姐:“姐姐,我不疼的,下次不会了。”
这是最后一次,不得不由他亲自出面去拿到的力量。
这之后,他只需守在皇城,看着他们鹬蚌相?争。
薛挽兮是克制的,她没有哭出来,很快收敛好自己的情绪,从弟弟的怀抱离开?,温声道:“好了,饿了吗?姐姐已经让厨房备菜,一会儿就能吃。都是你喜欢吃的菜。”
恭亲王低声喝道:“吃什么吃?他配吃吗?”
薛扶光抱住恭亲王,也?了同?样的话:“爹,我错了,不会有下次了。”
恭亲王老脸一红,却没推开?他:“多大了,堂堂世子?,像什么样子?!?”
薛扶光只是笑。
而后便被他爹赶回自己的院子?,洗漱换上?干净的衣服,再出来与家人一起?用?饭。
薛扶光问:“大哥呢?”
恭亲王:“在安排那些从定州带回来的土匪。”
他?罢,自鼻腔溢出道哼声:“听?你大哥?,你在定州因为这些乱匪摔下山崖?等找到机会……”
薛扶光道:“爹,他们是我的人。”
恭亲王一噎。
虽然他与大儿子?都知道儿子?在暗中做什么事,却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直白听?见,有哪道势力是属于他的。
薛扶光继续?:“与害我摔下去的不是同?一波。那些人,我已经清理干净了,余下的,都是有用?的。”
“哦……”恭亲王塞口饭进嘴里,慢吞吞应声,“好。”
薛挽兮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对这事接受良好。
?到底,他们一家子?,都是一样的人。
薛扶光吃完饭,回到院子?中好好睡了一觉。
十分安稳。
慕见书抱着刀,守在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榻上?的人。
韶景抱着一堆从王爷和郡主那里得来的好东西,往院中走的时候,一眼就瞧见窗边的慕见书。
他这次倒是没喊慕见书帮忙抱东西,与另外一个厮一起?将东西抱进院库房,规整记录好后,到窗边声问:“世子?不是?你受了重?伤,近日?不用?你在身边守着?”
慕见书摇头:“恢复的差不多,没有大碍。”
韶景扯着嘴角,一副看你编的表情:“世子??了,你被箭穿了胸,又从山崖上?摔下去,没死都是走大运。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能好的这么快才有鬼。”
慕见书不言不语,偏过头。
韶景只好努着嘴,自己走开?。
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世子?对这人的好了。
毕竟,他救了世子?一命。就冲这一点,韶景决定日?后便不特意针对曲五了。
薛扶光睡醒时,已经是第二日?清。
天光大亮。
他去定州,一来一回,皇城从春末到了盛夏。
薛扶光在床上?呆坐一会儿,韶景进门叫了他一声,才醒神,擦脸起?床换衣。
韶景问:“世子?,咱们还去太学吗?”
薛扶光:“不去了,在家当着闲人,吃家产罢。我父王养得起?我。”
韶景嘿嘿笑:“那是肯定的。”
薛鸿文回来后,一家人共同?用?餐,薛扶光回到院子?里后开?始看书。
连着几日?,他不去太学,叫太学里等着见他的人落了空。
不久,一封邀约送到门房。
韶景拿着邀约入门,给?薛扶光:“世子?,是六皇子?,?约您出门喝茶,十二皇子?想见您。”
薛扶光淡淡道:“不见。”他在宣纸上?落笔,边道,“将父王前天送给?我的那方墨包起?来,使?人送给?十二皇子?,?我暂时不得空,叫他见谅。”
韶景挠挠耳后:“不用?给?六皇子?送嘛?”
薛扶光笑:“是他有求于我,给?他送东西干什么?”
“这样?好勒!”韶景欢喜的去库房包墨。
慕见书照例守在薛扶光身侧。
薛扶光写了几个字后,吩咐他:“替我磨墨。”
慕见书将刀搁置在一旁,握紧墨条慢慢挪动手腕。
桌台低,他需要?微微弯腰,视野中只能看见薛扶光握着笔的手,与在纸面游走的墨迹。
那只手原本是如上?好的白玉,透质无暇,眼下却从手指跟手背延伸出几道瑕疵。
毫无疑问,是在定州时造成的。
慕见书想摸摸这些伤痕。
他垂着眼帘,片刻后放下墨条,继续守在薛扶光身旁。
只是视线难以从他的手上?移开?。
薛扶光蓦然出声:“慕见书。”
慕见书只觉一股麻意顺着尾椎直窜脑海,耳根迅速烧红,根本不给?他克制的机会。
他头一次觉得,原来自己的真?名被人念出来,能如此悦耳。
薛扶光没有抬眼去瞧慕见书的样子?,以至于他没有看到他此刻的窘态:“你在郢朝,也叫这个名字?还是有其他的假名?”
慕见书低声道:“在郢朝,只有代号,没人叫我姓名。”
薛扶光笑了:“既然没人叫,你这真?名与假名有什么区别?”
现在不是有人叫了吗?
慕见书没有答话。
薛扶光淡声?:“有另一个问题。”
他搁下笔。
“我给?你的紫痕膏,你藏在袖笼中不用?是何意?”
薛扶光抬头,漆黑的双眼望着慕见书。
这其中意思也无非两个。
第一个,自然是不敢用?,又怕露馅,所以干脆随身带着以示自己对主人的重?视。
另一种?,便是不舍得用?,随身携带,真?心珍重?。
如果换做几个月前,薛扶光发现慕见书这等行为,会毫不犹豫的倾向第一种?可能,想办法将慕见书从身边除去。
可现在毕竟不再是几个月前。
慕见书的顺从程度已经超出了薛扶光的预期,甚至能毫不犹豫的送出自己的性命。
薛扶光必须要?知道个答案。
在定风寨时,他忙于对付丰文华,收拾太子?在定州的势力,没有空想。
但自定州回来的这段时间,却是够了。
足够他从头到尾,将慕见书在他面前的种?种?表现梳理一遍,得出最大的那个可能。
日?光贴着窗杦落入屋内。
洒在薛扶光身上?。
如他的名字般,扶光迫西汜,欢馀讌有穷。光都是要?偏爱他一些的。
浓密的睫羽在光影中撒落浅淡的灰影,落在沉静的眼瞳中,像安静无波的潭面倒了树影,映着一点日?光的粼粼橘红。
慕见书有坦白自己贪欲的冲动。
可这会为他所有的举动抹上?一层目的色彩。
更重?要?的是,薛扶光厌恶极了太子?与修锦不是吗?
慕见书清楚自己这种?淤泥,不配对太阳有奢望。但总忍不住保留自己那留在他身边,哪怕能看着也好的贪欲。
他低声道:“属下珍惜……”
薛扶光蓦然给?了他一脚!
慕见书猝不及防,竟然被薛扶光踹的后退几步,而后半跪在他身前。
砚台翻,慕见书的领口散开?,掉出来一块布料。
薛扶光定睛看清楚地上?的东西。
是一只罗袜。
薛扶光猛然将桌面的纸笔砸在慕见书身上?,:“你既然要??谎,也该好好?谎,掩藏周全,而不是如此拙劣!堂堂细作首领,若?句谎话都是这般表现,不如滚回郢朝。”
他眼眸中聚起?冷意。
薛扶光承认自己是一个心狠的人。
除了他家人外,没有任何人能从他这里得到丁点的宽容。
他给?慕见书一个坦白的机会,无论?事实是什么,他都在心中有所准备。
但慕见书若是?谎,那他将永远将慕见书当作一柄用?来杀敌的利刃,不会再给?他任何多余的眼神。
他的眼神冷的太快,让慕见书心脏猝然抽痛,脸色几乎都随之变化。
“我……”他?一个字,唇色就惨白一分,“对主子?抱有贪慕之情。”
两人不久前才共历生死,放下心防。
现在一站一跪,满地狼藉,还掉出来一件被私藏的罗袜。
在这样的情况下,袒露了一段心迹。
薛扶光牙槽咬紧。
他恨极了太子?与修锦之流,没想到如今自己也陷入了龙阳断袖之事中。
一时间,他迅速回想了自己这么久以来,与慕见书相?处的每一个举动。
不明白自己是何时给?了慕见书生出这样心思的机会。
他最开?始,是完全抱着利用?慕见书,拿他当一柄用?完就能丢的武器,不是吗?
只稍垂眸看一眼染上?墨迹的罗袜,他便觉得胸口如火烧,想将慕见书一脚踹死在此处。
难不成,他要?杀了修锦,于是这世界便故意报复他,要?将他变成与修锦同?样的人嘛?
薛扶**红了眼眶,蹲下身去拎慕见书的衣领:“我问你,你何时对我有的这种?心思?”
慕见书望着他眼眶通红的模样,忽然又觉得自己那点痛苦算不得什么了。
比起?这些,他更难以接受薛扶光的泪水。
作者有话要: 明天也加更哈,所以也会晚一点。
啵啵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