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五十六章 受伤

A+A-

    姜怀远凝视王舒珩身上那件青色氅衣, 总觉得眼熟,但就是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他沉思好一会还是没有头绪, 只得作罢。恰好此时王舒珩要回豫园,姜怀远就提出来送送。

    二人从跑马场出来, 姜怀远还在纠结氅衣一事,却听王舒珩道:“本王有一事想与姜老爷。”

    “贤弟请讲。”

    王舒珩沉吟片刻, 冷漠的眼角泛起一丝笑意,“先前在南境,姜老爷要赔本王一个王妃, 这话可还作数?”

    这事姜怀远当然记得, 连忙应道:“那是自然。六年前是阿芷负了贤弟和王府, 贤弟不计前嫌肯帮助姜府实乃我之幸。我姜怀远过要帮你找一位王妃, 自然不会食言。”

    “好!”王舒珩直视对方的眼睛, “本王已经找到了,上门提亲那日还烦请姜老爷配合。

    姜怀远一惊,霎时想到那日在豫园, 王舒珩提到的那位薄情女子。下意识的, 他以为王舒珩的意思是要他作为长辈上门提亲,赶紧一口应下。

    “贤弟有喜欢的人,我肯定配合。等回临安, 必定帮贤弟与心上人风风光光成婚。只不过先前听,那女子薄情, 贤弟不怕吃亏?”

    闻言,冷硬心肠的王舒珩难得漫上一丝愧意,道:“也不算薄情,只是胆。跟兔子一样, 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怕的不行,她离不开本王。”

    如此,姜怀远就放心了。知道王舒珩的终生大事有着落,好像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下,他轻松不少。

    两人行至幽王府大门,目送王舒珩走后,姜怀远依旧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此时天色暗下,幽王府门口亮起灯笼,巷子在暮色笼罩下显得神秘幽深。这副场景,与姜怀远撞见男女拥吻那日一模一样。

    他望着王舒珩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王舒珩的背影怎么越看越像那日的男子?

    这个想法如同燎原的星火,一旦浮现就再也无法消灭。姜怀远否定,他服自己,沅阳王克己复礼怎么可能做那等孟浪的事?况且此人生来就是冷漠的代名词,就差把“勿近”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但否定的同时,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那日的人就是沅阳王,绝对错不了。

    脑中两种声音在撕扯,姜怀远对这个认知大为震撼。能让高傲冷漠的沅阳王殿下当街索吻,对方到底是什么天仙?一本正经的沅阳王为一个女子俯身,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姜怀远摇摇头,这件事他不会去找王舒珩求证,但并不妨碍他与女儿商讨。

    这不,前脚刚送走沅阳王,姜怀远后脚就来到姜莺的院。院中灯火明亮,少女独坐灯下,穿针引线正在缝制一枚平安扣。

    她的针线活不好,但做一些简单的玩意却绰绰有余。姜莺刚拿起针线一会,姜怀远的叫声就在院中响了起来。

    “莺莺。”

    这么晚了,姜莺没想到爹爹还会过来,匆忙收起针线出门去迎,“爹爹,找我何事?”

    自从知道姜莺有心上人,姜怀远就不大高兴。没办法,女儿天生就是父亲的情人,一听情敌出现就有了危机感。但姜莺不愿意现在,他也不好问,只得旁敲侧击。

    姜怀远进屋坐下,道:“沅阳王有心上人了。”

    姜莺心里咯噔一下,拿杯盏的手轻轻抖了抖。她极力伪装平静,只听姜怀远继续道:“那日我从商会回王府,只见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在巷口与人拥吻,当时还以为是那个幽州不要脸的子,直到今日我发现,那人是沅阳王。”

    他刻意压低声音,姜莺一听却不淡定了,“爹爹莫要胡,你哪天看见的?”

    于是姜怀远就把那日自己看到的景象仔细了一遍,他给姜莺听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幽州眼下只有两人最熟。哪知姜莺越听笑容越难看,最后更是脸颊耳朵全红了。

    姜怀远有几分后悔,“你还,自是不该与你这些,是爹爹唐突了。不过今日爹爹来,是要与你另外一事,等回临安咱们要先忙沅阳王的婚事,你的还要再等等,估计只能年后再议了。”

    起这个,他实在好奇,便问:“你喜欢的那人到底是谁,这回可得擦亮眼睛,莫被程意那样的人骗了。”

    姜莺心神不宁,根本没注意听姜怀远了什么。她满脑子都是爹爹看到王舒珩和她当街亲吻

    苍天,若她早知道姜怀远与他们住在一条巷子,那日姜莺什么也不可能让人得逞,就算腿断了,她也要自己走回去。

    只可惜现在这些都没用,姜莺只能庆幸,那日爹爹没看清她的脸。

    “别这些了,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回临安?”

    姜怀远心里也没底,只道:“应该快了,听今日幽王与沅阳王商议的结果,他们应该是算于近日动手。等解决完幽州一事,咱们就可以回家了。”

    这原本是个好消息,但不知怎的,姜莺心却揪起来。

    王舒珩沿巷一路回豫园,姜莺走后豫园比往常还要安静。他站在外头吹了会冷风才踏进书房,没多久,福泉捧着一张请帖进来了。

    “殿下,这些是杨长史府上送来的帖子。”

    王舒珩接过淡淡瞧了几眼便放下,是邀请他到府上相聚的请帖,这几日杨徽府上聚会频繁没甚稀奇。但迟迟找不到杨徽的破绽,王舒珩有几分着急。

    想要与杨徽交好并不容易,王舒珩花了许多功夫才取得他的信任。但杨徽此人生性多疑,即便嘴上着把王舒珩当成兄弟,实则只是把他当成来钱的路子之一。这几日不断以各种名义让王舒珩投钱,王舒珩越是顺从,他就越是高兴。

    但一味顺从不是良策,整日陪杨徽这种老狐狸演戏,王舒珩耐心即将告罄。

    他揉碎那张红色请帖,幽幽烛光下神色晦暗不明。

    翌日,王舒珩到杨徽府上赴宴。同样是幽州苦寒之地,但杨徽的府邸比幽王府要奢华许多。就接待客人的正厅,光是汉白玉的柱子就有六支,四面墙壁全是白石筑城,上面盛开着用黄金雕刻而成的莲花。

    今日来杨徽府上的人不少,许多面孔王舒珩之前都见过。他一一拱手拜过,不多时杨徽入席,招呼众人喝酒。一时间礼乐齐鸣,歌舞升平。

    在座的人除了商会几位中流砥柱,更有几位幽州本地的官员。王舒珩目光一一扫过,忽然看见一张生面孔。

    那是个面目斯文的男子,在酒肉林池中独自饮酒,大有谁都瞧不上的意思。王舒珩问身侧的人,便听:“那位公子名唤杨承,乃杨长史的表弟。人家是读书人,不屑与咱们为伍。但杨长史对这位表弟疼爱有加,养在府上已经三年了。”

    杨承是个白面生,看上去彬彬有礼,实则自视清高,没一会便离席了。

    宴席上觥筹交错,酒意酣畅,没不多时王舒珩佯装醉意。他起身拜过,出门走走醒酒。

    出了正厅,王舒珩一个人慢悠悠闲逛。当然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杨徽的护卫,美曰其名保护。这种监视的举动他并不在意,走走停停,没一会暗中埋伏的福泉就把人放倒了。

    “主子,前面有情况。”

    他们前面是一丛竹林,风声潇潇,林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声响。王舒珩与福泉站在原地候了一会,竟见杨承与杨夫人衣衫不整的从竹林中出来。

    他们身在暗处,自是不易被人发现。只见杨承与杨夫人出来后又依偎了一会才分开,王舒珩笑了,这种好机会可不能轻易放过。

    王舒珩一个眼神,福泉追上一个劈手敲晕杨承,杨夫人正想大声叫人,却见暗处缓缓走出一个男子,“杨夫人若想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只管叫。”

    杨夫人听出话中威胁蓦地噤声,她认得王舒珩,此人是杨徽近日眼前的大红人。

    “许公子,你想怎么样?”

    四目相对,王舒珩道:“没什么,某想找杨夫人讨一件东西。杨长史府上的账册如何?”

    户人家的账册都能藏秘密,更遑论杨徽这种浑身都是秘密的人。杨夫人一听警惕道:“许公子,你到底是何人?要杨家的账册做甚?”

    王舒珩没功夫与她解释,只问:“给还是不给,还望杨夫人想清楚,不然一会就该传出杨承公子与杨夫人殉情的消息了。”

    “许公子,三日之内我必定给你账册,但别伤害杨承可以吗?”

    显然,面前的男人软硬不吃,“杨夫人,求人要有求人的姿态,一点诚意都没有怎么让人信服?三日之后某要看见账册,若耍花招,杨承人头会有人送到你的手上。”

    罢,福泉扛起杨承,二人消失在夜色中

    王舒珩之所以敢对杨承动手,一来认定杨夫人不敢把事情闹大,二来也着与杨徽翻脸的意思。

    果不其然,接下来几日便传出杨承失踪的消息,但杨徽只是派人寻找,一直没怀疑到他身上来,倒是杨夫人恭恭敬敬送上了账册。

    王舒珩把杨承放回去时留了一手,把这对叔嫂的腌臜事隐去姓名编成剧目,让茶楼书人肆意传播。不得不这番敲让杨夫人和杨承很是安分,嘴巴比死人还严实。

    临近年末,幽州又下了几场大雪。天地皆白,满目苍茫。

    这天王舒珩来与幽王议事,杨徽养私兵的地点已经摸清,只等调配人手一举歼灭。商议一番,决定在腊月初二动手。

    商议完事已是暮色四合,王舒珩从翠竹居出来,石板道上不知从哪里扑出一个身影。

    才闻见那阵幽香王舒珩就已经认出来人,果不其然,姜莺抱着他的腰撒娇,“我等夫君好久了。”

    许是在外面站立很长时间,姜莺火红的披风上落了一层雪。她身上冰凉,一个劲往王舒珩怀中钻。

    王舒珩好笑,“胆子肥了?不怕被人瞧见?”

    “怕,但我想夫君。”姜莺委屈极了,“夫君好几日不曾来了。”

    那幽怨的眼神让王舒珩心软,轻声哄她:“最近忙,过一阵子就好了。你在幽王府过的如何,梁殊那子没来找你吧?”

    姜莺摇头。其实后来梁殊找过她几次,但姜莺以身子不适为由天天呆在院,他一个男子也不好闯进来。

    “我哪里都好,就是很想念夫君。”她把人抱的更紧一些,“夫君呢,有没有想我?”

    王舒珩这段时日全部精力扑在杨徽身上,只要一停下来面对空荡荡的豫园就想到姜莺,如此,他只得让自己忙碌起来。

    怀中少女娇俏,惹人心生怜爱。他俯身轻轻印上一个吻,:“再等等,过了年就把你娶回王府。”

    “真的?”

    这事本就在王舒珩计划之内,他原本就算了结幽州一事,回临安就上姜府提亲。“我何时骗过你?若你听话早早告诉姜怀远我们的事,不准还能先下聘省些时间,这下只能拖到年后了。”

    姜莺现在就是后悔,极其后悔。半月不见,她粘着王舒珩不愿放手,的话也没脸没皮,“我现在就想嫁给夫君,一天也不能等了,要不然我们向爹爹坦白,在幽州就成亲好了。”

    “那可不行。”王舒珩严肃道,“三书六礼,四聘五金我一样都少不了你。婚姻大事马虎不得,我要你风风光光嫁进王府。”再,如今杨徽的事情尚未解决,还不是成亲的时候。

    姜莺难过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呀?”

    王舒珩曲指刮她的鼻头,“姜莺,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恨嫁?”

    “我”姜莺被他的无力反驳,她也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确实恨嫁。“恨嫁就恨嫁吧,我就是想要嫁给夫君。”

    王舒珩回豫园还有事要忙,不能多留,他揽着人:“亲一口,我要走了。”

    可姜莺忽然低头,从怀中掏出一只平安扣递给他,“这是我这几日做的,夫君带在身上保佑你平安。”着自顾自系在王舒珩腰间,“夫君带着,见它如同见我。”

    两人在道上耳鬓厮磨一会王舒珩才走,他走后姜莺站在原地恋恋不舍地望了好久,才转身要回院。她回头,冷不丁望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方才她注意力都在王舒珩身上,完全没注意那人何时来的。正准备辞,只听那人叫道:“姜妹妹。”

    是梁殊。

    这时候,姜莺有点庆幸来的人是梁殊了,若是姜怀远,肯定闹得鸡飞狗跳。

    她上前欠身福了福,道:“世子万安。”

    “方才那人,是沅阳王!”

    他语气十分肯定,姜莺也不想隐瞒什么,大大方方道:“对,是他。”

    “你们”

    梁殊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对姜莺确实有那么点特别,姜莺越不理他,梁殊就越想凑近。今日从姜莺出院他就跟着了,见姜莺再次出现在翠竹居附近,就想看看她到底在等什么人。

    无论如何,梁殊也想不到姜莺等的人竟然是沅阳王。姜老爷不是与沅阳王结拜过,称呼对方为贤弟吗?

    亲眼看到二人抱在一起,梁殊心中姜莺遥远不可靠近的高洁形象有那么一瞬间崩塌。他语无伦次道:“他他不是你的叔吗?况且姜妹妹,沅阳王今年二十有四,你你不觉他很老吗?”

    是的,在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眼中,二十四岁的男人已经很老了。梁殊想不通,姜妹妹十六的姑娘,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一个老男人?

    大梁又不是没年轻男子,明明他自己也不差的。

    “殿下哪里老?”姜莺听不得别人王舒珩坏话,虽然殿下老这种话以前她也过,但她是她,梁殊能吗?姜莺粉拳握紧,气的声音都在发抖,“世子所言恕我不能赞同。沅阳王殿下十六高中探花名动汴京,二十四收复北疆佑我国土,一身功勋无人能出其右。”

    “敢问世子,您今年十七是否考取功名?您是否有信心二十四岁建功立业?又或者,您觉得二十四岁算老,那幽王那样的呢?”

    沅阳王二十四岁算老?那幽王岂不是可以入土?

    当然这话姜莺没。她倔强地望着梁殊,好像对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她一定要讨个话。

    一连串的发问,逼得梁殊眼前直冒白光。他今年十七尚未考取功名,自从父亲见过沅阳王就时常告诫自己要以此人作为楷模。可对梁殊来,就算他的身子康健,沅阳王那样的人也如高山不可翻阅。

    他万万没想到,平日娇娇柔柔的姜妹妹,会有这么咄咄逼人的时候。

    梁殊赶忙道歉,“是我错话得罪姜妹妹了,方才我只是震惊话不过脑子,还望姜妹妹不要与我计较。”

    姜莺一言不发,如今她爹爹在幽王府,本着不得罪的人心态她对世子处处避让,原不算生事的。只是这人竟夫君老,什么眼光啊

    两人对峙着,姜莺不话梁殊也很尴尬,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把这位妹妹惹恼了。

    这时,一行人着灯笼缓缓而来。是幽王和姜怀远,见二人站在此处不禁奇怪道:“下雪天,你二人在这里做甚?”

    “无事,我出来走走,恰好碰见姜妹妹。”

    这些天梁殊一直往姜莺的院子跑,幽王火眼金睛怎么会看不出儿子的心思。姜莺这个姑娘长得好,家中富贵品行端正,若梁殊喜欢也不是不可以。

    幽王向来不看重门第,他不禁多看了几眼姜莺,转而邀请姜怀远,“咱们进翠竹居话。”

    “莺莺,快回去。”姜怀远临走前交待。

    两个孩子走后,姜怀远跟随幽王进入翠竹居。腊月初二是商会每月议事的日子,地点就在杨徽府邸。往常姜怀远也跟着幽王到场,不过这次按照王舒珩提供的线索,幽王要带兵前往幽州城外,突袭几处养私兵地点。

    幽王道:“腊月初二姜老爷独自出席,莫担心,本王会安排人手护你,而且沅阳王也在。”

    起来这事风险性很大。幽王带兵在外还好些,杨徽府邸就如同龙潭虎穴,里头不知有什么危险在等着他们。但若不去,势必引起杨徽怀疑。

    面对杨徽,不怕那是不可能的。姜怀远一介商户,本没有必要卷入朝堂斗争。但他念及幽王恩情才留到现在,如今听这个计划不禁心生畏惧。

    “殿下与我句实话,这趟去幽王府不会有事吧?”

    幽王如实道:“本王和沅阳王会尽力保证你的安危,但实话,古来从未有万无一失的计谋。因此若姜老爷不愿,本王也不会”

    话到这份上,姜怀远咬牙应下,道:“我相信殿下,也相信我的贤弟。若没有幽王,我一家三口早死在海盗手里,哪有推辞的道理。”

    事情就此定下,幽王想到梁殊,又问:“对了,姜二姑娘是否订亲了?”

    闻言,姜怀远就明白幽王的意思了。幽王是救命恩人,他不好直接拒绝,笑道:“还没有,但莺莺有心上人,神神秘秘的,是谁老夫也不知道呢。”

    “原来如此——”

    幽王沉默不知在想什么,姜怀远暗自观察他的神色也是惴惴不安。他不愿女儿远嫁幽州,更不敢问幽王,您家世子愿意到临安做上门女婿吗?

    二人各怀心思,结束了这场对话。

    *

    日子飞快,转眼就到了腊月初二。

    这天幽州城好像比以往每一天都要寒冷,临近年关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红灯笼,明明喜庆的很,但纸灯笼旋在风中莫名有几分萧瑟。

    杨徽府邸,更是张罗的极为热闹。他本就豪奢,在今日这样的日子更恨不得拿出全部值钱东西,好让商会所有人看清,到底谁才是这幽州城的主儿。

    近半年来,商会两股势力明里暗里较劲,因此今日来的人都不自觉分成两拨。以姜怀远为代表的一派代表幽王,而杨徽则代表他自己,当然,王舒珩现在还是许公子,自然站在杨徽一侧。

    一大早,人流络绎不绝地朝杨徽府邸涌去,齐聚一堂。来幽州这些日子,王舒珩已经很熟悉杨徽这边的人,他用一口地道的幽州话肆意与人谈笑,任谁都看不出他只是一个刚到此地不足两月的临安人。

    他的目光隔空与姜怀远对上,又不经意地移开,谁也没瞧出来不对劲。

    幽王府中,姜莺自是知道今日的事。她听话乖乖呆在院里,一上午心焦气躁,连午膳都用不下。

    瞧她实在担心,鸠便建议:“二姑娘,咱们不若到王府门口看看?”

    今日一早,幽王府护卫就比平时增加了一倍,从院出来,一路上都能感受到那股紧张的氛围。人人神色肃穆,全然不见往日笑容。

    鸠陪着姜莺来到王府门口,还没出门就被王府府兵拦住了,语气严肃地警告她:“姜二姑娘,幽王嘱咐过今日世子和您都不能出门,还请回去。”

    姜莺她没有出门的意思,见她一直站在门口府兵们也没有为难,只是看上去神情更严肃了。

    来幽州这么久,她亲眼见过杨徽,也知道杨徽此人诡计多端。姜莺知道自己帮不上忙,这种时候她只要好好呆在王府不添乱就是好的。

    这一等就等到傍晚,还是不听任何消息。姜莺已经在门口眼巴巴望了一整天,滴水未进连府兵都看不下去,劝她回去休息。

    她正要走,忽听城中一阵动作,尖叫伴随着凌乱的马蹄声,寂静的幽州城霎时乱作一团。

    不多时,只见远处烧起一大片火光,是杨徽府邸的方向,姜莺一颗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

    火越烧越大,在雪夜中蹿起数丈高,完全没有熄灭的态势,借着暮色微光都能看见浓浓的黑烟。很快,城中聚集了一帮百姓。也不知看热闹还是避难,不约而同挤到幽王府门前。

    “咱们幽州城都多少年没仗了,官府又闹什么?”

    “不是仗!也不知往后还有没有安生日子过,杨长史府邸那边围了好多带刀的兵,听是抓什么逆贼。咱们幽州这种地方,逆贼来了图什么啊?”

    这时候,姜莺才明白幽王府为何要增派府兵,这么多百姓若有人藏在其中闹事实在很难察觉。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眼,无不表示担心。其实他们的愿望很简单,不过是平平安安过日子,但总有人不怀好意要扰乱这一片宁静。

    “姜二姑娘,进去吧。”

    姜莺不想添麻烦,依言退入府内。行至垂花门,才发现梁殊也等在那里,大概在担心他的父亲。

    经过这么久姜莺脾气都没消,站在远处一块等。两人默契的不话,这一等就等到了夜深,还是不见有人归来。

    到这里,姜莺和梁殊都已经很急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梁殊摇头,看上去也是极为担心。

    姜莺坐立不安,忍不住往门口走去。王府门口,幽州百姓不知何时已经散去,此时冷冷清清只余一地白雪。她来回踱步忧心忡忡,这时候,王府门外忽然冲进来一个人,气喘吁吁喊道::“快去请大夫,沅阳王受伤了。”

    所有人皆一愣,梁殊不住道:“我父亲呢?”

    那厮就是提前来传话的,忙不迭道:“幽王还在城外暂时无碍,姜老爷没事,沅阳王殿下中了箭伤。”

    王府门口乱哄哄的,姜莺心扑通扑通跳,她感觉除了心跳自己听不到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夜色中虚虚的人影由远及近,姜莺看到姜怀远架着王舒珩胳膊进来了。

    从远处看,他并没有什么事,只是脚步比往常虚浮一些。但是近了,姜莺才发现他的腹部,正插着数支长箭。箭的尾翼已被砍断,但箭镞贯穿腰腹还没有取出,鲜血汩汩流下,一路染红白雪

    姜莺一瞬间红了眼睛,她看着王舒珩被人搀扶进府,她一路跟着,又看见王舒珩后背好像还有几处刀伤,皆血肉外翻看上去触目惊心。

    王舒珩被搀扶到一间屋,福泉厉声问:“大夫在哪?”

    “已经去请,就快到了。”

    屋内围着好些人,王舒珩还有点意识,他声了什么,福泉俯身去听,然后回道:“殿下放心,幽王那边无事,一切按计划进行,咱们的人已经去接应了。”

    他完,才见王舒珩点头彻底陷入昏迷。

    姜怀远身上也沾了不少血迹,他看姜莺脸色煞白红着眼睛,连忙安慰:“爹爹没事,血不是我的,都是沅阳王的。”罢以更高的声音问:“大夫到哪了?我贤弟乃天子重臣,谁敢耽误!”

    “夫君——”姜莺目光望向床上那个身影,再也忍不住喊了一声。

    那一瞬间,姜怀远以为自己幻听了。他刚想再问,但门外两个大夫已经提着药箱匆匆跑来,他只得拉着姜莺让到一旁。

    大夫来了事情就好办许多,所有人被清理到门外。姜怀远身上都是血,有厮道:“姜老爷,去换身衣裳吧。”

    门外守着好些人,姜怀远担心王舒珩,但有大夫他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便回房间去清洗。临走前,他看姜莺好像丢了魂一般,再次安慰:“爹爹没事,好着呢,不信跳两步给你看看。”

    着,姜怀远当真跳了两步,但不知为何,姜莺原本还忍着的眼泪竟潸然落下。她抹去,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爹爹去吧,不用管我。”

    姜怀远这才狐疑地走了。

    房间内,大夫剪碎王舒珩衣物,取出三支箭镞。姜莺在门外不知等了多久,才见大夫满手是血的出来。

    她赶忙迎上去,问:“殿下怎么样,可有性命之忧?”

    “伤口虽多,但都不伤及要害,已经处理过只要不再流血就没事。”大夫洗了洗手,:“可以进去看他了。”

    姜莺才进屋,就闻到浓重的血腥味。那些止血的布条和刚取出的箭镞还没来得及收,姜莺看着,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

    明明受伤的不是她,但是姜莺却觉得疼死了。

    床边福泉在照顾王舒珩,姜莺走过去,:“福泉叔叔我来守着殿下吧,你也去处理一下伤口。”

    这趟实在凶险,不光王舒珩,福泉和几个手下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他谢过,带着人下去了。

    很快,房间只剩姜莺和鸠。鸠端来热水,姜莺沾湿布巾心翼翼擦去王舒珩身上的血迹。他静静躺着,与平时睡着的样子并无不同,只是脸色苍白看上去极为虚弱。

    “二姑娘,要不您先去吃点东西,奴婢守着。”

    姜莺摇头,她跪坐在床边,满眼都是这个男子。鸠看她难过,只得先行离开。

    房间烛火静静地燃烧,周遭一片阒然。

    姜莺低头去看王舒珩苍白的面容,又伸手轻轻抚摸他的眉眼。

    不可否认,他是个极其俊美的男子,姜莺见他的第一面就知道。她拉起王舒珩的手,而这时,姜怀远也换好一身干净的衣物。他担心王舒珩一路疾行,直接进了房间。

    然后,姜怀远就撞见了这一幕:他的女儿拉住沅阳王的手,粉面贴在人家掌心轻轻蹭着,许是还在哭泣,身子不住地抽动

    头顶好像一道惊雷劈下,姜怀远愣在原地彻底不出话来。

    57.  五十七章   对峙

    屋内安静的好像一潭死水, 针落可闻。

    姜怀远压抑急促的呼吸和心跳,握指成拳。他有满肚子的话想问,想, 但不知为何到了嘴边,竟都变成袅袅青烟消失不见, 由于太过震惊,他愣在原地好一会, 直到双腿麻木,才拖着无力的身子悄无声息出了房间。

    屋外,正是月凉如水, 遍地银霜。冷风呼啸而过, 姜怀远缩了缩身子, 他回头望一眼房间, 终是摇头走向远处。

    偌大的王府, 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去何处,只得沿着长廊漫无目的地走。

    自从与程意退婚后,关于姜莺的婚事姜怀远想过许多种可能。姚景谦, 亲朋好友的侄子儿子, 他全部都考虑过。在姜怀远心里,女儿只要不远嫁留在他身边,对方品行端正就算穷的叮当响也没事。他想过千种万种可能, 唯独没想过沅阳王。

    六年前姜芷逃婚的事闹得太大,那之后沅阳王府和姜府的关系一直紧张, 也是今年才有所缓和。姜怀远虽感到抱歉,但从未有过让姜莺与沅阳王结亲的意思。

    一来隔着姜芷这层关系惹人闲话,二来在姜怀远心里,对于姜莺来沅阳王确实不算什么好的夫君。

    他清楚这位沅阳王的性子, 也清楚姜莺的脾气。沅阳王冷血无情,宛若一块无瑕的美玉,但正因为太过完美才让人心生畏惧,这样的人生来就是该被仰望的。而姜莺呢,骄纵的性子一大堆,睡不饱觉都能撒气,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怎么能走到一块呢?

    因此在过去几年,在为姜莺择夫这件事上,姜怀远一直秉承一条原则:要好拿捏的!

    姜莺任性不紧,反正有他在,为她找个好拿捏的男子,以后还敢欺负姜莺不成?可想而知,瞧见姜莺握着沅阳王手掌,那副柔情蜜意的模样,姜怀远有多震惊。

    沅阳王做他的女婿,他们两到底谁拿捏谁啊

    这两人到底怎么勾搭上的姜怀远暂时不知,他心里乱的好一团麻线。这件事,到底是姜莺单恋沅阳王,又或许是沅阳王蛊惑在先?

    *

    房间内,烛火即将燃尽,光线又暗下几分。

    姜莺默默流了一会眼泪才歇,她红着眼睛突然觉得冷,便关上了房门。

    不多时,鸠端着膳食进屋,劝:“二姑娘多少吃一点吧,如今殿下受伤还需你日夜守着,别殿下没好你又病了。”

    这么一劝,姜莺才坐到桌前。她勉强用了一碗白粥,对鸠道:“你去煎药,煎好了送过来。”

    方才大夫走时开了方子,这会不知道抓没抓好药。鸠赶忙称是,匆匆跑出去了。

    姜莺搬动一条凳坐到床边,静静凝视这个男人。朝夕相处这么久,姜莺极其熟悉他的性子,这是个骄傲的男人,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样子,此时见他虚弱地躺在床上,她还觉得不真实。

    她总觉得沅阳王殿下是强者的代名词,好像世间什么困难在他眼前都不值一提,然后现在才反应过来,再强大的人,在刀剑面前,也不过一具□□凡胎罢了。

    守了两个时辰,床上的人忽然眼皮动了动。王舒珩不知昏睡了多久,他睁眼,便看到昏暗烛火下,少女握着他的手满脸泪痕。

    姜莺见他睁眼,颤着声音唤了一句:“夫君——”着她又道:“夫君等着,我去找大夫再来瞧瞧。”

    王舒珩手无力地拉住了,摇了摇头。明明已经伤成这样,他唇角却漾起一丝笑意,:“不急,先喂我一点水。”

    “夫君等一等。”

    姜莺跑去桌边倒了一杯水,放在唇边试了试温度,才心翼翼递到王舒珩唇边。

    喝过水,王舒珩干涩的嗓子好了些,他看着姜莺笑道:“哭什么,花猫。”

    “夫君怎么伤成这样?”

    起这个,王舒珩却沉默下来。按照计划,今日一事原本十分顺利。但杨徽此人疑心太重,一听幽州城外几处养私兵地点被袭,就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人摆了一道。

    他府上的私兵数目超出预料,下令封府着人彻查的同时,姜怀远等人自然成为眼中钉。出逃的时候乱成一团,王舒珩既要顾及自身又要顾及姜怀远等人,就是三头六臂也应付不过来。更何况杨徽认出他的身份,当即叫嚣要取下他的人头。

    当然,这些凶险的过程王舒珩不欲讲给一个姑娘听,无所谓道:“没事,这不是没死吗?”

    一听死这个字,姜莺就严肃道:“不准这么,我要夫君平平安安的。”着,她在王舒珩被剪碎的外衫上寻到那只平安扣,气急败坏道:“这东西没用,下次我去庙里求个灵验的。”

    王舒珩被她孩子气的行为逗的一笑,:“好了,去叫大夫过来。”

    姜莺这才想起正事,赶紧出门找大夫。没一会大夫进屋,重新在伤口上撒了一些凝血的药粉,又换了包扎的布条。望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姜莺愈发心疼了。

    这一夜姜莺守在床边,不知何时抱着王舒珩胳膊睡着了。翌日幽王回府,第一件事就是来看王舒珩。

    “多亏沅阳王的妙计,五处养私兵的地点已被缴获,本王生擒杨徽,一切等候沅阳王发落。”

    后续事务有幽王料理,也没什么需要王舒珩操心。便让幽王先关押杨徽,等他伤好一些亲自押送回汴京。

    才送走幽王,就见姜莺提着一只食盒进屋来。今日一早她让鸠去集市买来乌鸡,搭配枸杞黄芪熬了三个时辰才好。

    姜莺把汤盛出,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王舒珩喝,“我亲手做的,夫君尝尝。”

    这话王舒珩明显不信,挑眉:“你做的?”

    谎话被揭穿姜莺也不害羞,反而理直气壮道:“食材是我让鸠去买的,汤也是我亲自在一旁守着熬制,怎么不能算我做的呢?”

    她那双纤白的手,一看就知什么也不会。王舒珩没算真让姑娘洗手为他做羹汤,他道:“召福泉来伺候就成,你回去歇着吧。”

    姜莺哪里肯走,调羹轻轻搅动汤汁,:“福泉叔叔也受伤了呢,照顾不了夫君。”

    “幽王府那么多人,那就让别人来。”

    这便是不想让她在一旁伺候的意思,姜莺心里委屈极了,明明以前在王府时夫君生病她也伺候过的,她撅着嘴问:“夫君是觉得我侍奉不好你?还是嫌弃我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王舒珩道,“现在还在幽王府,不怕我们的事被被人发现?还有姜老爷”

    起这个,姜莺心口猛地一跳,昨晚瞧见王舒珩受伤,那瞬间她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顾不上了。姜莺心里忐忑,她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爹爹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王舒珩这次伤的很重,喝水吃药都要人伺候,他忍着疼痛抬手,:“你若实在担心就回去吧,我自己来就成,反正这段关系就是见不得光”

    等了片刻,不见姜莺走,反倒端起盛汤的瓷白碗。她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坚定道:“被发现就被发现,到时我去和爹爹。”

    “不怕了?算带我见岳父了?”

    姜莺摇头,“本来也没怕。”罢她喂王舒珩喝汤,喂了几口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美目瞪圆娇嗔:“夫君是故意的这么的,你你算计我!”

    他就是故意算计她!

    王舒珩笑,“那也是你自己愿意让我算计。”他这伤可不能白受,王舒珩依稀记得,昨夜混乱中他腹部的伤,有一箭还是为姜怀远挡的。

    他不是圣人,抓住对方弱点自然要加以利用。王舒珩躺在床上,一脸无辜:“怎么,我都伤成这样了还要怨我不成?等过几日我再好些,就把姜怀远请过来,我亲自和他。”

    姜莺也不知生气还是害羞,手不轻不重在他肩头敲了一下。她想到什么,又:“还是趁你病着和爹爹吧,不准爹爹看你伤的那么重,就下不去手你了。”

    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喂完乌鸡汤没一会,王舒珩便睡过去了。姜莺提着食盒出来,径直去找姜怀远。方才走到半路正好撞上人,经过一晚上的自我调解,姜怀远好像更烦躁了。

    他约莫昨夜没睡好,眼下一片乌青,看上去喜怒难辨。

    “爹爹。”姜莺有几分心虚,还是梗着脖子道:“我有事同爹爹。”

    姜怀远瞪她一眼,“正好,我也有事问你。”

    父女两便去了姜莺的院,一路上,姜怀远看到姜莺手上拎着的那只食盒,他猜到什么,不禁冷哼一声。

    甫一进屋,姜怀远开门见山问:“你和贤弟和沅阳王到底怎么回事?”昨晚姜莺哭成那个鬼样子,姜怀远也是后来想想才恍然大悟,姜莺担心的不是他,而是沅阳王!

    姜怀远更生气了!

    然而不等他发怒,姜莺就一五一十全招了,“是真的,就是爹爹想的那样。”

    这么直接地承认,倒把姜怀远噎的够呛,他好半晌才出话来,明知故问:“什么样?我想的你们就是侄女和叔叔,还能什么样?”

    他声音拔高几分,姜莺吓得身形一晃。她低着头,话却是一如既往的清晰:“不是侄女和叔叔,我喜欢沅阳王殿下,殿下也喜欢我,我们我们想做夫妻。”

    话音刚落,就见姜怀远捂住心口。他不断地深呼吸,好一会才平复怒气,用平静的语气问:“莺莺,你告诉爹爹,是不是沅阳王强迫你的?或者他引诱你?你大胆,爹爹替你做主。”

    姜莺抬眸与他对视,郑重地摇头,“起来,是我先冒犯的沅阳王殿下。先前不是我失忆那段日子,把一个人错认成夫君吗?我我就是把沅阳王错认成夫君的。”

    面前的中年男子一动不动,好像被雷劈傻了。他纠结了一晚上,没成想是自己女儿先动的手?“你那沅阳王有甚好的?”姜怀远不知道怎么了。

    姜莺趁热铁,她知道爹爹的性子,总是防着她被人骗,嘴上对沅阳王挑刺,但实则对人家满意的不得了,要不然也不会与人家结拜做兄弟。

    她试探问,“爹爹,你到底不喜欢沅阳王哪一点呢?莫非,是觉得拿捏不住他?”

    姜怀远被猜中心事,眉头一凛。他不光觉得拿捏不住那位,还有姜府与沅阳王之间乱七八糟的关系。

    “爹爹——”

    眼瞧着姜莺要撒娇,姜怀远冷哼一声,“去去去,这事我还没点头呢你就胳膊肘往外拐,还是不是我女儿?”

    姜怀远甩着袖子走了,他决定这几天避开姜莺和王舒珩,先冷静一下。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腊月初十。这日幽州城罕见的晴空万里,太阳当空映照着皑皑白雪,天却寒冷依旧。

    先前,王舒珩叫人把杨徽在幽州城养私兵,贪污的罪证派人送往汴京,不出几日便收到圣上的旨意。这天一个蓝袍白面的太监被人迎着踏进幽王府来宣读圣旨。

    这人是圣上跟前的一等太监刘永才,圣上派一等太监远赴幽州,对沅阳王信任可想而知。刘永才一路风尘仆仆,几乎是带着圣上的旨意马不停蹄赶路,据马都累死了三匹。

    幽州城这种地方,鲜少能被天家注意,刘永才带着汴京的人才入幽州城就引起了不的轰动。

    幽王府内,众人已经得知圣旨到的消息,幽王带领众人在门口跪拜。这趟圣旨有两份,其中一份是幽王的,圣上念他此番有功,特加封为亲王,赐黄金,珠宝不等。

    自从幽王被派到幽州,已经多年不曾接过圣旨,要不然杨徽一个长史也不敢于他作对。幽王府谢恩,起身时对着刘永才谢了再谢。

    刘永才宣读完一道圣旨,又来到屋内见王舒珩。经过几日修养,王舒珩伤好了许多,但起床还是困难。

    不等他动身,刘永才便上前道:“陛下有令,体恤沅阳王重伤不必下跪接旨。”

    这等殊荣,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众人皆被惊的不出话来。然而沅阳王的殊荣不仅于此,只听圣旨上,封沅阳王为天策府上将,赐良田万亩,更享随时出入皇城的便利。

    天策府上将于寻常百姓而言可能陌生,但凡读过点书的人就没有不震惊的。天策府乃位于三公之上,是大梁武将的最高官职,可自置官署,选拔人才,用权倾朝野来形容也不为过。

    年初王舒珩从北疆回汴京时才被封赏过,如今已是封无可封,圣上才赏了天策府上将一职。

    年纪轻轻坐拥此等荣耀,在场的人既畏惧,又羡慕。然王舒珩平静的很,只是起身接旨,恭敬地拜了三拜。

    “圣上听闻殿下受伤,赏赐雪参补品若干,还准殿下养好伤后再入京谢恩。”

    王舒珩再次谢过,幽王府众人客客气气送走刘永才后纷纷向他道贺,王舒珩只得让福泉去应付。

    那头,众人忙着道贺,姜怀远却不淡定了。知道姜莺和沅阳王的事,这几日他就一直忧心忡忡,现在一听沅阳王身居高位,更加慌张了。

    “嫁给一个这样的人,以后你们闹别扭沅阳王有天子撑腰,你呢,只有爹爹撑腰。莺莺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姜莺脑子懵懵的,先前她就知沅阳王权高位重,如今面对天子圣旨,才近距离感受到这一点。她一面觉得沅阳王好厉害,一面又觉得爹爹的有几分道理。

    别欺负不欺负,就单婚事,汴京不知多少想嫁他的女子,若以后她跟着沅阳王去了汴京,诸如明萱那样的人只怕不会少,若再纳几门妾室什么的

    想到这些,姜莺心里就堵得不行。

    这天福泉来给王舒珩送药,药还烫先放在一旁,最近忙于应酬,王舒珩这才想起姜莺已经好几日不曾到他屋里来了。

    这姑娘又怎么了?王舒珩不解,前几天不是还闹着要嫁给他吗?如此,王舒珩只得吩咐福泉去请姜莺。

    直到傍晚,姜莺才挪着步子进屋。她被冷风吹了一路,进屋脸红扑扑的,裹着一条雪白披风,越看越像一只胆的兔子。

    “过来。”王舒珩招手啾恃洸。

    等了一会才见姜莺慢悠悠过来,她坐在床侧,王舒珩自然而然揽过她的腰,一只手捏捏她的脸,笑道:“谁惹你生气了,气成这样。”

    姜莺揉着手绢,“没有谁惹我生气。”

    这姑娘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一谎他就能看出来,不禁道:“这几日我伤好的差不多了,把姜老爷请过来,咱们的事我亲自。”

    姜莺没告诉他自己先和爹爹坦白的事,她嗫嚅道:“要不还是再等等吧。”

    王舒珩莫名,“姜莺,你不是想反悔吧?”

    “我没想反悔。”姜莺赶忙,“我我就是觉得,需要再考察你一段时间,咱们的事就这样定下,也太草率了。”

    草率?王舒珩被这丫头气笑了,“姜莺,你当初追着我整天喊夫君就不草率?你答应负责的!”

    少女气鼓鼓道:“以后你是不是都住在汴京了?”

    天策府上将的圣旨下来,王舒珩以后自然要常驻汴京,原本他呆在临安的日子就不多,今年若非遭遇姜莺一事,也不会在临安呆那么久。

    王舒珩大概能猜到姜莺的想法,“你不想随我去汴京?”

    姜莺也不是不愿去。毕竟对她来,只要有银子花,有喜欢的人在身边去哪里都行。但一想到这人曾名动汴京,又想到爹爹的话,以后她被欺负谁护着她呢?

    她苦恼道:“可是,听闻汴京有好多喜欢殿下的女子。”

    “临安就没有?”

    姜莺被他一句话噎住,下意识觉得这话对。他这样耀眼的男子,在哪里不招人喜欢呢。可转念一想,又伸手在他胸前拍一下,“你真是没脸没皮。”

    下一秒,她的手就被握住了。王舒珩把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一下,“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本王还会欺负你不成?”

    谁知道呢,姜莺生气,可男人还是听见了。在她屁股上拍一下,“姜莺,我以为我对你的喜欢表现的够明显了。”

    “我我很气的。若以后你要纳妾,先给我一封和离书,我自己回临安。”

    王舒珩捏她的脸,“放心吧,不会给你那个机会的。”

    两人已经好多天不曾亲热过,眼下无人就有些把持不住。王舒珩躺在榻上,只着单薄的里衣。他的腰腹上都还缠着布条不便行动,便揽着姜莺腿弯把人抱到身侧。

    姜莺在上他在下,从她的视线望过去,就能看到王舒珩的脖颈,和隐隐露出的胸膛。

    不知怎的,姜莺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刚到王府的时候,那时姜莺一心认定这人是自己的夫君,亲亲抱抱,还看过人家不穿上衣的样子。回想起这人上身流畅的线条,姜莺不禁脸一热。

    “在想什么?”王舒珩摸了摸她的耳垂。

    姜莺又结巴了,“没没什么。”

    房间内温度不知怎的忽然升高,缱绻暧昧,一种莫名的情愫在其间流动。

    沉默许久,王舒珩调情般勾住她的下巴,“亲一下?”

    虽是询问的语气,但姜莺已经做好了被吻的准备,她安静的等待,心里还有一点甜。可等了许久,还是不见眼前这人行动。

    姜莺蹙眉,“为什么不亲?你到底行不行的?”

    很显然,王舒珩眼下不行。以他现在的姿势,若想亲姜莺得费点劲。但他懒得动,便道:“这次让你主动。”

    罢盯着姜莺,逼迫她上前。

    两人以前亲近过许多次,但大多时候王舒珩是主动的那方,姜莺虽然也亲过抱过,但都只是蜻蜓点水的那种,要她主动还是有点困难。

    “快点。”王舒珩催促,轻轻在她屁股上又拍了一下,极其轻佻。

    被那样一双深邃眼睛注视着,姜莺无法行动。她只得声道:“你闭上眼睛。”

    这次王舒珩很听话地闭眼,姜莺抿唇深呼吸缓缓凑近。两片唇边贴近,再自然而然地融合,交缠。

    王舒珩手掌扣住她的脑袋,就着姿势吻的愈发深入。

    吻到半晌,姜莺扭过脑袋透气,两人正纠缠的难舍难分,只听身后乍起一身咳嗽。

    声音不轻不重,但警示的意味十足。两人双双扭头,只见姜怀远不知何时进来的,眼里迸射着火花,眉头竖起一副找人算账的架势。

    姜莺吓得浑身一颤,倒是王舒珩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作安抚。

    姜怀远声音如沉雷滚动,压抑着什么,他道:“姜莺,你出去,我与沅阳王好好谈谈!”